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論起奔跑,狼與馬相比,自是稍遜一籌,何況幾人騎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但出了這圍場,時有起伏小坡,不是馬兒擅長的空曠平川。
不出一會兒,就有幾匹狼從兩邊的山坡衝過來,嘶嚎著朝奔跑的馬奔去。馬兒受驚,不聽使喚地亂竄。周長樂身下那馬,直接便朝江凌的馬撞過去。
「讓開!」她大叫。
江凌哪裡躲得過,眼見著兩馬就要相撞。周長樂卻忽然揚鞭,用力朝江凌的馬抽去。那馬兒受痛,蹄子一揚,連人帶馬都翻倒在地。
這一切來得太快,江凌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餘光里彷彿有餓狼綠森森的眼睛,朝她看過來。
只是還沒倒地,人卻忽然又一輕,像是被什麼纏住一樣,騰空飛起,再下一刻,人已經落在一個溫暖的懷裡。
周呈知鬆開卷著她的馬鞭,將她抱緊:「坐好了!」
她訥訥嗯了一聲,只聽他駕的一聲,鞭子落在馬背後,身下的駿馬,帶著兩人狂奔起來。
「太子,呈知,救我!」身後忽然響起驚恐的呼叫。
江凌和周呈知一起回頭,便見周長樂不知何時已經摔在地上,她之前騎的那匹馬,正被幾匹狼撕咬,翻倒在地。而她舉著弓箭,射中了兩匹狼,其他準備攻擊她的狼,大致是見狀一時沒敢上前,暫時隔著幾丈蠢蠢欲動。
周呈文已經停下馬,激動地拿起弓箭,朝那些狼群射過去,一邊射一邊大叫:「快跑!上我的馬。」
他的箭術很好,迅速又精準,大頭的狼被打射中,連帶著身後的狼群都一時亂竄。周長樂得了空當,立刻朝他跑過去。
她身手矯捷,只借著周呈文的一隻手,便迅速躍上他的馬背,坐在他身後。
然而,身下的馬還沒開始跑起來,一匹被射中的狼,忽然像是閃電一樣躍過來,一口咬住那馬兒的後腿。
那馬一腳將馬踹開,但是卻因為吃痛而四蹄飛揚,翻到在地上。馬上的兩人跌落下來,不過都是好身手,著地就敏捷地站了起來,握著手中的弓箭,對準準備攻上來的狼群。
這些狼群起碼四十來只。他們手中的箭加起來,卻不過二十來根。周長樂嚇得聲音都抖了:「太子哥哥,我們怎麼辦?」
周呈文也難免緊張得厲害:「我們小心點,別給這些畜生留空當,箭用完了就用身上的佩刀。」
周長樂點點頭,與他背靠著背。
江凌遙遙看著那頭的情形,驚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周呈知吁的一聲,拉了韁繩,讓飛奔的馬兒減速,然後一個飛身而下,又大叫道:「拉緊繩子,往圍場里跑,別回頭。」
江凌還未反應過來,周呈知用力在馬臀上一拍,本來減速的馬,蹄子一揚,又快速跑了起來。江凌歪歪扭扭差點沒摔下來,趕緊抓住韁繩,伏趴在馬背上。
待稍微穩住,她轉頭一看,只見周呈知已經往回跑去,便跑邊拉起他手中的弓,朝狼群射過去,圍住周呈文和周長樂的狼,有一些開始朝他奔過來。
而她則據這一幕越來越遠,最後只隱約看到三個人陷在狼群中,什麼都看不見了。
江凌嚇得什麼都忘了,忘了自己馬術不佳,拼勁全力揮鞭,讓馬兒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她腦子裡只有周呈知,她想起上一世,他臨死前渾身是血的模樣,渾身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這恐懼,只覺得冷到了骨子裡頭。
終於在飛奔半響后,江凌看到了幾個巡視的皇家侍衛,她勒下馬,大叫:「快快快!太子三皇子他們被狼群圍住了。」
幾個侍衛認得她是誰,聽她這樣一說,大頭的侍衛立刻道:「江姑娘,殿下他們在哪裡?」
江凌調轉馬頭:「跟我走!」
她騎的是周呈知的馬,雖然疲於奔命,但卻懂事地往回飛速狂奔。也不用江凌控制方向,它自己就已經朝著來時的路跑去。
七八個侍衛們緊緊跟著江凌。
待到快出圍場時,身後的一個侍衛扯著嗓子大叫:「江姑娘,馬上就要出圍場了!」
江凌迎風大聲道:「他們就在圍場外,你們再快些。」
空曠的荒野,終於出現了幾個小小的黑點,然後越變越大。
周呈知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周圍散落了許許多多狼的屍體,地上到處都是血。而他們周圍仍舊圍著十幾條餓狼,腳下蹬著蹄子,發出憤怒的咆哮,似乎要做最後的廝殺。
江凌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可怕的場景,三個人身上都是血,尤其是周呈知,白色的衣服,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原來的顏色,連美玉一般的臉色,都沾滿了血跡,一雙眼睛發出的光芒,帶著嗜血的神色,彷彿比那些狼還要恐怖。
直到江凌大叫了一聲:「周呈知!」
他這彷彿才從這嗜血中回過神來。
幾個侍衛的馬蹄和射過去的弓箭,讓剩下的狼群,四散飛奔逃離,很快就只剩下三人,和周邊的狼屍。
江凌勒住馬,從馬背上跳下,還沒站穩,就趔趔趄趄往周呈知面前跑去。她一個弱女子的速度,竟然比幾個高手侍衛還快。
「周呈知,你怎麼樣?」她扶住他,眼裡都是恐懼和擔憂。
周呈知朝她輕笑了笑,搖頭:「我沒事,你別擔心。」
只是這話音還才剛落下,人就軟軟朝地上倒去,眼睛也閉了上,像是沒了任何生氣。
周長樂大叫:「呈知哥哥,你怎麼樣?」說完又吩咐趕來的侍衛,「快把三皇子殿下扶上馬去找大夫。」
幾個侍衛七手八腳扶起周呈知。
周長樂見他被抬走,后怕的哇的一聲哭出來,難得第一次沒有用敵對的語氣對江凌道:「呈知哥哥是為了救我們才受這麼重的傷,好多狼撲過來,他擋在了我們前面。」
周呈文鬱郁地握了握手臂的傷,有些不悅道:「他不擋,我也敵得過那些出聲,誰讓他逞英雄的。」
周長樂看了眼他手上的傷,心疼地摸了摸:「太子哥哥,你別這麼說,要是沒有呈知哥哥,我們今天不知會傷成什麼樣。」
江凌沒心思聽兩個人說話,默不作聲轉身,騎上自己的馬。
周呈文在後頭叫道:「凌兒,你不準去看他!」
江凌坐在馬上冷冷瞥了他一眼:「表哥,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爭那些有的沒的么?再怎麼說,三皇子是你弟弟,而且是因為留下來救你們受的傷。」
周呈文從來只當江凌是個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他從來沒看到過她這樣冷漠的眼神。他叫住她,是因為預感到江凌就此會離他越來越遠,而現在他更加肯定了這個念頭。她雖然沒有真正離他多近過,但這一回怕是會直接就去了周呈知那邊。
這是他長久以來隱隱的擔憂,現在大致要變成了現實。
在他怔忡間,江凌已經跟上載著周呈知的馬匹,絕塵而去。周長樂扶住他,擔心地問:「太子哥哥,你怎麼樣?」
周呈文甩開她的手:「死不了!」
周長樂不滿地跺跺腳:「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我也不是故意的,那馬兒受驚,把我摔下來,我怎麼辦?」
周呈文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我沒怪你,走吧,再待一會兒,怕是那些狼又會呼朋引伴捲土重來。」
周長樂聽他這樣說,嚇得打了個激靈,牽過馬匹:「你手受傷了,我們騎一匹馬回去。」
周呈文點點頭。
江凌跟著侍衛回到營地,周呈知迅速被帶入一頂氈帳中。江凌下意識打算跟進去,卻被門口的追雲擋住,皺眉道:「江姑娘——」
江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份,只得站在門口。
不遠處的皇上大概是聽到動靜,被太監引著走過來:「怎麼回事?」
追雲回到:「啟稟陛下,殿下圍獵遇到狼群,受了傷。」
皇上龍眉微蹙,淡淡問:「嚴重嗎?」
追雲道:「流了很多血,太醫剛剛進去給他療傷,不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皇上眉心露出一絲冷冷的譏誚,低聲道:「自作自受!」
說罷,袖子一甩,準備離開。
江凌愣愣地看著這個對親生骨肉毫不在意的皇上,想著氈帳里生死未卜的周呈知,只覺得周身愈加寒涼。想來他上輩子後來成了那樣,也不與這個無關。
她正怔神間,周呈文和周長樂也騎馬趕了過來。
「父皇!」在下馬間,周呈文就開始大叫。
皇上怔了怔:「你們也遇到狼群了?」
周呈文捂著受傷的手臂,走過來:「我們本來是打算獵兩隻狼回來,哪裡知道埋伏了一群惡狼。」
皇上朝他手臂看了眼,心疼地直嘖了幾聲,又大聲吩咐:「太子受傷了,快叫太醫過來。」
周呈文道:「父皇不用擔心,一點小傷而已。」頓了頓,又問,「對了,三弟怎麼樣了?」
皇上像是沒聽到他後面的那句話一般,寵溺地輕喝:「流了這麼多血,怎麼會是小傷?快趕緊去氈帳,讓太醫上藥。」
周呈文轉頭朝江凌這邊看過來,遙遙看到她冷冷的眼神,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跟著他父皇進了他的氈帳。
江凌冷艷看著這一幕,心底冷笑兩聲,好一個父慈子孝,但是她身後氈帳里的人,就不是父母生下的骨肉么?
裡面忽然傳來隱隱的呻,吟聲,江凌回神,轉身就要往裡走,追雲又攔住她,低聲道:「江姑娘,這裡人多眼雜,您還是不要衝動。」
江凌笑了一聲:「我不過是看看受傷的三皇子,有什麼好忌憚的。」
說罷,掀開帘子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