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盟友
身旁忽然傳來一聲厲喝,喬苓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一旁綠化帶中有一個熟悉的影子——正是先前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此刻他上衣殘破,渾身是血,正在奮力地掙扎著。泥潭中還有兩人,死死拖著他的手腳——不難看出這裡曾發生一場鏖戰,這個男人一對二,目前還在膠著狀態。
喬苓沒有多想,連忙上前伸手拉他,可那泥潭裡的兩人卻死死不肯撒手,看見喬苓靠近,竟然向喬苓伸出魔抓,眼看自己的衣擺就要被抓住。喬苓恐懼至極,慌忙取下自己背上的背包,奮力砸向這張泥潭裡的臉——
一聲聲捶打的悶響伴著凄厲的慘叫,直到那人終於鬆開了手,喬苓怔怔地頹倒在路邊,眼睜睜看著他在泥潭裡徒勞掙扎,沉溺,最後消失不見。
這幾乎是劫後餘生的欣快,那男人定了神,不由得多看了喬苓幾眼,不僅僅是感激,更多是好奇——這個姑娘是誰?她何以有勇氣出手相救?
未等喬苓反應過來,她便被橫抱而起,二人繼續在這無人的馬路上奔行。
男人的胸膛溫暖厚實,只是有著淺淺的血腥味。喬苓雙手緊緊捂著眼睛,想哭卻沒有眼淚,這突如其來的廝殺如此荒誕,荒誕得令她感到陌生……一陣猝不及防的恐懼襲來,喬苓終於意識到剛才被自己打入泥潭以至於命喪於此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男人感到懷中人的異樣,低頭看她。
「你叫什麼名字?」開口問道,儘管在狂奔,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平穩。
「……喬苓。」
「我叫景策。」他面無表情地回答,四下都是隱秘的危機,景策不敢掉以輕心。
「恩,景策先生。」
「要是害怕,就閉上眼睛。」景策輕聲道,「一會兒就好了。」
二人在夜路上奔行,腳下,前人的屍體死狀慘烈。
奇怪的是,這一路,除了這些參加七執選拔賽的選手,再沒有看見其他人。這個城市裡的原住民如同消失了一般,令人感到詭譎和不適。不多時兩人來到國家博物館之前,此處已經被打開了大門,不斷有人從裡面跑出來,手裡多了個黑色的背包。
「為什麼要來博物館?」
「剛才那個女人說的。」景策回答,「只有在這裡確定了報名信息,才算正式加入了七執選拔。」
景策將喬苓放下來,二人一前一後極迅速地往裡走去,在地下一樓的展廳里,一個巨大的玻璃幕牆上映出二人身影。
他們都是一怔,緩緩走近,才發覺,那玻璃幕牆是中空的,他們的全息影像投射其中,栩栩如生。
機器冰冷的聲音響起,「第0622號身份認定完畢。」
——幕牆上,景策的身影驟然消失。
「第0821號身份認定完畢。」
——這一次是喬苓。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算真正成為了本屆七執選拔考試的正式考生。
兩人都站在原地,玻璃幕牆從中央緩緩分裂開,然而,裡面的圓桌上,只放著一個黑色背包。
「怎麼會只有一個!?」景策仰頭道,「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博物館里響徹,但沒有迴音,不遠處傳來又一陣腳步聲,應該是下一批考生已經趕到。
不能再停留了!景策雙眉緊顰,他迅速拿了包丟給喬苓,喬苓緊緊抓著包帶,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就被景策橫腰抱起。她面頰微紅,這是她第一次離一個男人這麼近。
兩人就這樣路上賓士,景策忽然低頭,「喬苓,你看看包里有什麼。」
「好,稍等。」
喬苓翻看包中的物件,裡面只有一個一臂長的人形玩偶和一本遊戲手冊。
「一本遊戲手冊和一個人偶,你要看看嗎?」
景策哼一聲,「不用了……看來每屆的考試內容都差不多。」
喬苓輕輕用手擦拭玩偶身上的灰塵,這個玩偶的造型很奇怪,她端詳了許久也沒看出端倪,索性將它放回了包。
借著道路兩旁路燈微弱的光,她看見景策額上沁出的汗水,景策的喘息聲漸漸重起來,她拽著袖子為他擦汗——景策奔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景策只是搖頭,「時間不多了。」
「時間?」喬苓不太明白景策話,只是看見他辛苦的樣子自己有些過意不去,「如果趕時間的話,你不必……不必非帶著我不可的。」
景策啞然失笑,他看了喬苓一眼,「留在這個地方你就沒命了。這裡是真實世界的倒影,規定的時間一到,就什麼都沒有了。」
喬苓心中一驚。
「所以……」景策皺起了眉,「抓緊我!」
喬苓忽然到周圍的風景變得有些模糊,景策的體能簡直超出了她對人類的認知範疇,喬苓一手拎著包,另一手捏著那本還沒有來得及放回去的遊戲手冊,風乍起,那手冊被翻開,然後狠狠打在了喬苓的臉上。
喬苓有些吃力地將手冊挪開,目光稍掃,頓時就停在了那一頁。
「……我們,我們是一組的,景策。」喬苓忽然道,「是盟友!」
景策聲音低沉,「七執還能組隊?」
「是的,但是這種情形不多,」喬苓仰起頭,「手冊上說,當引導牆上映照出多人身影,卻只呈現出一個錦囊的時候,就意味著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個團隊的成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景策微怔,問道,「你……今年多大?」
「十六。」
「真年輕啊,我都二十六了。」
喬苓一怔,隨即低頭,「嗯,也不老。」
景策的聲音帶著一點戲謔,「之前也是沒想到,竟然還會出現官方同伴……」
一路上,已經不見同行者。遠天泛起一陣魚肚白,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在車站的大廳里便看見一架孤零零地停在鐵軌上的鋼鐵列車,它灰黑色的機身在輕淺的藍色天幕下顯得過分現代化,與周圍的場景是如此格格不入。
來不及往正常通道走,這一路的奔襲讓景策有些體力不支,便牽著喬苓一路狂奔,翻閱柵欄的時候,他提著喬苓的肩膀將她舉起,喬苓隨隨即抬起雙腳騰空翻閱,配合得天衣無縫。
巨大的轟鳴聲在車站的上空響起,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景策皺緊了眉,雙目如炬,他抱起喬苓,縱身躍上那已然開始關閉的零式的車門。
一聲巨響之後,他們安然無恙地落進了車廂里。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喬苓也嚇了一跳,因為來時還滿員的車廂,如今只剩寥寥數人。
他們這一節車廂如此,其餘的也好不到哪裡去,整輛列車上近千人的來客,此時所余大約只有一兩百人。
零式再次起飛,那股令她極為噁心的超重感又把她緊緊按壓在地上,景策沒有落座,而是倚靠著牆面,順勢坐在了喬苓身旁的過道里。
兩人都鬆了口氣。
景策安靜地坐在喬苓身旁,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因為劇烈的呼吸而胸腔起伏。在車廂中,他將自己已經殘破的外衣脫下扔在了一旁,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喬苓不經意地向他這裡瞥了一眼,又迅速將目光挪開。
景策的兩臂非常漂亮,修長且帶著健美的曲線,鎖骨下可以隱約看見漂亮的肌肉線條,他的呼吸粗沉,但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還有水嗎?」景策的眉頭緊皺。
「水……」喬苓立刻起身,向不遠處的工作人員要了一聽純凈水,然後遞給了他。
「謝謝。」景策全身都浸滿了汗水,他「咔」地一聲拉開了拉環,仰頭喝了起來。
忽然,機艙的人紛紛驚叫起來,喬苓與景策側目而望——機艙里,人們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背包,這個本該裝著一個玩偶和一本遊戲手冊的包囊,此刻盛滿了生燕麥。
喬苓也打開自己的背包查看——是的,她與景策也中招了。
在一日三餐都用營養沖劑或膠囊代替的今天,生燕麥本身已十分難得,且個人包中裝著的東西,看起來都是上佳品質。
但沒有人臉上有笑容。
遊戲手冊不見了,那個人型玩偶也不見了。喬苓拚命回憶方才在路上時候匆匆瀏覽過的遊戲說明,她是如此憤恨自己做不到過目不忘。人群中有人幾乎要發狂,將一包的燕麥撒得到處都是,然後蜷在角落裡痛哭,其他人沉默,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這……」喬苓看了身旁的男人,景策盤腿而坐,雙手抱懷,安靜地靠坐著,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忽然有人輕笑,「你們是不是在博物館的時候就碰過那個玩偶了?」
人們都是一驚,連忙抬眼去看,人群里有個清俊少年,此刻正扯出了一個狠厲的微笑,無情地嘲笑著這機艙里的所有人。
他笑道,「這玩偶在觸碰時,永遠只能留下順時針的觸痕,否則就會自動損毀包內的所有東西。我看你們這麼猴急,想必在路上的時候,就已經把這玩偶把玩了好幾遍吧。」
他高聲笑著,幾個人惱羞成怒,緊緊盯著少年的背包——如此說來,少年的背上,應該還留著一份完整的遊戲說明。
那個神秘的人形玩偶,一定也還健在。
少年似是一眼看穿眾人的心思,輕蔑地掃了一眼這機艙,輕躍而起,落在艙尾的門后,隨即合起了大門。眾人還來不及去捉住他,他便已經安全地站在了下一節機艙里。
隔著玻璃,他帶著嘲弄的笑意向人們摘帽點頭,行禮告別。
隔著玻璃,喬苓看見他一張一合的口型,少年說,「.」
喬苓嘆了口氣,又摸了摸包里的生燕麥。
「別著急,」景策輕聲道,「也不一定就沒有用處。」
「誒?」
喬苓抬起頭,看見景策向著包中的燕麥伸出了手,他攥了一把在掌心,然後捏著一小撮,放在鼻子下輕輕地嗅著。
「可以煮來喝啊,也算是考試福利。」
「你是認真的嗎……」喬苓帶著疑惑的口吻,問道。
「當然了。」景策笑著說,他的笑容讓人心安,「我睡一會兒。」
喬苓低下頭,忽然感到景策揉了揉自己的頭髮,「不要想太多。」
「嗯。」
景策仰身靠在了身後的車廂上,呼吸漸漸變得平緩而均勻。
這一晚基本都是景策在奔跑,他當然累壞了,喬苓在一旁看著他睡下的摸樣,輕輕解開自己的斗篷,然後蓋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此刻自己也覺得十分疲倦,但是景策既然已經睡了,她就必須警惕著這個機艙里的其他人,以免在熟睡之時,成為他人的獵物。
凌晨三點,喬苓有些支持不住,她的背有些麻,剛想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靠在一旁熟睡的景策便順勢倒了下來。
——剛好落在喬苓懷中。
這個金髮男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味,景策皮膚粗糙,鬍渣蹭在喬苓的手臂上有微癢的觸感,喬苓雙手接著景策的腦袋,一時間動彈不得。
睡夢裡的景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他微微翻身,兩條大長腿略微一蹬,腦袋就枕在了喬苓平坦的下腹上,景策的呼吸飄在喬苓腰間,令她通身一震。
「景……」喬苓想把景策叫起來。
景策微微皺了眉,平放的雙手變成抱懷的姿勢,似乎正在做一個並不那麼美好的夢。喬苓怔怔地看著他的眉眼,忽然又打消了先前的念頭。
她小心地撐起雙臂,讓自己坐得更直一些,然後讓景策睡在自己的大腿上——這裡肉多,枕起來也更舒服一些。
深夜的機艙有輕微的機器轟鳴,喬苓前後張望,這兩個機艙里的人們大都也都在休息,零式懸浮列車不知還要飛多久,不知要飛向何方,周遭都是陌生而充滿戾氣的面孔,沉默的光景里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友好。
喬苓望著熟睡的景策,忽然感到自己有幾分幸運。
也不知那些下了零式以後就再也沒有上來的人們,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呢?
可還活著嗎?
戰機在星海中遨遊,透過窗口,喬苓望著窗外浩瀚的星空,有幾分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