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人的複雜之處就在於，遇到困難時能維持住堅強，可等困難過去，回到避風港，滿腔委屈就會瞬間湧上心疼。

然後等委屈褪去，平靜下來，又會因為自己一時的軟弱而感到羞愧。

比如說……此刻的黎櫟。

眼睛紅也紅過了，鼻頭哭也哭過了，臉貼著對方，感受著輕柔的動作撫過自己的頭髮，心情其實早已平靜下來……就是覺得太丟人，不好意思退開。

一旁的小美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目光一轉，門口又出現一個人，朝她勾了下手。

側頭又望多一眼，小美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順便還帶上了門。

來到走廊，她拍了拍受驚的胸膛，接著抬頭——

「啊！」

十足的受驚表現，大退一步，後背貼牆，目光警惕地瞪著面前的人。

毫無疑問，她和黎櫟落到像犯人一樣被關在房間里，全拜此人所賜。

他說自己叫什麼來著？

哦，對了，張齊。

看著衣冠楚楚的，沒想到是個表裡不一的斯文敗類，對女生都能動手，兼職禽獸不如！

小美惡狠狠想著，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髒話爛話全仍到他身上。

然而，此刻的張齊卻不復起初的冷酷——皮笑肉不笑的那種，真正客氣了起來，「都是一場誤會。」

小美則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

接著，張齊話音一轉，「但是，你們雖然是江哥的朋友，可我店裡的規矩還是有底線的。你不用急著反駁，我看人不會看錯。」說著，他從口袋拿出一部手機遞了過來，正是小美剛才被搶走的那部。

小美瞪他一眼，啪地從他手裡拿過，打開一看，果然，相冊全清空了。

頭頂繼續傳來悠然的聲音，「你也不用太難過，傅時遇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權當為自己省去一次麻煩。」他其實說得輕了，傅時遇並非惹不起，而是絕對不能惹，那些視頻和圖片如果被爆，這記者的職業生涯也就算完了。

然而小美此時正在氣頭上，跟本聽不進勸，再次送上一個大大的白眼，不客氣道：「惹不惹得起是我的事，你非經允許亂動我手機就是你不道德！你卑鄙！大男人為難小女子有什麼了不起的！哼！」

這話說得潑辣，張齊眉頭一挑，不怒反笑，「見過無賴的沒見過你這麼無賴的，是不是每個狗仔都像你這樣？不接好意就算還要回頭反咬一口？」

小美冷笑，「好意？打一巴掌給個棗？你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刷下好感罷了，虛偽！」

張齊聳肩，無所謂道：「好吧，算我虛偽。不過事先聲明，我沒有在刷好感。刷好感也得分對什麼人不是？」

「你——」

房間門這時被打開，從里走出兩個人。

小美眉頭一跳，趕緊閉嘴。

江淮與張齊說話，小美便拉著黎櫟走到走廊盡頭。

壓低聲音道：「從實交代！」

黎櫟臉色微微尷尬，「現在不是時候，我保證回頭全告訴你，幫我保密哈。」

小美哼哼一聲，默認了，不過最後還是嘟囔了一句：「我的男神竟然就這麼被你染指了……」

黎櫟心虛，閉口不語。

一場鬧劇結束，小美由張齊以賠禮為由親自送回家，而黎櫟，自然是坐上江淮的車。

車內無人說話，沉默在蔓延。

黎櫟小心地繫上安全帶，發出輕輕一聲扣。

心也跟著這聲響動緊了一緊。

半晌，依舊沉默。

黎櫟忍不住了，微微側頭，朝江淮看去。

江淮穿著一件黑色大衣，此外裡頭穿了什麼，黎櫟卻不知道，因為沒看清，不敢看。剛才在房間里時燈光暗，後來出來了，就一直低著腦袋跟在身後，自然沒機會瞅。

往上，是江淮下巴的線條，在她看來，似乎消瘦了些許，難道是拍戲太辛苦？

接著是嘴巴、鼻子、眼睛、額頭、碎發……

黎櫟的視線最終停留在頭頂一撮乖張而翹起的發梢上，像呆毛，又像枕頭壓出來的，總之，很想伸手請把它壓平。

她就這麼出神地想著，忽然聽見江淮低沉的聲音響起：「黎櫟。」

目光一抖，迅速收回來，坐正。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江淮不好惹，得謹言慎行。

不，不是直覺告訴她的。

事實就是如此——江淮他，生氣了。

不知道江淮生氣會是什麼樣子的。黎爸爸生氣的時候會像小孩，看見什麼都看不慣，對誰都要雞蛋裡挑骨頭。而黎媽媽從來不會慣著他。

——看得慣看看不慣滾。

這是來自黎媽媽的鐵血政策。

然而，黎櫟並沒有黎媽媽的魄力。而江淮，也不像黎爸爸一般幼稚。反倒，他跟黎媽媽有些像，生氣時一言不發，就是等你自己想明白然後認錯。

會是這樣嗎？

黎櫟摳著手指，躊躇了幾秒，終於用蚊蠅般大小的聲音道，「江老師……我錯了……」

江淮：「聽不到。」

黎櫟一僵，提高些聲音，「江老師，我錯了——」

「聽不到。」

「……」深吸一口氣，黎櫟用上胸腔的力氣吼道：「我說我錯了！」

江淮：「嗯，聽到了。」

黎櫟：「……」累死個人了。

江淮：「錯在哪裡了？」

黎櫟：「……」

果然江淮跟她媽一樣，都是萬年不變的招數。

——我錯了。

——錯在哪？

——錯在blablabla。

——除了這些呢？

——還有blablabla。

——還有呢？

——還有……

於是最終，黎櫟把底都在媽媽面前掏空了，最後自己其實只是被套話了。

想想也是憂傷。

「又走神了？」

額頭忽然被彈了下，黎櫟低呼一聲，「哎呀。」

「不許說疼。」

「……我不疼。」

江淮目光微動，移開不再看她。

黎櫟卻從中看到了某種希望，於是眼珠子一轉，把腦袋湊過去，「老師，我真的錯了，你繼續彈我吧。」

江淮不語，臉上的神情卻平緩了不少。

黎櫟再接再厲，「老師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懲罰我吧老師。」

江淮有些故意綳著聲音道：「叫老師也沒用。」

黎櫟心頭一動，換口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江淮，阿淮，淮淮，啊——」

江淮忍不下去了，忽然解開黎櫟的安全帶，兩手掐著她腋窩，瞬間發力，將人提溜到了自己腿上。

於是，黎櫟在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已經換了地方——兩腳還橫跨在副駕駛位上，人卻坐在了江淮懷中。

她有些驚慌，往窗外看去——

「沒事的。」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黎櫟半邊身子麻了麻，想退開少許，然而江淮的胳膊禁錮著她，令她動彈不得。

只好捶了下他，提醒，「江老師——」

「你叫我什麼？」

「江、江淮。」

「換一個。」

「……阿淮？」

「嗯。」

黎櫟在喉間試著念了幾遍，皺眉，「不想……好肉麻。」

江淮挑眉，忽然湊近，低喃：「超人。」

這次麻的就不僅是半邊身子了。

黎櫟忙捂住耳朵，「不要這麼叫我好羞恥啊啊啊。」

江淮不解，「為什麼？很多人都這麼叫你。」

黎櫟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別人叫是因為隔著網路，或者是朋友，但如果親近的人這麼叫……嗯，反正就是覺得很丟人。」

「哦……」江淮不置可否地點頭，「所以說我是親近的人了？」

黎櫟：「……」

江淮：「嗯？」

黎櫟：「……是。」

江淮終於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黎櫟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生氣了？」

江淮笑容一收，「你也知道我生氣了。」

「……」

「你知道我在氣什麼嗎？」

黎櫟誠實地搖頭。

江淮沉默。

黎櫟覺得他大概是要被自己氣死了。

「我真是要被你氣死了。」

「……」果然。

有限的空間里，兩人挨得又如此之近，而且因為位置原因，黎櫟高出江淮半個腦袋，需要低頭看他，於是對方所有的神色都能盡收眼底。

而江淮也不遮不掩，任她探視。

片刻無聲，江淮終於嘆了口氣。

「我一直有些愧疚，因為我的職業，沒辦法長久陪著你，聚少離多。我最怕的就是我不在的時候，你照顧不好自己。」

黎櫟：「我照顧了自己二十四年怎麼會照顧不好——」

「就照顧到今天這樣？要我來救你？」

黎櫟垂下眼，「……所以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她分明也沒有向他求救啊。

江淮：「這個待會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不是因為你做的任何事，無論你做什麼只要你開心是出自你自願的，我都不會幹涉和阻攔。但是你不能把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讓我擔心。」

「你知道我聽說你在這裡出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如果不是我恰好回來了，如果我現在還在影視城，更甚如果我不在國內在更遠的地方，我——」他頓了頓，「我的小朋友，別讓我擔心好嗎？嗯？」

黎櫟眼眶發酸，還有許多話語或辯解想說，比如說——

今天其實不危險，只是手機被搶而已。

就算你不在身邊，我也可以向其他人求救，我還可以報警啊。我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

可是最終，她一句都沒說，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因為低頭，她錯過了江淮視線中飽含的情意和複雜。

黎櫟坐得久了，有些想下去，挪了挪身子，正要開口，江淮一把將人拉近，吻住。

十幾秒的吻，轉瞬即逝，卻無限纏綿。

兩人額抵著額，微微喘氣。

「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

江淮忽然開口。

黎櫟眼睛一眨，不解道：「什麼說錯了——」

說話的同時，她只覺脖間一涼，似是戴上了什麼。

「你照顧了自己二十四年其實依然照顧不好，所以從第二十五年開始，由我來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