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黎櫟啊,來幫爸爸拿著這個袋子。」
黎櫟忙走出門,接過東西,父女倆一塊兒下樓,把大包小包放進車裡。
雖然一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親眼所見,還是忍不住感嘆一下這山一般的數量:「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些……都有些什麼?」
黎爸爸:「我也不知道,學生幫我買的,反正都是年貨。」
黎櫟:「……」
晚一步下樓的黎媽媽說:「不誇張,你太多年沒去鄉下過年了,七大姑八大姨再加上街坊鄰居,吃了不夠還要帶回家,這些我還怕不夠呢。」
說著她把最後一個箱子放進了後備箱。
話語間其實還是有些抱怨的,黎櫟和黎爸爸對視一眼,默契都裝作沒聽見。如果連口頭上的抱怨都不允許了,那人還不得憋壞了?
黎爸爸開車,黎櫟坐在副駕駛,黎媽媽在後頭補眠,這一路大概要走三個鍾。幸好他們選擇大年三十這天下午出發,這會兒子人都回家回得差不多了,路上車也少,不會太堵。
黎櫟心疼黎爸爸開這麼久的車,半路上提議兩人換換,黎爸爸給了她一張驚恐的臉。
黎櫟嘀咕:小瞧我呢。
回到鄉下時,天還未黑。鎮口的路多年未修,很多坑坑窪窪,顛得人屁股疼。一下猛顛,黎櫟從睡夢中驚醒,迷糊著眼往外開,「到了?」
黎爸爸:「嗯,叫醒你媽媽。」
「已經醒了。」黎媽媽不用人叫,坐直起了身。轉眼從包里拿出一面鏡子,整理睡亂了的頭髮和衣服,最後又補了補妝。
黎櫟看得目瞪口呆,「哇,爸,你看我媽好像要上戰場似的。」
黎媽媽塗完口紅:「小孩子懂什麼,那就是戰場。」
老佛爺的壞心情不能更明顯,父女兩今日已默契地達成了「不抵抗,沉默到底」的戰線,又是對視一眼,黎櫟轉頭去看窗外。
她對這裡說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小時候最長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在這裡住過一個星期,可她跟這裡的還不知怎的就是玩不到一塊兒,而對著爺爺奶奶又畏懼得很,所以哭著喊著都不願再來爺爺奶奶家住。沒辦法,黎媽媽其實也心疼她這麼傷心,後來便托外婆主到城裡來照顧她。於是那段父母長期在外工作,一個月可能都見不到面的日子裡,就是外婆陪伴著黎櫟度過的。
所以她和外婆的關係十分親昵。
然而沒過幾年,外婆卻因病去世了。
車剛拐進衚衕,就圍上來了一大幫子小孩。鄉下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都是野慣了的,不怕生人,有生人出現,尤其是這種開著小轎車的,就會特別興奮和好奇。一群毛頭小孩跟著車走,那恨不得用眼神就能鑽進車裡的目光,讓黎櫟覺得,自己好像那動物園籠子里的猴子,任人圍觀。
終於,到了最裡頭一家獨院門外,黎爸爸頭一個下車,將準備好的利是分發到每個孩子手中,孩子們收到后終於一鬨而散。
小院里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裹著軍綠色大衣,長相與黎爸爸有三分想象,黎爸爸和黎媽媽叫了聲「大哥」,黎櫟跟著喚了聲「大伯」。
大伯看著黎櫟,很意外地說:「這是小櫟吧?都這麼大了?上次見面你還沒畢業吧。」
如今芳齡二十五的老姑娘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嗯,已經工作好幾年了。」
大伯連說了幾聲好,幫著黎爸爸將一車的東西往裡抬,「回家帶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又不是外人。」
黎爸爸始終淡淡地,「嗯,難得回來一趟。」
黎櫟跟媽媽不用動手,因為不一會兒又跑出來幾個男人幫手。
沒一個她認識的。
黎媽媽小聲說:「我也都不認識,估計又是哪家的兒子孫子吧,或者遠房。」
「哦……」
進屋后,屋裡至少有二三十個人,「七大姑八大姨」已經不足以形容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坐在中間的,則是兩位穿著紅棉襖的老人,也就是黎櫟的爺爺奶奶。
兩位老人看到黎櫟母女,奶奶什麼也沒說得移開了目光,爺爺則朝她招了招手。
黎櫟走過去,手裡馬上被塞了個紅包,摸不出薄厚,拿在手裡卻覺得有些燙人。
奶奶依舊沒有看她,爺爺也依舊無甚表情,只說了句:好好學習。
黎櫟張了張口,那句我已經畢業了到底是沒能說出來。
黎爸爸把東西都放好,該送的都送了后,剩下的就讓那些關係遠到天邊的親戚分完了。當然,給兩位老人單獨帶的保健品什麼的沒有人動。
奶奶:「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亂花錢,日子是這樣過的嗎?」
這話聽起來似乎意有所指,黎爸爸以不變應萬變,當做聽不懂,「沒事,花的是我的錢。」
黎櫟:……果然不愧是護妻狂魔!
接下來就是女人們的嘮家常時間。黎媽媽與這種氛圍格格不入,寧願跟兩位姑姑去廚房幫忙。但黎櫟卻沒這借口走開,用媽媽的話說:小輩都在外頭呢,用不著她幫手。
黎櫟很想說,二十五不小了,求把我帶走……
女人一:聽說你家兒子今年高考完了?考上大學沒?
女人二:考上啦!有出息著呢!你呢,孩子怎麼樣?
女人一:我女兒今年結婚啦,男方家裡有車有房,禮金就給了十萬塊。
女人三:明兒出去轉轉不?我開了我女兒的車來,她老公上個月剛買的。
黎櫟:……
正無語凝噎著,感到身側沙發一軟,有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轉頭,是一個年輕的看起來正是讀大學年紀的女生,脆生生地叫了她一聲「表姐」。
黎櫟愣了愣,這是……姑姑的女兒?哪個姑姑?
女生估計也看出來她的疑惑了,主動解釋,「我媽媽是你小姑姑,我叫許薇璐,今年讀大二。」
她該說什麼呢?
「嗯……表妹你好,我叫黎櫟。」
好糟糕的對話。
許薇璐扎著個馬尾,看起來青春靚麗,長相雖只是中等,但勝在年輕有活力,不著粉墨的臉很容易讓人感到親切。黎櫟對這個未曾謀面的表妹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錯的,從容大方,活潑外向,然而,這好印象敗在了她接下來的話上。
「我聽我媽說你是當狗仔的?」許薇璐頗有幾分天真爛漫的感覺說,也沒有注意黎櫟的神色,繼續:「那是不是經常跟蹤明星?能見到很多明星的**?你能跟我講講嗎?我最喜歡聽八卦了。」
黎櫟覺得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是麻木的,也就是面無表情。從院子里又跑進來一群小孩,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活潑好動不怕人的時候,見著大人就笑眯眯地說恭喜發財利是拿來,黎櫟面前也有。幸好她一早準備著了,拿出一個遞過去,摸了摸小孩的臉蛋,留下一句「我去打個電話」,也不管許薇璐作何反應,起身走了出去。
江淮給阿豹熱了牛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剛走進書房,就見書桌上的手機在震動。阿豹上身挺起,趴著桌沿,一隻爪子輕輕撥著手機,看到他進來了,轉頭用黑豆豆的狗眼盯著他。
江淮走近來,看了眼來電顯示,揉了把阿豹的腦袋,「你倒聰明,知道是媽媽。」
「黎櫟。」
當江淮的聲音透過耳麥傳遞過來的那刻,黎櫟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有落淚的衝動。幸好,只是一瞬間的事,如果真的哭出來,那就太丟臉了。身後是熱熱鬧鬧的聊天聲,身前是寂靜冷清的衚衕,唯有耳邊的聲音,是她所熟悉依賴。
原來,她真的很想他啊。
江淮又喚了聲她的名字。
黎櫟拉回思緒,趕緊應了兩聲,「嗯嗯,你在做什麼?開始吃年夜飯了嗎?」
江淮指頭碰了碰杯壁,望著窗外,「嗯,快開始了。你呢?」
「還沒有……阿豹呢?今天除夕,就不要強迫它減肥了吧?」
瞥了眼腳邊喝牛奶的傢伙,旁邊是剛啃完的骨頭,江淮說:「嗯,它也吃得很好。回去路上睡了沒?累嗎?」
黎櫟摳著牆角的一塊木刺,「不累啊。我都挺好的,本來想幫爸爸開車來的,但他沒讓。」
「嗯,黎教授是明智的。」
「喂——」黎櫟皺皺鼻子,話沒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江淮卻是沒笑出來。黎櫟一通電話打來,關於自己的說得少之又少,明顯在迴避,絮絮叨叨全在問他怎麼樣。聲音雖然聽著與平日無甚兩樣,可江淮再了解不過她是個怎麼樣的小孩,所以幾乎百分之百確定……她現在的心情很糟糕。這樣的糟糕,或許是發生了某些令她惱火的事,又或許是令她感到低落的一些人,江淮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再聯想到她曾有意無意表現出的並不那麼願意回鄉下過年的情緒,江淮大致想象了一下,也差不多能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不過黎櫟不願意說,他便也不拆穿,只道:「今天下午,阿豹突然發瘋似的躲在床底不出來。」
黎櫟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啊?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如果我嚴厲些,它會怕我,再調皮都會聽話。但現在不管用了,可能是被寵壞了。」
黎櫟聽出了他所指,很不好意思,「額,這個,那個……哈士奇都是這樣的啦,嗯,是的。」
江淮:「林銘給我看過不少『二哈』的段子,確實挺像的。不過這兩天更不聽話了一些。」
她臉紅紅,「那最後是怎麼讓他從床底出來的?」
江淮:「食物誘惑都失敗后,我拆了你新買的咬咬膠和毛巾,它就出來了。」
啊,她知道了。之前她給阿豹買了許多新玩具,但正因為太多了,為避免阿豹弄得滿屋子亂七八糟,就有一部分沒有拆包裝。所以阿豹這是想玩玩具了?
江淮:「等它出來后,我在床底發現了很多秘密,嗯,它的秘密?」
黎櫟完全好奇,「什麼秘密?」阿豹竟然都有秘密了!
「你的拖鞋,你失蹤的衣服,你落下的包,你親手拆開遞給它的玩具。」
黎櫟瞠目結舌。
「原來,它鬧情緒只是因為想你了,和我一樣。」
衚衕盡頭兩個小男孩正在放響炮,往地上一甩,脆裂的聲音炸開,小孩捂著耳朵興奮地直笑,吵吵鬧鬧地,卻很快樂。
叮鈴鈴,一個騎單車的人停下來,撥了撥車鈴,其中一個小孩興奮地叫了聲哥哥,跑過去,被那人一把抱起,放在了前面的橫杠上,然後在男孩嘰嘰喳喳的碎語中走遠了。被留下的那個有些不開心,邊往衚衕里走邊往地上甩炮,其中一個扔得離黎櫟有些近,啪地一下爆開,男孩小心地看了她幾眼,飛快的跑遠了。
鄉下夜晚清冷,大年夜的晚上卻熱鬧。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年味吧。
黎櫟看著遠處人家門口的兩個紅燈籠,感受著一時的歲月靜好,末了,輕聲道:「嗯,我也想你了。」
吃年夜飯的時候爺爺奶奶坐在主位,接下來是大伯一家,黎櫟一家坐在另一頭也就是大伯他們的對面,然後是姑姑兩家,剩下的人黎櫟就都不認識了。一桌當然是坐不下的,足足擺了三桌。一年到頭這就是最熱鬧的時刻了,黎櫟也難得能見到爺爺奶奶慈眉善目的樣子。只是到底,也沒跟她說什麼話,總算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黎櫟左側挨著的正好是許薇璐,剛才落座時兩人目光一接觸,小姑年高就偏開了腦袋。她心裡覺得好笑,更有幾分解脫的感覺。誰知這會兒,對方又找上她了。
「誒,黎表姐,你就跟我說說吧,我保證不說出去呀。」
黎櫟表情不變,「我知道的報紙上都登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所以也沒有能說的了。」
許薇璐臉上寫著大大的不滿,「我不信。你們狗仔不是最擅長挖人家的**嗎?就算不是真的你們都能捏造假的出來,娛樂圈那麼多潛規則,這個包小三那個出櫃的,我就不信你沒有八卦跟我說。」
黎櫟被煩得不行,但又不能撕破臉,可許薇璐的聲音卻是不小,很快便引起了別人的側目。
許薇璐的媽媽是黎櫟的四姑姑,而這時說話的則是她的三姑姑,「璐璐啊,跟小櫟說什麼呢?怎麼這麼激動啊。」
此話一出,沒注意這邊兒的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包括兩位老人。
黎櫟被多雙眼睛盯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許薇璐卻毫不在意,真的嘟囔起嘴,開口:「表姐不是狗仔嘛,我就想讓表姐給我講講娛樂圈的八卦,但表姐不願意。」字裡行間,滿是委屈。
三姑姑聽后,卻是一臉吃驚地望過來,「狗仔?!就是那種整天跟在藝人屁股後頭的那些人?小櫟你是做這個的?!」
彷彿受到多大打擊似的。
四姑姑這時開口:「就是那個啦,我聽說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來著。我以為二嫂跟我們不一樣,是文化人,但怎麼會讓女兒去做這種工作呢?」
不知是誰的女人:「我聽人家說,狗仔儘是些滿嘴謊話的人,那些小報八卦新聞啊,都是信不得的。」
四姑姑:「而且娛樂圈誘惑那麼多,又什麼人都有,很容易學壞的。」
三姑姑:「小櫟,你可千萬——」
啪——
碗被重重地放到桌上,發出極大的響聲。
眾人一驚,不約而同噤聲望去。
黎爸爸面無表情地起身,「我吃飽了,出去走走。」
黎媽媽跟著起身:「我也吃飽了。」
就剩黎櫟還沒動,不過他們已經一同往外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三姑姑和四姑姑的表情尤為難看。爺爺奶奶的神情也不大好。
誰料,走出幾步的黎爸爸又返了回來,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停在四姑姑那裡,頓了幾秒,高聲道:
「我黎柯遠這輩子,最不愛的就是與人說道,尤其是親戚最甚。只知埋頭搞研究,所以得了不少人的誤會。我這生就得一個女兒,她是我的明珠,是我的寶貝,我不求她大富大貴,不求她光前裕後,只求她健健康康,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我雖然少言呆板,但也不許有人說我女兒的不是。況且,除了父母,誰又有資格說三道四作長舌婦呢?掌心的寶貝被人潑了塵污,她能受得委屈,我做父親的氣量小,受不得,總是有力氣跟人拚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