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錦囊密信
南方氣候溫和,但初冬時節總是低壓沉悶,連風聲都帶著刺骨的冷意,要將人的骨血全都凍成冰雕。
吱呀——
大門打開。
秦鳶從紫宸宮走出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被釋放的三公以及其他大臣,還有自己從北齊帶來的大軍。聽到聲音,所有人都將目光看過來。剛才的喧囂驟然靜止,人人神色各異的看著她。
容昭立即走過去。
「鳶兒。」
純愨也跑了過來,「姐姐。」
秦鳶緩緩抬頭,似乎有些不太適應太過強烈的光線而眯了眯眼。她想起之前在寢殿內,窗戶被撞開的時候,蘇陌塵下意識的抬手阻擋那刺眼的光。
一個長期生活在黑暗的人,對於陽光,是渴望而畏懼的。
那樣驚世駭俗的真相,早已超過了她所能負荷的範圍。以至於聽到一半,再聽見外面的嘈雜聲。她知道,如今皇城雖然已經拿下,但很多事情還要等著她處理。所以,她出來了。
司馬卓上前兩步,有些猶疑的問:「燕宸公主?」
秦鳶看向他,嘴角噙一抹笑意,隨手拋了一枚物事過去。
「當年父皇得一羊脂軟玉,舉國上下,獨一無二。父皇便用來作為本宮的私印,這上面的字,還是素來能攻巧手的司馬大人你親手刻上去的。如今本宮不過只是容顏稍改,你就認不出來了么?」她看著司馬卓驟然凝重的神色,又似笑非笑看向司徒懿,「司徒大人。」
司徒懿還在打量她,除了九年前那場宮宴,朝中大臣鮮少見過成年後的燕宸公主。他也聽說,燕宸公主似乎容顏和從前有些不一樣。冷不防聽見她在喚自己,下意識的看過去,便見那少女淡聲道:「當年若沒有蘇陌塵,或許今日本宮該稱呼司徒大人一聲老師。」
司徒懿臉色悠然一變。
當年先帝有意讓他做燕宸公主授業恩師,後來燕宸公主自己選定了剛入朝的文武狀元蘇陌塵,此事也不了了之,他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
秦鳶又看向南宮衍,嘴角笑意更甚。
「南宮大人。」
雖然他們已經確認純愨公主的身份,也從純愨公主口中知曉了當年真相,但始終未曾親眼見到真正的燕宸公主。如今見這少女神色沉靜高貴雍容,渾身上下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而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雖然與過去有些不同,但依稀還能找出昔日的輪廓氣質。
此時再聽她提起自己,他便微挑眉看過去,目光幽深充滿探究。
秦鳶走下白玉階梯,「連你也不認得本宮了么?」
她忽然飄身而過,手中長劍直直刺他心口。突然起來的變故令眾人駭然失色,紛紛驚呼阻止。
南宮衍也是一驚然後立即後退,隨手抽出身旁一個侍衛的佩劍就擋了過去。
「你——」
他怒問的話還未說出口,秦鳶手中的劍便一個靈巧的旋轉,剎那間形成一個光圈將他的劍給套牢,隨即一個倒空翻躍來到他身後,在他向後辟劍而來的時候,不退反而迎上去。
容昭目光一縮就要縱身而起。
秦鳶卻忽然嘴角上揚,彷彿早已料准南宮衍有此一舉,騰空的手伸出兩指夾住劍尖,然後右手劍柄一橫擋住南宮衍的掌風,半空一個旋轉,劍氣溢出逼得南宮衍奪劍的手不得不撤回,手中的劍卻已經下意識的刺了過去。哪知秦鳶身形飄忽,亂花劍影一個虛晃,等他意識到上當以後立馬轉身,但冰冷的劍刃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立即僵硬在原地。
短短一招,只在眨眼之間,周圍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經被這一幕驚得無法動彈。
南宮衍身後,秦鳶側著身子,卻是左手執劍右手負立。神情慵懶眉眼威嚴盡顯,猶如高高在上的女王。
容昭和純愨早已奔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秦鳶幽幽道:「這一招『燕北潛影』,本宮可否用得純屬?」
她眸光轉動如流水,嘴角一抹笑意嫣然。
「南宮將軍。」
南宮衍渾身一震,目光悠然睜大,然後緩緩轉身看著她,精銳的目光里浮現激動的光。
砰的一聲。
他跪了下來。
「老臣南宮衍,參見燕宸公主。」
他南宮家族的絕學,除了族中子弟外無人修習。唯一的例外,便是燕宸公主。而且那一招『燕北潛影』殺氣太過且需要深厚的內力作為基礎才能發揮。當年燕宸公主尚且年幼,無法駕馭,便自己稍稍改動,再配合女子飄逸的身姿,更顯得優雅從容如雲流水。
後來她甚至憑著自己先天的武學造詣,連口訣也給改了。
當年他還為了這件事與她爭執不休,可這少女伶牙俐齒硬是說得他啞口無言,便只能無奈認可。
若是後天所學,不知其本源,也不知其演變,就算學了個十成十,也是虛有其表華而不實。
所以,這個女子,是真的燕宸公主。
他這一跪,方才本就基本確認秦鳶身份的司馬卓和司徒懿也跟著跪了下來。
「恭迎燕宸公主回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緊接著,左右首輔也跟著下跪,再是御史令,六部尚書…
朝中重量級大臣全都匍匐在她腳下,剩下的那些人面面相覷,然後也跟著跪了下來,皇宮禁衛軍人人震驚,
皇宮禁衛軍人人震驚,不知所以。
還有一部分人眼神閃爍面色焦急,想趁著人多逃離。
秦鳶悠然眼神一凜,「把他們這群為虎作倀的亂黨抓起來。」
「是。」
不用禁衛軍,容昭的心腹手下立即一擁而上,將那些猥瑣膽怯的大臣給擒拿。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有人色厲內荏的大吼,「你這妖女,冒充燕宸公主,夥同北齊這幫小人要奪我大燕。你、你們…沈大人,司馬公,司馬侯,你們怎可輕信這個妖女的話?她包藏禍心…」
南宮衍悠然站了起來,劍指那人咽喉,冷而睥睨道:「燕宸公主乃先帝血脈,也曾是我大燕百姓人人尊敬的神女,豈容你這等小人污衊羞辱?」
「南宮將軍且慢。」
秦鳶劍尖一挑,擋住他的劍鋒。
南宮衍一怔,「公主?」
秦鳶只微微一笑,轉身面對千軍萬馬,高聲道:「昔日爾等夥同奸人奪我宮室,殺我父皇母后,害我姐妹流落民間,生不如死。今日本宮歸來,就是要揭穿爾等滔天大罪。」
她眉梢一挑,天家威嚴剎那散發而出,迫人的威壓逼得人說不出話來。
「本宮這一路走來已經公布蘇陌塵背主忘恩弒君奪位種種大罪,如今他已經承認,爾等還要狡辯么?」
剛才說話那人滿面駭然。
秦鳶嘴角勾起淡淡譏嘲,「放心,本宮會讓你們死個明白。」
她眼神淡淡一掃,若有實質的落在所有人身上,大部分人立即心虛的低下頭,思索著逃命之法。
「昔日夥同叛臣逼宮之人,本宮,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手中劍隨手一指,被指著的那人立即癱軟在地,臉色煞白如雪。
「把他們全都壓入天牢,等候處置。」
「是。」
不顧掙扎呼喊,反抗的那些人被強制的拖了下去。
秦鳶側頭看著欲言又止的謝良,「謝將軍,你有疑問待會兒去天牢親自問他吧。」
謝良一震,沒說話。
這時候,純愨走上來,看了眼溫雲華懷中暈迷的小皇帝秦宇。
「姐姐,他怎麼辦?」
秦鳶抿唇,神色微微複雜。
「先留下,等查清他的身份再說。」
……
隨著蘇陌塵的落敗,他的黨羽也全數被下獄,剩下的大臣歸順,皇宮禁衛軍重回秦鳶手中。
打發了大臣們回府,禁衛軍各就各位,京中所有兵馬都已經被掣肘,等著最後的結果。
紫宸宮徹底安靜了下來。
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秦鳶心中百味陳雜。
「你怎麼不問我剛才他對我說了什麼?」
她看向身側的容昭,輕輕說道。
容昭抿唇,道:「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
秦鳶抬頭看著他深幽包容的雙眸,難以克制心中激動的情緒,靠近他懷中,淚水從眼角徐徐落下。
容昭攬著她的腰坐下來,等著她發泄完。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鳶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容昭疼惜的將她臉上的淚水擦乾淨,「鳶兒,你已經回來了,大燕也重新回到你手中,你做到了,你的心愿達成了…」
秦鳶苦笑,「我到現在才知道,我和他之間,竟然有那樣的血海深仇。」
容昭沒說話。
秦鳶低著頭,「你陪我去一趟天牢吧。」
「好。」
……
吱呀——
突兀的聲音響徹在潮濕的空間,蘇君蘭眯了眯眼,待看清來人後,慢慢睜大了眼睛,渾身也剋制不住的僵硬。
「是你?」
秦鳶走過來,複雜的看著她。
「對,是我。」她道:「好久不見,表姐。」
最後兩個字,讓蘇君蘭微微恍惚,而後一笑。
「你果然還活著。」說出這句話,她眼神微微嘲諷而漠然,冷淡的看著秦鳶。
「三年前一場大火竟然沒有燒死你。呵,你的命可真大。」
秦鳶垂眸,輕輕的問:「為什麼要那麼做?」
蘇君蘭坐在地上,聞言冷冷看著她,神情剋制不住的憤怒和嫉妒。
「為什麼?」她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角淚水閃爍,斑斑傷痛,笑出多年來內心裡那些隱藏的恨意和嫉妒。
「你竟然問我為什麼?你竟然問我為什麼?」
一句話她重複了兩次,後面一句,她甚至剋制不住聲音的尖銳,猛然站了起來,拔步上前,雙手抓著牢門,陰森而悲憤的看著她。
「秦夢凝,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回來?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沒有你我的生活有多安靜?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和我爭…」
她顫抖著,滿眼恨意的看著燕宸。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秦鳶眼睫一顫,輕笑一聲。
「因為蘇陌塵?」
蘇君蘭又是一陣恍惚,而後咬牙瞪著她。
「是。」她抓著橫木的手因為力道過大已經露出泛白的骨節,可滿心的恨意和憤怒卻並沒有得到絲毫的宣洩,反而因眼前這個人更為陰霾深沉。
「沒有你,他怎會對我這麼殘忍?沒有你,他本該是我的夫婿…」
「呵呵…」
秦鳶輕笑打斷她,眼神淡淡悲憫冷淡。
憫冷淡。
「夫婿?你真覺得如果沒有我,他就會娶你?」她憐憫而悲哀的看著陷入自己心魔之中的蘇君蘭,「表姐,你真是天真。」
「天真的是你。」
蘇君蘭十分討厭她那樣淡若清風又仿若勝券在握的表情,眼中恨意更深。
「我和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我一出生他就已經在蘇府。」她一頓,彷彿想到了什麼,眼神漸漸遙遠而溫柔,夾雜迷戀和幸福。
「三歲的時候,奶娘抱著我,看著在竹林里練劍的他。告訴我,以後他就是我的夫君,會寵我,愛我,呵護我…」她嘴角噙起一抹甜蜜的笑容,「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將來我長大了會成為他的妻子。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他文采出眾,武功高強,不過才十歲,就已經拿下文武狀元,朝廷新秀。可是…」
彷彿美好的夢被打碎,她憤恨而仇視的瞪著秦鳶。
「是你,是你從我身邊奪走了他。」她剋制不住的顫抖,「你是公主啊,是天之驕女,你一生下來就是所有人口中的神女,寵兒。你父皇母后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你一句話就讓他做了你的授業恩師,與你日日相對。你一句話就可以跟隨他遠赴北方賑災,一句話就可以逼他當眾求娶你…」
多年壓抑內心的不甘和嫉妒在這一刻通通爆發。
「就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因為你出身比我好,所以你樣樣都跟我爭。什麼大燕雙璧?我根本就不稀罕。只要有你秦夢凝在,我永遠都只是你這個大燕第一美女身邊的一片綠葉。所有人的目光永遠都只會追隨著你,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全是正確的,而我…什麼也沒有。」
眼淚從眼眶落下,劃過憔悴而美麗的容顏,彷彿在祭奠她多年來無法宣洩於人前的陰暗秘密。
「就連你死了,他心裡眼裡也只有你。」她咬著牙,撕心裂肺道:「你死了,他為你一夜白髮,他為了救你被燒瞎了雙眼,他為了你三年不娶,他為了你空守紫宸宮…」
她哽咽著,死死的瞪著秦鳶。
「可你,卻要他死。」
「那是因為他該死!」
秦鳶眼神冷毅,「他害死我父皇母后,他奪我家國,他罪惡滔天。」她看著蘇君蘭,平靜而自嘲道:「他可真有本事,迷惑得你我姐妹反目成仇,而如今,你更是對我恨之入骨。呵呵…可笑的是,到了現在你卻還不知悔改?」
她上前一步,憤怒而痛惡的看著蘇君蘭。
「就算你恨我,可是外祖母呢?她又有什麼錯?她從小疼你寵你,換來的就是你恩將仇報的下場?」
當初知道外祖母死的真相之時,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蘇君蘭做的。從小到大,她和蘇君蘭接觸雖然不是很多,但印象中這個表姐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她從未想過,這樣一個人,居然會為了一個男人親手殺死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祖母。
蘇君蘭彷彿被她的話擊中,面色有剎那的蒼白和惶然,隨即扭曲憤恨道:「什麼寵我?她若真的寵我就該幫我,而不是處處護著你這個死人。」
說到這裡,她又剋制不住眼神充血的恨意,「你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等了他十多年?秦夢凝,你憑什麼和我爭?就因為你是公主?就因為你比我高貴?呵呵…我不甘心,不甘心。」她聲嘶力竭的大吼,「我為了他誤了十多年青春,我一直等著他回頭,我天真的以為,只要我默默的守著他,終有一天他會看見我的好,他會回過頭來愛我的。可是…可是你為什麼要活著?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
她反覆的吼著為什麼,那是打破她心中執念的利劍,將她整顆心都跟著粉碎成泥。
「你以為…」秦鳶冷淡的看著她,「我不回來,他就會愛上你?」
「當然。」
那彷彿是支撐蘇君蘭最後的希望,她死死的抓住不放,甚至為此入了心魔。
「沒有你他當然會愛我。你有什麼好?你只會在他面前耍你的公主脾氣,你只會自私的霸佔他,你只會禁錮他。除了公主的身份,你有什麼可以跟我比?我比你愛他,比你懂他,比你…」
「你真的懂他?」
秦鳶挑眉,彷彿看笑話一樣的看著蘇君蘭。
「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蘇君蘭短暫的呆了呆,隨即反應很快的說道:「什麼身世?他是孤兒,是我父親收養了他,他是蘇府的義子,是我的兄長。你別在這裡胡言亂語,我不是那幫愚蠢的大臣,會被你蠱惑。」
秦鳶憐憫的看著她,「你已經無可救藥了。」
蘇君蘭臉色更加扭曲。
秦鳶搖搖頭,「我今日回宮,舅舅卻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蘇君蘭渾身一顫。
「因為他已經對你失望。」秦鳶冷冷的打破她最後的希望,「你真以為無論你犯了什麼錯舅舅都會原諒你?可你忘記了,你殺的人,是他的母親。」
蘇君蘭眼神破裂出濃濃的絕望。
秦鳶已經不想再和她廢話,轉身就走。
蘇君蘭回過神來,凄厲的大吼。
「秦夢凝,你站住,你給我回來,你別走,回來,回來…」
她的聲音回蕩在天牢內,即便隔了好長一段距離,依舊回蕩在耳邊。
容昭等在一直等在門口,看見秦鳶出來,便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想了想,問:「要去看他嗎?」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蘇陌塵。蘇陌塵是重犯,自然是該單獨關押。
秦鳶搖搖頭,「回去吧。」
她現在不想見蘇陌塵,更不想聽那些所謂的真相。大燕剛回到她手中,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處理。
「那個孩子呢?」
蘇陌塵既然是為復仇而來,根本就沒必要救皇弟,可他已是階下之囚,便是護著一個傀儡,又有什麼意義?
「在你妹妹那兒,你要見他嗎?」
秦鳶想了想,剛想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麼。
「錦囊。」她掏出當初離開北齊的時候皇兄給她的那個錦囊,「皇兄說,等我奪回了大燕,再打開這個錦囊。如今,正是時候。」
「那就打開吧。」
秦鳶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將那錦囊打開,將裡面的信取了出來。
------題外話------
明天再審問攝政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