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星星
抵達裴菲柯特星時正是午夜,雙腳踏上這顆星球土地的一刻,喬苓忽然想起和景策結盟的那個夜晚。
一切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從那個夜晚開始,變得不凡。
夜裡的弗里頓如此寒冷,喬苓緊了緊衣口,呼出的氣息化成白霧。景策和將遲拎著行李走在她前面,三人的影子被遠處的煞白的路燈拉得老長。
四下寂靜無人,只能聽見腳步的迴響和遙遠的犬吠,某種程度上說,這和舊時代里人類的夜晚別無二致。瑪姬將他們送到了弗里頓南邊的邊緣地帶,不遠處是在月夜裡熠熠生輝的鋼鐵野郊,人類社區的邊緣,只有守夜人帶著他的老朋友巡視。
景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將自己的行李遞給喬苓,「你先拿著它。」
「你要去哪兒?」喬苓怔了怔,伸手接過了景策拎著的皮箱,儘管他的身體已經稍有恢復,然而那張蒼白的臉幾乎沒有血色,青黑色的鬍渣讓他看起來又添疲憊,「這是什麼?」
景策笑了笑,沒有解釋,只是說,「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們先走吧。」
隨著景策一個響指,人形伏羲從夜的黑暗裡走出,伏羲走近,站在景策身旁並扶著他的胳膊,以免他因為虛弱而跌倒。景策沒有拒絕,他在伏羲的攙扶下轉了個方向,朝著弗里頓的西邊去了。
將遲沖著景策背影喊道,「那你什麼時候來和我們匯合?你知道我們到時候在哪兒嗎?」
「我會去喬家等你們的。」景策沒有回頭,只是用恰好能讓兩人聽到的聲音說,「箱子里的東西,幫忙交給喬老先生吧。」
喬苓站在原地,目送景策遠去,直到景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遠方的迷霧中,她才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將遲,「你現在去哪兒呢,和我一起回喬家嗎?」
將遲沉思了一會兒,「我想去帝國醫院看看,不過,先送你回去吧。」
「我不用送的,有降苓和我一起回去,你想去醫院的話就直接去,明早再來喬家也行的。」
喬苓笑著揮揮手,月夜的光輝凝成銀色的人影,化作人形的降苓,落在喬苓身旁。
將遲瞥了一眼面色冷倨的降苓,儘管他知道這只是一架ril,但將遲仍然止不住對降苓的莫名厭惡。他在降苓的眼睛里向來看不見半點美德,有的只是非人的冷厲和對他人的輕蔑,這在某種程度上和他自己倒非常相似。
將遲看著喬苓,作出了妥協,輕聲說,「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兩人這樣分道揚鑣,將遲走後,喬苓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星,跟在她身後的降苓走到了她的身旁,也仰起頭來。
「你在看什麼。」降苓問。
「星星。」
降苓仰著頭,面對著永恆沉默的星空,有些不解地皺眉,「…這有什麼可看的。」
「我教你。」喬苓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從側面的口袋裡取出一個一指長的黑色金屬燈。摁下開關,一道綠色的激光光線直指天幕,「你看這兒…」
喬苓的指星筆指著遠天在同一水平線上閃爍的四顆星星,「這兒有四顆連成一排的星星,是喀什座的四顆主星,被稱為喀什的腰帶…你知道什麼是腰帶對吧?」
降苓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從遠天收了回來,看著喬苓。
喬苓依然望著天上的星星,繼續道,「我聽祖父說,舊時代的人類甚至還不能做到星際航行,那時候所有的人類都被困在這宇宙里的某一顆星球上,他們被困了上萬年之久。在這漫長的時間裡,人類中的一些人,看見星星們在天上閃耀,他們就給這些星星賦予意義。比如喀什座的星群,看起來是一個靜靜坐在王座上的女人,所以它又被人稱為皇女座。」
「但天上沒有皇女,這些推想毫無根據。」降苓毫不客氣地指出,「星星不需要人類賦予的意義。」
「嗯,你說的對。」喬苓收起了指星筆,夜裡的風有些涼,只是在風裡站了一會兒,喬苓就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低著頭,把半張臉埋進衣領中,口中喃喃。像是對降苓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星星不需要意義,可是人類需要。」
「什麼?」降苓的臉上再次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每當他接觸到戰鬥之外的喬苓,這樣的困惑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喬苓抬起頭,看著降苓的臉,輕聲說,「我說,人類需要意義,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安心地過自己的生活。」
「你們很奇怪。」降苓冷冷地說。
「阿嚏!」喬苓猛然打了個噴嚏,強風從不遠處颳了過來,整一片天地中都是呼嘯而起的風聲,不遠處裝修得並不牢固的樓房飾物在風中獵獵作響,喬苓在大風裡低下了頭,幾乎睜不開眼睛。
忽而她感覺周遭的風小了許多,睜開眼睛,看見降苓不知什麼時候又化為ril的形態,將她放在掌心,託了起來。
「我還是不喜歡人類,人類的身體太弱小了,沒有力量,什麼也做不了。」降苓說,他主動化身成ril,「我們現在去哪兒?」
喬苓蜷在降苓的手心裡,搖了搖頭,「我們就這樣待一會兒,哪兒也不去,好嗎。」
降苓沒有說話,靜靜地站著那裡。
人類確實是奇怪的生命,降苓默默地看著掌心有些失神的喬苓,他忽然想到,只要此刻他捏緊五指,喬苓會毫無懸念地立刻死掉,血肉模糊。降苓為此打了一個寒戰,迅速想了一些其它的事,好把這個念頭趕出思緒。
他把手掌拿近了一些,忽然看見,喬苓雙手掩面,肩膀在微微顫抖。
這大概是在哭。
然而,她為什麼要哭?
她還要哭多久?
降苓忽然發覺,對他而言,喬苓就像一個黑箱。原本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輸贏優劣來分類,然而在喬苓這裡,這些尺度都失效了。人類的悲喜依然是他難以理解的事。
他把喬苓放進了自己的駕駛艙,然後漫無目的地,在這平原上走,仰起頭,他發現頭頂的永恆星空現在看起來像金枝的眼睛。今晚什麼也沒有發生,但降苓卻忽然體會到了很多他從未有過的體驗——當一個人類的眼淚落在了他的駕駛艙里,他好像也稍稍對喬苓有了那麼一丁點兒的感同身受。
降苓伸出右手,在自己的駕駛艙的位置,輕輕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