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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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姜月正在照顧老王妃。
大抵是心緒使然,老王妃比前些日子更為憔悴。而景泰帝的事情,姜月也聽蔣嬤嬤說了——自打楚慎知道那件事情之後,老王妃就再也沒有見過景泰帝。老王妃突然又搬回莊子,景泰帝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想著找老王妃問問,卻不料被拒於千里。景泰帝怎麼說也是九五之尊,這般拉下臉來,已經是極為給面子了。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便是心生怒意,拂袖而去,此後再也沒有來著聽蘭山莊了。
從蔣嬤嬤口中聽到這些,姜月更加對這景泰帝有所不滿。
可是細細想來,這景泰帝卻是楚慎的親生父親,讓她忍不住一陣糾結。上回聽了老王妃和老王爺之間的過往,老王爺和皇上都是負了老王妃的,若真的要比較,她倒是對已逝老王爺的好感多一些。至於景泰帝……這樣的男人,實在不值得付出什麼感情。
姜月慶幸楚慎既不像老王爺一般無能,又不似景泰帝那般的自私。
而此刻,聽到太子逼宮的消息,她對這性格暴躁的太子,卻是多了幾分同情。只是,逼宮這種事情,也委實不該。
姜月想著楚慎,不知他在這件事中會做些什麼,上次他絲毫沒有猶豫的同意她來莊子,恐怕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吧。她看向老王妃,這才忍不住道:「娘,我想回去陪著衍之哥哥。」
老王妃抬眼,一雙黯然的鳳眸有些疲憊。她看著身邊坐著的兒媳,雖然還是當初那個嬌憨的小姑娘,如今這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淡然和恬靜。她心裡有些安慰,饒是私心不想讓姜月在這個節骨眼上冒什麼險,可是她還是想讓她待在兒子的身邊。她伸手握著姜月的手,聲音略顯沙啞:「……去吧。」雖說阿月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可是現在,那她兒子的身邊,定然是需要這麼一個人。
姜月點了點頭,語氣堅定道:「娘你放心,我和衍之哥哥都不會有事的。」
老王妃的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其實於她而言,這輩子已經夠了。上輩子看著自己的兒子受盡苦楚、痛不欲生,妻子死後連親生兒子都不肯看一眼,那個意氣風發的端王,就像是剩了一個空殼子似的。這一輩子,她替他好好照顧兒媳,讓他們提早明白與對方的感情,順順利利的成親生子……她能做的,都做的。
兒子有想要守護的人,便會爭取更大的權力,可是那如同嗟來之食的,她不屑,兒子更加不屑。
「嗯。娘知道。」老王妃伸手撫著姜月的臉,嚴重略有濕意,微笑道,「你一直都是衍之的福星,有你在,衍之自然不會有事。」
姜月低頭看著老王妃,總有一種最後一面的感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俯身抱在老王妃,如以前那般的嬌嬌女兒態,喃喃道:「娘,其實衍之哥哥最愛娘了,等太子一事結束,我便讓他一起來這莊子住幾日,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好……好。」老王妃點了點頭。
姜月起身,吩咐蔣嬤嬤好好照顧老王妃,然後回了臨月居看了看阿湛。阿湛被薛嬤嬤抱著,瞧見了自己,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立刻亮晶晶的,水汪汪的,然後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一副極為開心的樣子。
姜月過去,把兒子抱在懷裡,低頭親了一口,然後才對著薛嬤嬤道:「薛嬤嬤,我離開的這幾日,你要好好照顧阿湛。」
薛嬤嬤聽了,便明白了姜月的意思。太子的事情她也知曉了,可是這畢竟是男人間的事情,如今王妃過去,若是出了什麼事,那該如何是好?而且王爺會讓王妃住到這莊子里,不過也是因為想護著他們周全。
只是——
王妃的性子倔強,連老王妃都同意了,他們這些下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麼。薛嬤嬤連連點頭,又叮囑了幾聲。
三個丫鬟更是想著與姜月一同前去,姜月這斟酌了一番,還是決定讓櫻桃跟在身邊。
綠珠的親事已經有了著落,她不能讓她跟著自己犯險,原先她想著讓碧璽跟著的,可這段日子,碧璽的身子似乎有些不適,自然不宜在出門。而櫻桃也自薦,瞧著她這副衷心的模樣,姜月心中甚暖,便讓櫻桃跟著。
兩人上了馬車,櫻桃瞧著姜月這副柳眉緊蹙的模樣,遂出言安慰道:「王妃放心,王爺肯定會沒事的。」
「嗯。」姜月點了點頭,笑著看著櫻桃,「你也跟了我兩年了,若是再不說親事,恐怕要錯過最好的年紀了。」櫻桃模樣清秀,容貌不及綠珠討喜,也比不上碧璽的嫻靜,終日沉默寡言的,極容易讓人忽視她的存在。剛開始那會兒,薛嬤嬤也暗地裡留意過,還對她說櫻桃這丫鬟不錯,做起事情來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薛嬤嬤是個極挑剔的人,而且跟在姜月的時間多,管得事情自然也多,連她都誇讚櫻桃,想來櫻桃的確是個出色的丫鬟。
櫻桃一張小臉白白凈凈,沒有因為姜月的這句話而露出女兒家的嬌態,只是如實道:「奴婢想一直在王妃的身邊伺候著,不想嫁人。」
先前她提過,櫻桃也是這個回答,那會兒她以為是害羞了,可如今瞧著,卻不是。姜月笑了笑,握著她的手,雖然現在她是自己身邊的貼身丫鬟,不必做粗活,可這雙手的手心還是略帶薄繭,想來是因為幹活留下的。她知道櫻桃因為家裡的弟弟,所以賣身為奴,成為顧意琛府中的丫鬟,上次在蕪苑伺候她和楚慎,顧意琛便乾脆將這丫鬟送給了自己。
姜月知道她是出自真心,也不多說什麼,只道:「你若真的有這份心,我便在王府替你尋一個,王爺身邊的侍衛,有幾個十分出眾,我下次問問。不過,人品的確重要,然而最關鍵的還是你喜歡。」
聽了姜月的話,櫻桃點了點頭,道:「一切全憑王妃做主。」
「嗯。」姜月點頭,卻聽得外頭有什麼聲音,之後便是馬車突然停下,她身子一個不穩,差點撞到車壁上,幸虧櫻桃及時將她扶住。姜月蹙了蹙眉,掀起帘子看向外頭,待看到外頭騎著駿馬的男子,卻突然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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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姜月外頭披著一身藏青色的織錦斗篷,白嫩的臉頰顯得越發的嬌小精緻。她抬眸看著面前一襲白袍的男子,翕了翕唇才道:「哥哥,為什麼?」
姜月抬頭看著面前的司淵,眼睛一眨不眨。
她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兄長,可依著眼前的形勢,哥哥並不是純粹的與她相認。她見哥哥不說話,才繼續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希望衍之哥哥涉險,如今衍之哥哥有那份心思,難道不是哥哥故意慫恿的?」
那日楚慎雖說——就算沒有她哥哥,也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可是她知道楚慎的性子,饒是他與太子水火不容,卻也一直忍讓多年。可眼下卻這般的有所動作,讓她如何不往自家哥哥的身上想。
「既然你全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司淵眸色淡然,繼續道,「我的確和楚慎說過,若要讓我放心把你交給她,除非他能給你一個最堅實的後盾。可是阿月,若我不這麼說,日後太子登基,叫我如何放心你跟著楚慎?」
這十幾年來,他虧欠她許多。可是這個妹妹,卻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他自然要求她得到這世間最好的一切。見姜月不說話,司淵才安慰道:「你放心,楚慎他有這個實力。」
這些年他看著楚慎的表現,知道他在朝中的威望,更明白他的手段。這樣的人,若是心腸再硬一些,才會有更大的權力護著阿月。
姜月的眼神卻是有些稍稍黯淡。
雖說是血親,可到底是自小就不在身邊的,她還是無法了解哥哥的心思。之前宣寧一事,在她的心裡,國師司淵便是一個冷血無情之人,之後他們兄妹相認,她覺得哥哥對她體貼溫柔,與之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樣。可是這一刻,她突然明白,她這個哥哥,不過是對她稍微好一些,對於別的人,根本就沒有一絲感情可言。
——宣寧放下了他,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姜月彎了彎唇,淡淡道:「我在衍之哥哥的身邊待了快十六年了,自我有意識開始,便知道他是我的親人。幼時他待我呵護有加,完全沒有王府世子的架勢,我漸漸長大,他對我稍加嚴苛,可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好。他教我讀書寫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帶著我認識那些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事物,他讓我明白了親情,之後又讓我嘗到了男女之情……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哥哥你沒有資格說把我交給他……」
「阿月,我……」
「我一直都是他的。」姜月翕了翕唇,然後垂眼低低道,「他從來……都不需要再為我做些什麼。」
司淵立在原地,一張清俊的臉龐有些蒼白,薄唇微抿著,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他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卻被她躲開,然後見她朝著後面退了幾步,目光冷漠的看著自己。
「阿月,回去。」司淵道。
姜月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的退讓,她一字一句堅定道:「我的夫君現在有危險,他需要我,我要去找他。」語罷,便是頭也不回的轉過身,朝著停在路旁的馬車走去。
司淵看著那嬌小的身影越走越遠,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空蕩蕩的。這種眼神,讓他想起了那日冬雪皚皚,那個僅僅穿著紅色夾襖的小姑娘站在他的院子里,倔強又充滿朝氣的對他說:「本公主就在這裡等著,看你出不出來。」
他只覺得聒噪,沒有出去。
後來,她落了湖,他急著出去,卻發現已經有人匆匆趕來。他忍住那一時的躁動,把踏出門檻的那隻腳收回,靜靜的折回。那時,他站在窗前,那凍得渾身發紫的小姑娘就是用這種眼神看向他。
一向不畏冷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寒意。
司淵收回手,安靜的垂下。一身白袍迎著寒冷獵獵作響,顯得他的身姿有些單薄。這頎長而高大的身形,瞧著好似一棵萬年屹立著的松柏,孤高倨傲。
他沒有錯,那人本就有野心,而且也是皇室血脈,這位子,本來就是該由他坐上去的。
他司淵的妹妹,一定要嫁一個有能力守住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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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王府前,姜月下車,她看著外頭明顯多了好些守衛。太子逼宮之人,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而楚慎若是干預,也不知會不會受傷。
她走得太極,走進廳堂的時候,看見楚慎坐在主位,更是一臉的歡喜,忙興奮的迎了上去。楚慎也有些驚訝,霍然起身,他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身邊,斂著眉厲聲問道:「你回來做什麼?」
姜月這才發現兩側還坐著人,只覺得他們在談正事,她就這麼進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她急著從楚慎的手裡將手掙脫,反正此刻見楚慎無礙,她的心裡也就鬆了一口氣,便眨了眨眼睛,小聲道:「你先忙正事,我去外面等你。」
語罷,便是提著裙裾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姜月踏出門檻,便到一旁等著楚慎。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便見楚慎沉著臉出來了。她嚇得不敢抬頭看他,可心裡卻也慶幸他什麼事情都沒有。她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連手心都有些冒汗,心道:若是再退一步,她就貼著牆了。
楚慎的確心中氣惱,不過更多的卻是歡喜。這半個月沒見,他的確是思念著她,如今瞧著她的小臉像是瘦了一圈,一雙大眼睛水亮而清澈,更是心疼的不得了。他低頭,看著她因緊張下意識咬著的唇,眸色頓時一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衍之哥哥,其實我……」
楚慎擰著眉頭上前一步,沒心思再聽她解釋什麼,乾脆低下頭將人抵在牆上狠狠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