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險
車廂的窗帘陡然又打開,全息影像消散,四周又恢復起開初的景象。
一旁景策依然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似是對這個結果毫不奇怪。不斷有人湧向喬苓所在的這個車廂,他們紅著眼睛往這邊趕來——沒有ril,就不是正統!一定是用什麼卑劣的手段換來的!
沸騰的人群讓喬苓倒吸一口冷氣,她不知所措地回應著所有憤怒地看向自己的目光。
這些陌生人看著她,彷彿看著不共戴天的仇敵……明明之前連話都沒有說過,就因為她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躋身候選人之列,霎時間就成為眾矢之的。
這樣的眼神,她很熟悉。
喬苓握緊了拳頭,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兩年前自己拿到帝中通知書時的情景。
——「憑什麼喬苓這種資質也能上帝中?」
——「一定是喬家拿錢砸出來的!」
——「最討厭這種不勞而獲的女人了,為什麼她就那麼命好?」
果然,人群中,很快有人開始冷嘲熱諷起來。
成年人的粗口,比她往日同齡人的言語更加不堪入耳,但也僅僅是交頭接耳而已——誰都看見,那個器宇軒昂的景策此刻正坐在喬苓身旁休息。事實上,當伏羲出現在a-101號小行星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七執之首的愚者也與他們同行。
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動手,哪怕他只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執行官,但那看起來柔弱且名不正言不順的喬苓卻不然。
喬苓兀自聽著這些污言穢語,心中怒火漸起。
在喬家,她與母親寄人籬下,沒有辦法,只能忍。
現在?
喬苓只感到身上那一陣詭異的壓迫感越來越重,就要讓她喘不過起來。
——還要逃嗎,喬苓?
她微微低下了頭——
「就算……就算你們說破了大天,也不影響我現在已經成為七執候選人的事實。」
人群微靜,剛打算起身遣散眾人的景策微微一怔,看向身旁的少女,又重新審視起當下的情勢。
「我不喜歡解釋,也不想回應,但我會記住你們在座的每一個人。事實上,今天你們對我的百般詆毀和嘲諷,並不構成萬分之一的我,卻是一覽無遺的你們!」
不知道為什麼,在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那一股一直壓在身上的沉重感隨之消失。與之一道不見的還有喬苓對眾人的些許畏懼,她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身旁景策輕笑,忽然嘆了口氣,拉住了少女的手臂。
「喬苓。」
喬苓顰眉,隨即就要推開景策的手,卻不想景策突然用力將她拉至身旁,喬苓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倒在景策身旁,聽見他用幾近耳語的聲音對自己說,「借勢也要有個分寸,不要讓我太招恨,好嗎?」
這一瞬,景策靠得這樣近,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撲面而來的鼻息。
喬苓微微一怔,迅速鬆了手,咬著牙坐回了原處。
景策依然坐著,他抬眼掃了眾人一眼,周圍便有了半徑一米的空地。
「都散了吧。」他輕掃眾人一眼,「有異議去和組委會成員反應,再繼續下去的話,別怪我不客氣了。」
沒有人敢有疑異。
零式出了a-101行星的大氣層之後,開始在黑暗無邊的宇宙間飛行,這時的車廂又恢復了最初的寧靜,喬苓坐在窗邊,兀自凝視著窗外的浩瀚星際,忽然,景策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回頭,就看見他一手端著一杯咖啡,遞向自己。
景策嘴角微揚,輕聲道,「祝賀你。」
喬苓一笑,雙手接過,「……好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真是太好了。」
「嗯。」
「現在我們去哪兒?」
「回裴菲柯特,接下來,我們至少有一周的假期……」景策如是說道。
次日清晨,剛從零式上下來,喬苓就看見車站上站著的喬家管家江里。年過四十的江里身型挺拔,步履穩健,他永遠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永遠身著黑色禮服,永遠把領結袖扣打理得一絲不苟,是喬家值得信賴的管家。
他看著喬苓長大,是喬家少數對喬苓和顏悅色的人,是以喬苓很喜歡他。
人群里,看見了喬苓的江里一怔,隨即展開一個微笑,又張開了雙臂,喬苓飛快地奔過去,緊緊抱住了這個四十幾歲的大叔。
「您還平安,真是太好了。」
「……謝謝!」
「老太爺讓我來接您,小小姐。」
喬苓回過身,對著還在車廂里的景策擺了擺手,以作告別,零式在弗里頓站只停了三分鐘,很快又離開。
喬苓跟隨江里回到喬家,這裡看起來依然冷冷清清,在喬家龐大得如同宮殿一樣的宅院里,住著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幾個哥哥,幾個難纏的叔伯嬸姨,和深居簡出的祖父。
雖然喬家出了一個候選人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弗里頓,但宅院里依然平靜得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通訊水晶忽然震動起來,這是臨行前景策送給她的,現在她用的還有些不習慣。喬苓手忙腳亂地核對指紋,「叮」地一聲,景策的聲音從水晶里傳來,「你到家了嗎?」
「快了,你呢?」
「我還要再過一會兒,現在零式才剛剛過賽柯勒郡,離咖什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吧。」
「到家後記得再聯繫。」
「嗯。」景策在另一頭笑道,「我明天會到弗里頓來找你,這一段時間,你呆在喬家,不要出門。」
「嗯?為什麼?」
「以防萬一。」
喬苓不吱聲,只是輕聲道,「嗯,我到了,再見。」
「再見。」
喬苓微微勾起了嘴角,不出門?怎麼可能呢——回到弗里頓的第一件事,是換身衣服去看媽媽。
回到喬家,喬苓才知道,自己的房間由閣樓換成了主卧,是幾個叔伯的意思,大意是,喬苓現在既然已經是七執候選人,硬體設施也要跟上才是。
大房間果然很舒服——洗完澡的喬苓在巨大而綿軟的床鋪上打滾,拿枕巾擦乾了頭髮,換了一身衣服之後便向醫院進發。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母親,自己像父親一樣,成為了七執的候選人。
就算一直是吊車尾,就算一直都不受家族待見,女兒還是很爭氣呀,媽媽。
您會很高興嗎,媽媽?
喬苓的心中滿是即將久別重逢的歡欣,只覺得今天的日光都與往昔不同。在弗里頓人潮洶湧的大街上他,她笑得像個傻瓜。
裴菲柯特國家醫院坐落在市中心,這裡的第二十七層以上接收的基本都是三年前在大河之舞里吸入了過量金枝之屑的病人。故而,二十七樓以上的走廊,尤為寂靜和空蕩。
被金枝淹沒的人們都在沉睡,他們的心跳早已不在正常人的頻率,而是隨著空氣中金枝之屑的起伏而微弱地波動著。來這裡探病的人很少,因為進入病房本身就帶著危險,更何況病人們都深深沉睡著,就算來了這裡也什麼也做不了。
探望的時間,每周只有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里,喬苓總是坐在母親的身旁,輕輕地和母親說話。這一次,剛一進門,喬苓忽然注意到,這個病房裡多了一個從前沒有的年輕婦人,那婦人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應該是新搬進這個病房的吧。
喬苓微笑著坐下,守在母親的身旁——她與母親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幕牆,母親的每一次呼吸,都能看見有金色的粒子縈繞在周圍,很是好看。
金枝之屑中毒的病人都是這個樣子。一旦與外界接觸,他們體內的金屑就會與體外的融合,肉身在霎時化作烏有,消散在風中。
目前還沒有辦法治好這些在上一次大河之舞中罹患重病的病人,而維繫這些病人的生命本身就要耗費平民難以負擔的醫藥費。這筆錢一直是由喬家在出……若不是顧念著母親,喬苓也不會心甘情願代替喬芙去冒險。
喬苓靠在母親的身旁,低聲哼起一個調子,是媽媽從前常常哼唱的安眠曲,調子靜謐,悠揚,在這無人的病房裡盪起微渺的迴音,柔曼得像是能擠出水來。
就在此時,喬苓聽見身後一陣突止的腳步聲。她立刻回過頭去,聲音戛然而止。
將遲站在病房前,手裡拿著一束千葉菊。
喬苓起身,她認出眼前正是那日操縱紅蓮襲擊伏羲的少年。
將遲今天穿著白色襯衣和水洗牛仔褲,他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略有些遲疑地向喬苓看來。
「你是……跟在愚者身邊的那個女生。」
喬苓點頭。
將遲微微顰眉,目光投向喬苓身後的,沉睡的婦人,「大河之舞……你媽媽也是?」
將遲的話問得有些奇怪,但喬苓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依舊點頭。他輕笑一聲,語帶嘲諷,大步進了病房,走近靠窗的那個床位,小心地將千葉菊放在了窗邊的木桌上。
喬苓輕聲道,「那是你母親?」
「嗯。」
「之前都沒有看到過你們呢。」
「因為之前一直在a級病房。」
a級病房又稱特護病房,大約在40樓以上的位置,喬苓沒有上去過,一則沒有許可權,二則沒有必要。a級病房內部的金枝之屑含量幾乎為零,所以不用像普通病房這樣遮個大玻璃罩。雖然病人依然沉睡,但探病者就可以和病人拉拉手,靠靠肩……之類。
在那個地方一天的費用大約能抵上普通病房半個多月吧。
喬苓羨慕地哦了一聲,望著透明罩里的母親,低聲道,「……我也想摸一摸我媽媽的手。」
「她們的手是冷的。」將遲輕聲道。
「……冷的?」
「嗯,而且僵硬,所以沒什麼好摸的。」他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少女,「你怎麼會在愚者身邊?」
「我和他分到了一組,是盟友。」
少年冷哼一聲,「真諷刺。」
「嗯。」
將遲輕點眉頭,喬苓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敷衍,讓他禁不住反問,「你不恨這些瀆職的七執?」
「景策說……他們沒有瀆職。」
「不要被他騙了,這些人渣當然不會承認。」
「……」
見喬苓一副不為所動的摸樣,將遲語帶諷刺地笑道,「呵呵,難道你相信——」
未等將遲說完,喬苓倏然站起,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看向病房的出口。
——那一陣不安之感再次出現了,可以預見的危險就在附近!
果然,走廊上隨即響起了腳步聲,遠遠的,大約在電梯口的位置,這一陣腳步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將遲立刻住了口,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不好!」
將遲箭步上前,砰地一聲將門關了起來,迅疾地將它反鎖上。走廊上立刻傳來了人聲。
「你快逃。」兩人異口同聲道,「他們是沖我來的!」
話音剛落,將遲與喬苓都是一怔。
喬苓蒼白一笑,道,「門反鎖著,我也逃不開。」
將遲握緊了拳,聽見外面臨近的腳步聲,他看向喬苓,低聲問道,「也有人要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