第二十一章 陰差陽錯,山棲谷隱(二)
這時有兩個穿著粉羅裙的丫鬟走了上來,向楚瑾瑜揖身,得到允許,便在他對面的桌面上擺上了一個水果盤,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冰箱的小型冷凍器。
步悠然踮著腳尖,巴巴地喵了幾眼。
楚瑾瑜餘光掃向步悠然,嘴角翹起,「上來吧,這些就是給你預備的。」
步悠然遲疑,還是緩緩走了過去,看到桌面上的盤子里擺著滿滿的冰鎮西瓜,撲鼻的清涼香氣,讓她被曬得快要暈眩的腦袋頓時清醒。
「姑娘,這是大人特意為您準備的冰飲。」一丫鬟舉著茶杯遞給步悠然。
步悠然詫異地扭頭看向楚瑾瑜,他亦回頭與她對視一笑,無害得仿若是真心。
這等舉動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絕對會百感交集,感動得令人心潮澎湃,可步悠然知道,眼前的他與她沒有任何關係,無求無欲於他這般野心之人不可能!
步悠然驀地低頭一笑,未接水杯,繞過那丫鬟走至楚瑾瑜的身側,「大人今日叫我來不會只是看戲、觀棋吧?」
楚瑾瑜幾不可察地吸了口氣,眉頭微蹙,即刻又舒展開,「步姑娘可還看出本官下一步要走哪裡?」
步悠然掃了一眼棋盤,暗自一驚,這是殘局?明擺著怎麼走都是死路一條!
思索片刻,步悠然淡淡搖頭,「大人高估民女,民女不會下棋。」
楚瑾瑜將手中白棋落下,「在琴棋書畫不是必學?」
「規矩是人定的,亦可因人而改。」步悠然始終保持在距離楚瑾瑜半尺之距。
楚瑾瑜左手捧著棋盒,右手再次拿起一枚黑子望著棋盤,遲久沒有落下。
起初還以為他在思索這枚棋子的落處,到後來遲遲沒有動作以為他開始發獃,最後步悠然不禁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根本忘記了步悠然的存在了……
整整一刻,他發怔,她不語。
耳畔處唯有呼呼風聲,夾帶著身後冰涼西瓜香氣撲鼻,以對他的了解,他自是在沉思,只是思考之事,步悠然是絕對想不到的,既如此索性也不猜測,亦不打斷,作個「職業」的觀棋者。
直到「啪」的一聲,棋子和棋盤輕微的碰撞之聲。
腦子放空的步悠然拉回了飄忽的神思,看到他落下的棋子,再看向整個棋面,不由吃驚,整個殘局竟是被他解開了?
接著便傳來他一貫慵懶的嗓音,「本官剛剛為一件事情所困惑,步姑娘可否為本官答疑解惑?」
步悠然還來不及看清他是怎麼解開的,又被問及,連忙應道,「大人請講。」
他站起身,「最近本官經常被一些假象所迷惑,明明那人是敵,可在本官腦海中經常閃現一些畫面,讓本官誤以為是友,甚至比友的關係還要近。你說,本官再看到此人時,應當怎樣面對?」
「既然大人都說是假象,心中自有一個認定,縱使民女說什麼亦不過是多餘。」
「若本官非要聽聽你的答案呢?」他狹長雙眸緊鎖步悠然的臉頰,居高俯視。
步悠然毫無片刻停留,抬頭,與他眸光相對,「那就以大人心中所認定的那般對待。」
楚瑾瑜狹長雙眸微眯,帶著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微怒,「是……敵?」
步悠然目光堅定,「不是友,還有一種可能是中立。」
楚瑾瑜目光緊鎖,忽地沉下聲來,「在本官這裡,沒有中立二字,不是友,便是敵!」
步悠然下垂的手臂微晃,長袖中的手指蜷縮,手心處泛出汗水,她會不會選擇錯了?若被他認為敵的話,那後果萬萬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可她更不想承認他的那些「假象」,且不說他是如何召喚起那些本不該有的回憶,以他現在的能力,以他現在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百分百相信他腦子裡的那些畫面。
所以,他說這些,做這些,無非就是試探。
試探她的立場!
「倘若是敵,會殺了我嗎?」步悠然亦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只是內心在呼喚,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楚瑾瑜看向步悠然略顯蒼白的臉頰,邪魅如嗜血一般地笑道,「本官只是不會再心慈手軟!」
步悠然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放於唇角,用牙齒輕咬,許久,「那,麻煩再容我思考思考。」
楚瑾瑜走向桌面上,徑自盛了一碗冰飲,並向裡面放了一塊切好的西瓜塊兒,端到步悠然的面前,「步姑娘在這裡好好想,本官不急。」
步悠然如同機器一般地接過,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狀態有了一絲絲清晰,她扭頭看到一旁等候已久的賈大力走了上來,對楚瑾瑜附耳說了兩句,兩人便離開了亭子。
……
時間過得很快,步悠然坐在亭內,一陣陣冰涼之風吹來,令她渾身舒適無比,雖沒有空調效果,但在古代已算是最佳。
步悠然喝完了手中的冰飲,挑著吃了幾塊西瓜,抬頭一望,四周已被日落而染紅,她伸了個懶腰,這才離開了攝政王府。
「你可回來了,嚇死我了。」劉萬娘拉著步悠然的手,「有沒有怎樣?」
步悠然笑道,「能怎樣?我一個女子!」
「可不能掉以輕心,我可打聽得一清二楚,攝政王此人城府深沉,難以揣測,不是你我等人可以對付的。」劉萬娘再次瞥了一眼門外,「我才知道就是因為他,你的煙館才會關門,所以這人應當心機頗深,否則斷不會升遷得那麼快,聽聞現在就連皇上和太后都被他所掌控,整個朝廷唯他一人說了算,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步悠然極為配合地搖頭。
「意味著,這個人馬上就要是皇上了!」劉萬娘聲音壓低,「所以,萬萬不可得罪。裝糊塗賣傻,就當吃了啞巴虧,這些都無所謂,不過就是錢財之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媽媽我可看好你的聰明才智,山高皇帝遠,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你說呢?」
步悠然點頭如搗蒜,「媽媽說得……甚和我心。」
「所以,我都安排好了,馬上你就離開京城,去湛州,這裡一萬兩銀子你先收好,足夠你在那裡買下一間小鋪子,做點小買賣,能夠生存。」劉萬娘說著,便拉起步悠然的手向外推,一邊走一邊還囑咐,「千萬不要想著這個又那個,媽媽我可是在京城有些人脈的,攝政王這件事擺明了就是要衝著你來的,我是看出來了,所以你只要離開以後就會相安無事,媽媽我不僅是為了你好,亦是為了咱們,你在那邊安頓好,待緩過來一些,我們就去找你。」
「媽媽?步姑娘?」韓晴和東漓剛從外面回來,看到劉萬娘急匆匆地推著步悠然,又看到一個丫鬟手拿著包袱,不由納悶。
「你們倆回去,什麼都別問。」劉萬娘高聲吩咐道,直到將步悠然推上了馬車,看著馬車離開,這才舒了口氣。
「媽媽,步姑娘要出遠門?」韓晴擔憂地看著車印的方向。
劉萬娘瞧了二人一眼,「你們倆今日出門怎麼沒和我說一聲?」
「我們說了,是您忘了吧?」東漓回道。
「是嗎?」劉萬娘自問,眉頭皺在一起,腳步向院內走,「可能吧……」
順天府尹王珩偏房戚氏一直坐魚馬車內,聽到車外車夫低頭與她說道,「夫人,剛看到一馬車而去。」
「快追上。」戚氏急忙喊道。
此時,天色已全黑,約行了三里地,快到城郊的一家茶鋪休息之時,戚氏終於追了上來。
「夫人,人在裡面呢。」車夫向戚氏稟道。
戚氏掀起車簾,走進了茶鋪,看到裡面四方桌上坐著一女子,穿著亦是普通,乍看之下,竟是不敢相信心中惦念的金制煙盒竟是眼前的這個女子所設計,不由再次向車夫確認才走上前去,「姑娘可是步悠然?」
步悠然正喝茶吃點心,抬頭看向走來的戚氏,穿著打扮甚為惹眼,想必不是官宦就是商賈之家的哪位夫人,客氣回道,「正是,夫人是?」
戚氏笑了笑,坐下身,並未回答步悠然的問題,「看來姑娘是個大忙人,等了好幾日才看到你的影子。」
步悠然一聽,不由嗤笑,「夫人說笑,」再次吃了口點心,心中隱隱有預感,恐怕下一次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吃上一口東西的時候會很遙遠了,她咽下,掃向那端莊賢淑的戚氏,「夫人找我是有事吧,不妨直說。」
戚氏聽到步悠然這般爽快,亦是開心,她連忙將心中惦念的金盒之事說與步悠然。
步悠然瞭然地『哦』了一聲,再次喝了口茶。
戚氏看步悠然沒了下文,不由心急,「姑娘『哦』,是同意,還是沒同意?」
步悠然低頭淺笑,「不瞞夫人,我這次出遠門恐怕是不再打算回來的,所以您還是另找別人吧。」
「不能等兩天嗎?」戚氏求道。
步悠然緩緩搖頭,瞥了一眼已等在門外的車夫,「夫人,時候不早,還是早些回府,晚回去若讓人誤會了,恐怕不好。」她繞過戚氏,欲走上馬車。
「等一下。」戚氏猛地站起身。
「夫人還有事?」步悠然扭頭。
戚氏瞟了一眼自己的車夫,他亦是悄然地站在了步悠然的身側,似兩人眼神對接,傳達了什麼共識。
步悠然剛要有一絲警覺,然而還是動作慢了一步,頓時兩眼一黑,暈厥了過去。
馬車在路上顛簸著。
車夫已經不是第一次向戚氏詢問,「夫人,不會惹什麼事吧?」
「能出什麼事?」戚氏瞥了一眼還未清醒過來的步悠然,「我調查過她,根本就沒有老爺所說的那麼強硬關係,不過都是假象,不然她的煙館如何被關?現在的更是生意慘淡。」
車夫聽到此話亦覺在理,心中似有安慰。
「誰叫她軟的不吃,那就別怪我來硬的。」戚氏一臉狠厲,「只是讓她給我製作一個煙盒,她就這般推辭,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掂量掂量自己身份。」
步悠然似從睡夢中醒來一般,隱約聽到了戚氏的這番話語,她渾身無力,想來剛剛定是戚氏撒了什麼迷魂藥,她漸漸睜開雙眼,正好從低處看到戚氏那張狠絕的面容,不由無力地笑道,「看來,夫人一定來頭不小。」
「你才知道?」戚氏不假思索地回道,愣了一會兒,似被驚嚇到一般地向後挪了挪,驚恐萬分地看著步悠然那張似笑似譏的蒼白臉頰,「你、你、你怎麼醒來了?」
「就這麼……」她眨了眨眼,「醒來了。」
車夫聽到動靜,欲停下馬車,掀起車簾,「夫人?」
戚氏看步悠然還在與她玩笑,不由緊張的心稍稍放下,「沒事,繼續回府。」
車夫不安地轉回身,聽從吩咐地繼續向前行駛。
步悠然打量著這輛馬車,裝飾甚為豪華,且在車內一角還設有一個小冰鑒,上面寫著一個『王』字,仔細搜索腦海,放眼朝中現在得勢的大臣中姓王的,唯有兩家,其中一家是六品,想來亦不該這般張狂,所以,僅剩下那家必定是順天府尹的王珩。
她雙臂慵懶地一伸,不由枕在腦下,諂媚笑道,「夫人怎地不早說出身份?若知道你是王大人家的,我又怎敢這般隨意拒絕?」
戚氏吃驚,「你、你怎知我?」
步悠然抬眉,瞅了一眼冰鑒的方向,「果然是比我的馬車舒服多了。」
戚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幡然醒悟,可看到步悠然這般輕鬆自然,毫無一絲緊張之感,更加沒來由地不安,「你,不害怕?」
「為何害怕?不就是製作金煙盒?夫人又不會殺了我?」
「那、那是的。」戚氏點頭。
「只是夫人,」步悠然突然一笑,讓戚氏看著莫名地心再次一提,「我現在猶如一個瘟神,我開的煙館倒閉,再生意日漸慘淡,我所在之處都被一一所管制,的老鴇劉萬娘才認清了這個問題,正打算將我送走,夫人卻將我接到你府上,我正愁沒個地方消暑乘涼,想必夫人那邊有上佳的解暑良品,由此,我還挺感激您的收留呢。」
戚氏聽得目瞪,腦子一片混亂之際,車夫停下了馬車,「怎、怎麼停下了?」
「夫……夫人,前……前面圍了……了好多的官兵!」車夫顫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