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鳳吐流蘇帶晚霞(下)
被送入新房時,她已然筋疲力盡。素瓷和紅蕊小心拿下她的皂羅,兩旁各四名女婢垂手環侍。
目光所及,全是耀眼奪目的紅。黃昏遣嫁,此時已近深夜,新房的雕花小窗半開著,瑩亮的月光融融入室,兩尊碩大的龍鳳寶燭,爍爍的映著火焰,房外,遠處,依稀的笑鬧聲、酒令、奴僕侍從由房外穿行而過的腳步。
一名小婢進入內室,跑地而奏:「稟王妃,按例,崔孺人在外叩請參拜。」
素瓷和紅蕊忙上前為沈珍珠正正衣冠,扶她到了外間。崔孺人早已站在那裡等候了,她也著一身大紅嫁衣,珠圓玉潤的模樣,十分的美麗,看見沈珍珠出來,裊裊婷婷的迎上來,半福了福,拿腔作調的說道:「崔彩屏參見王妃!」話音未落,司儀女官按例唱道:「依禮,由崔孺人對王妃行三跪九叩!」另一名司儀女官已經拿上了一個大紅的蒲團,以備崔孺人跪拜之用。崔彩屏的面色立時就變了,聲音又尖又高:「什麼!我連爹娘也沒這麼跪過!我不幹!」
沈珍珠心裡嘆了口氣,心想這崔彩屏果真和傳說中的一樣,今後同在王府相處,必定是個麻煩製造者,自己若是天天跟她糾纏,那可太不必要。向紅蕊使了個眼色,紅蕊明白,從懷中取出幾個以紅紙包裹的小金錠子,一一塞到幾名司儀女官的手中,沈珍珠笑道:「我們姐妹,哪裡要施行這麼重的禮,各位姐姐,原諒則個?」幾個司儀女官也知道崔彩屏的一些故事,又忌憚楊氏一門的權勢,再兼得了好處,也就不言語,告辭自回宮去。
這邊沈珍珠已拉起心中仍然惱恨的崔彩屏,從懷中拿出早已備好的一支晶瑩通透的玉釵,輕輕插入崔彩屏髮髻之中,握住她一雙縴手,喜道:「剛才聽見,原來妹妹名喚彩屏,真是絕好的名字!從此我們便是姐妹,要兩相照應,共助殿下才是。妹妹是見過大世面的,姐姐我匆忙之間,也沒甚麼好東西,這支玉釵,切莫嫌棄了。」沈珍珠一番話,看似平談無奇,客氣套話而已,實是含有深意。一是以姐妹相稱,雖是拉近了關係,但也分清了正室妾室,坐實了自己正妃娘娘的身份;二是以「共助殿下」提醒崔彩屏,二人在同一條船上,莫逞著如今貴妃得寵,楊氏權傾天下就為所欲為,做出不利已身之事。再說那枚玉釵也不是泛泛之物,藍田盛產美玉,沈珍珠的先祖曾於百年前遠赴藍田遊歷,無意中得了一塊美玉,溫潤細膩,呈脂肪光澤,其聲若金磐之餘音,絕而復起殘聲遠沉,徐徐方盡,乃聘請能工巧匠打造了幾枚玉釵和玉石,這枚就是其中之一,楊氏雖然權傾天下,但這樣的玉釵,料不能多得。這崔彩屏從來專橫跋扈,連父母都讓她三分,本想趁今天過門,尋些釁子和正妃鬧上一頓,立些威風,讓闔府上下不能小看她,誰知沈珍珠竟是這樣待她,自己彷彿渾身是勁,但無處可施,只得汕汕的和沈珍珠姐姐妹妹說了幾句家常就走了。
夜漸次深沉,喧鬧聲愈來愈淡,一名女婢竟然忍耐不住,暗地裡打了個哈欠,料峭三月,夜裡有些冷。
再過得半個時辰,又走進來一名女子,長相清秀、眉眼中有一股子精明之氣,模樣裝束是名婢女,但又與其她婢女不同,沒有著大紅的喜裳,穿著白色窄袖襦,上加綠色背心,淺紅色長裙,單髻上別著一支小小的簪,從從容容向沈珍珠欠欠身算作施禮道:「奴婢獨孤鏡,忝居王府副總管,給王妃請安。殿下現正被幾名王爺纏著喝酒,一時怕不能來,王妃勞動了一天,還是先歇息歇息。」
說著,跟在後頭亦步亦趨的婢女已經端上了滿盆滿攢的點心,一樣樣的端開來,豌豆黃、芸豆卷、翡翠糕、和平糕、咖喱卷,琳琅滿目,全是精巧細緻的蘇式點心,沈珍珠不覺「噫」了一聲,獨孤鏡已接著說道:「這是殿下親自囑咐奴婢做的,王妃嘗嘗,可還順口?」
沈珍珠慢慢的點頭笑起來:「聽你口音,也是江南人氏?」
獨孤鏡答道:「奴婢祖籍揚州。」
「那倒是離吳興很近,咱們算是同鄉呢!」
「奴婢不敢。」獨孤鏡依然是不動聲色的一板一眼答著話,榮寵不驚的,倒讓沈珍珠有些無趣。獨孤鏡又有條有理的指揮一幫婢女枕的靠的,把沈珍珠服侍得妥妥貼貼,才告辭而走。
沈珍珠整日沒有吃什麼東西,早就餓了,只是不好開口,揀了幾片點心吃了,倚著床柱,竟自慢慢的睡著了。
朦朧中彷彿有雙溫潤如玉的手撫摸自己額頭、面頰,輕綹自己髮絲,還有微曛的酒氣,她猛的醒過來,手被握在眼前人溫暖的手心,當年的少年,現今的廣平王——她的丈夫。
他的相貌與十年前相差不大,同樣的朗眉星目,英俊非常,不同的是,十年前的少年稚氣,換作了眉宇間隱隱凸現的冷峻尊貴之氣,喝的是新釀的桂花酒吧,好聞的氣息在暖閣里飄蕩,目不轉睛的瞧著她,沒有開口說話,卻自有一股凌然氣勢壓迫而來,讓人呼吸不得,那雙眸子深沉晶亮,直看到人的心裡去。
她面紅過腮,四周望去,偌大的房間只余了他們兩人,她忽的感到萬分窘迫,只得垂頭低低說道:「殿下,你醉了……」饒是才富五車,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別叫我殿下,叫我俶!」李俶柔聲命令道。她是天賜給他的,那年與父王母妃出遊江南,都在龍舟上賞游,偏偏只有他看見了在水中掙扎的她,連想也沒想,就跳下湖去救她,他那時能有多大?嚇破了周旁侍衛的膽,倒底是將她救起來了。有好多年,宮裡內外談起這件事,竟然成了佳話,「廣平王殿下從湖裡撈出了一枚珍珠」,她叫珍珠。選妃,那樣多的待選閨秀,自己不能插嘴,甚至不能對皇上有任何暗示,越是被捧得高的,越易被人擠兌,原以為沒有指望的,卻讓自己得到了。
沈珍珠臉紅得發燙,哪裡叫得出口,想起自己滿頭金釵玉鈿尚未卸下,沉甸甸的殊不好受,忙探手去拔髮上的一支。
「我來幫你,」李俶心神蕩漾,站起身來幫她拔那堆首飾。他一貫對事物拿捏有度,今天雖然被灌了許多酒,也不過三四分醉,此時面對玉人,倒好象多添了幾分醉意,笨手笨腳,勉強將四蝶金步搖拔下,半晌沒拔動那支金鑲寶石碧璽點翠花簪,反弄得沈珍珠頭髮吃疼,皺起眉頭輕輕呻吟一聲,卻覺唇間一燙,李俶已就著她粉色的唇瓣深深的吻將下來。
一吻之下,沈珍珠全身酥軟,全身暖洋洋的使不出一點力氣來,只由著李俶將她放倒在床塌上。
「殿下」,沈珍珠輕輕喚了一聲,「叫我俶!」他持續地加深這個吻,沉醉於她口齒的清香甜蜜,她的手腳仍舊無力,嗅到他體內的氣息,那麼熟悉,隨著他愈加纏綿的熱吻,手纖弱地緩緩攀上他寬闊的肩臂,依戀的摟住他的身體。他似乎得到鼓勵,唇、眼、額、發、脖、頸,點點的吻從溫柔而發,至排山倒海而來,恣意而狂妄的吻得她全身無力,虛軟如泥,氣息漸粗。
「珍珠,十年了,我終於要到了你。」他俯身將她壓在身下,附在她耳畔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