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56.第 56 章

眼睛一眨,就到了手術日。

納薇到的時候,阿澤已經被推入了手術間,桑特握著納薇的手,不停地問,「手術會順利的吧?」

「媽媽,你放心,主刀醫生是這裡第一把手。而且,吉人自有天相,阿澤一定會沒事的。」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但納薇知道,實際上只是一句騙人騙己的安慰話,百分之十的存活率,意味著十個人當中就能活一個,事實並不是這麼樂觀。

兒子生死未卜,桑特心神不寧,在走廊上踱來踱去。

事到如今著急也沒用,納薇忍了一會兒,道,「媽,你能不能別轉圈子了,轉得我頭暈。」

桑特欲言又止,一屁股坐了下來,從手腕上取下一串佛珠,默默地替兒子誦經禱告。

納薇看著坐在對面的母親,心情複雜,她打從心裡希望弟弟能夠熬過來,可是手術成功那就意味著,一大筆復原的醫療費用在後面等著。這個擔子,必定是壓在她身上,看著母親一臉虔誠的樣子,納薇突然有些怨憤。如果不是弟弟拖後腿,自己也不用活得這麼辛苦,同樣是兒女,怎麼就不為她心疼?媽媽真是偏心。

「媽媽。」

桑特嗯了聲,繼續祈禱。

納薇道,「其實你並不喜歡我,只是把我當搖錢樹吧?」

母親撥佛珠的手一頓,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問,「為什麼這麼說。」

「是感覺。」

「納薇,你別胡思亂想,沒有的事。」

納薇揚起一邊嘴角,自嘲道,「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你會讓弟弟去當鴨,賣身來的錢給我治病嗎?」

桑特一時語塞。

「答案是否定。」她停頓了下,道,「其實不光是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身上流著方景龍的血吧。」

提到這個名字,桑特慌張地叫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納薇沒理她,繼續道,「其實幾個星期前,我看到過他。他到曼谷來開畫展。」

桑特一怔,手中的佛珠掉到了地上,「他,他來曼谷了?」

納薇走過去,彎腰撿起佛珠,還到她手中,繼續道,「是的。來這裡開畫展,他現在是有名的大畫家。對了,我還瞧見了他的女兒,叫方安怡。」

桑特大受刺激,全身顫抖個不停。

「放心,我沒有和他相認,想來他也看不上窮極潦倒的我們。」納薇笑了笑,「其實我特能理解你的心情,真的,媽,為什麼同樣是他方景龍的女兒,一個光芒萬丈,享盡獨寵,而另一個卻在淤泥中掙扎?你知道么?他們下榻的賓館,就是我賣唱的地方。」

桑特心中愧疚,低聲叫道,「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納薇揮了揮手,道,「媽媽,你沒有對不起我,這都是命,我認了。但是,不管阿澤有什麼閃失,請你也不要責怪我,因為這也是命,我已經儘力了。」

桑特的哭聲一下子停了,怔怔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母親的眼神讓納薇覺得很不舒服,為了這個家她做了犧牲,卻沒人記得她的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責任。但只要稍微有一丁半點的逆反思想,就會被戴上一頂不孝、不乖的帽子。

兩人之間再也沒話可說,安靜地等著審判結果,納薇腦中閃過很多假設,時間一分一秒都走得很慢,彷彿在油鍋里煎熬著。

萬籟寂靜中,手機突然響了,她掏出來一看,是安德亞斯。

接通電話,溫柔的男聲從那一頭傳來,「手術順利嗎?」

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心奇迹般的安穩了下來,「還沒結束。」

「你放心,替你弟弟動手術的是全曼谷最好的腦科醫生。」

「我知道,謝謝你的幫助。」她心存感激。對她來說難如登天的事,可在他這,卻僅僅只是一句話。

安德亞斯停頓了下,道,「需要我過來嗎?」

納薇,「不用麻煩了。」

安德亞斯,「不麻煩。我就在附近。」

納薇看了眼母親,道,「真的不用了,等一會兒手術結束后,我再打電話給你吧。」

安德亞斯沒再勉強,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后,才掛斷電話。

預定手術時間是三個小時,可是到了點,警示燈還是沒有熄滅。沒有醫生護士出來告知情況,兩人只好繼續在外頭苦等,又過了六個多小時,醫院外面的攤販都開始收拾東西回家了,手術室的燈才暗了下去。

見大門自動打開,母女倆快步衝到門口,即將來臨的是什麼?

護士推著病床走了出來,床上躺著昏迷的阿澤,桑特立即沖了上去,叫道,「阿澤阿澤!」

見狀,護士急忙推開她,道,「麻醉還沒醒,我們先送去觀察室,請不要擋住路。」

納薇將母親拉回來,桑特叫著弟弟的名字,目送護士離開。

幾分鐘后,醫生也出來了,桑特立即甩開納薇,大步走上前問,「醫生,手術怎麼樣?」

主刀大夫拉下口罩道,「不是很順利。」

桑特腿一軟,差點摔倒,納薇急忙一把扶住她,問,「那他會死嗎?」

醫生道,「現在還不好說。剛動完手術,他心律不齊,血壓很低,今晚恐怕是危險期。如果他身體素質過關,能將指標逐步恢復到手術前,我們才能用藥物輔助治療。所以,只要他能平安度過今天晚上,存活的希望就會很大。」

納薇雙手合十拜謝。

送走醫生后,納薇轉向母親,道,「等了一整天,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夜裡又要陪夜,鐵打的也熬不住。媽,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桑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納薇走了幾步才發現她沒跟上,便不解地回頭,叫了聲「媽?」

見母親不說話,納薇又走回去,扶住她安慰道,「媽,這也不算是壞消息。弟弟一定能度過……」

話還沒說完,臉上就被甩了一個耳刮子,桑特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指著她的鼻子,怒道,「現在弄成這樣,你滿意了吧!我說保守療法,你偏不肯,堅持一定要開刀,現在弄成這樣!如果阿澤有個三長兩短,就是你害的。」

納薇捂住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這個向來懦弱的人,竟然會這樣歇斯底里地向她發脾氣。桑特的話就像一把刀,刺入她的心,一刀刀剜著,血肉模糊。

當初,她被亞力克強行帶出去的時候,桑特一句話也沒說;她失蹤了的這些天,桑特也不曾關心過。每次打電話過來,不是問錢,就是問弟弟的事,彷彿這是她們母女之間唯一的溝通橋樑。

納薇心中又氣又痛,翻開包,掏出一張□□塞在母親手裡,道,「這張卡里還有三十多萬,是你女兒陪人睡覺,被人玩弄身體后,賺來的錢,你拿去,全部拿去。從今以後,阿澤是生還是死,都和我無關,你別再來找我!」

說完這些,她不想再看見母親的臉,轉身跑了出去。

「納薇!」

桑特看著她的背影,手裡拿著□□,一時間,如炭在手。

***

納薇摸著滾燙的臉,這一巴掌不是打在她臉上,而是刺在她心上。這麼懦弱的母親,卻為了弟弟的事,屢次打她。

望著天空,她嘆了口氣,暗忖,要是養育之恩,真的能用錢還清,那就好了。

在外面轉了一圈,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給瓦娜,想去投靠她。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

「納薇啊,我現在正忙,一會兒我回撥你。」

話還沒說上一句,就被掛斷了。

在河邊走了一圈,找了個位置坐下,望著眼前的夕陽,一種孤獨的感覺油然而生。有時候,她還蠻羨慕弟弟的,植物人一樣地躺在那裡,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擔心,就在那裡坐享其成。如果可以,她還真想和他互換角色,讓她也喘一口氣。

她拿出手機,盯著瞧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打消了打電話給媽媽的念頭。說話不管了,就不管了,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知道。當然,這只是一局氣話,她還在氣頭上。

手術是上午開始的,現在都晚上五點了,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河面波光粼粼,日光反射,照出了耀眼的光澤。納薇望著湖面,有一刻,真有跳湖的衝動,一死百了,像她這樣活著,到底圖個什麼?

天漸漸暗了下去,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朵的烏雲,倏忽之間,下起了大雨。

她抬頭,雨點砸入眼睛,真疼。

納薇眨了眨眼,使勁把雨水擠出去,不想卻被打濕了整張臉。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她對自己說。

包里傳來手機鈴聲,納薇不想接,可對方執著的很,一直在響,非要她接不可。無奈之下,她只好擦了擦臉,去找手機。

打電話來的人,是安德亞斯。

聽到她的聲音不對勁,他問,「你怎麼了?」

納薇哭道,「我和媽媽吵架了。」

安德亞斯問,「你在哪裡?」

「不知道。」

「附近有什麼建築標誌?」

她四下看看,什麼也沒瞧見,便道,「我在河邊。」

安德亞斯吩咐,「在原地等我,我來接你。」

納薇掛斷了手機,在原地坐著,大雨滂沱,四周的坑窪里已經積滿了水珠。

過了二十分鐘后,一輛黑色的大奔車沿著大街停了下來。

車門開了,有人走出來,撐著一把雨傘,大步來到她的身前。

「我讓你等我,可沒讓你在雨中等我啊!納薇。」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她轉頭,就瞧見他的臉,英俊得像童話里的王子。

於是,他將傘向她這邊挪了挪,輕聲道,「對不起,是我來遲了。」

因為他的這句話,納薇心一動,起身撲進他的懷裡,痛定思痛地哭了出來。

他一怔,但隨即伸手摟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道,「別哭了,乖。」

納薇悶聲道,「我弟弟他……」

安德亞斯接嘴,「你弟弟現在情況很穩定,所有指標都在恢復中,他也一定會安全度過危險期的。」

納薇抬頭,梨花帶淚地看著他,問,「你怎麼知道?」

「我打過電話給醫院了,目前沒有壞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難道不是?」

納薇點了點頭,雖說不管了,但心還是不夠硬,做不到一刀兩斷,畢竟血濃於水啊。

他撩開貼在她臉上的碎發,親了親下她的額頭,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要知道,這句話代表了多少希望在裡頭。安德亞斯說這話的聲音很暖,帶著一股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跟著相信,真的會撥雲見日。

「我送你回家。」

納薇搖頭,「我和媽媽吵翻了,不想回去,而我也沒其他地方可去。」

安德亞斯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微笑,「那就去我這吧。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你還有我……

她聽到了無數句的回聲,不管出自於什麼樣的心情,她知道此時此刻心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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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度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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