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師叔,走好

第三章 小師叔,走好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經走過很多地方。無論曾經東越那無數的景緻,烏靈峽的瀑布映月,廣陵的海上日出,碧川崖的落日晚霞,連雲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蓮,以及長茵山的花海密林…亦或者曾經南陵之北的紅山。那曾被她腹中孩兒化為染紅的山頭,更或者還有其他。

天南地北,九州各地,幾乎都遍布了他們的足跡。

時光悄然而逝,唯有在他們的腳下留下了痕迹。

兩人雖然隱瞞了身份,但那一身裝扮以及鳳君華滿頭霜白的雪絲卻是在明確不過的證明。但凡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只要一見到兩人的風姿,便能猜到兩人的身份。所以只要不是荒無人煙的地方,每當有他們的身影,都會引來不小的轟動。不過還好,他們每到一個地方都不會停留太久,是以也不會弄得人仰馬翻萬人空巷的地步。

又是一年春,花紅柳綠奼紫嫣紅,風景獨具而美妙絕倫。

山上叢林茂盛,兩旁青山青翠欲滴,葳蕤森嚴。

兩匹馬踏踏而過,帶起塵沙飛揚。紅衣飄搖如火,晃過眼底也似燃燒了火焰。

她側頭看著與她並駕齊驅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揚。

「當初我為了讓這萬靈山崩塌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沒想到這麼些年又給你建好了。」她一拉韁繩停了下來,幾十年未退的容顏艷麗無雙,眼中光彩熠熠瀲灧生姿。

火兒趴在她手臂上,看著這熟悉的山林,眼神也滿是趣味兒。

雲墨停在他身邊,面容上笑意淺淺,看向山林深處,神情略帶幾分惆悵和悠遠。

「那年你才不到七歲,如今一晃已經近四十年,物是人已非。」

鳳君華撫著火兒的頭,聞言眸光微動,抬頭笑道:「你今天怎麼這麼多愁善感了?」

雲墨笑笑,忽然伸手一拉,便將她拉入自己懷中,單手扣住她的腰,湊近她耳邊,道:「你太不安份,還是和我共乘一騎比較好。」

火兒從鳳君華懷裡探出頭來,睜大眼睛死死的瞪著他,神情十分不滿。

鳳君華一愣,回頭對上他似春光淼淼的眼睛,語氣也不自覺地放柔。

「不是說好了來打獵?跟你同乘一騎怎麼打?」

他挑眉,「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還用得著分那麼清楚么?」

厄…

鳳君華翻了個白眼,真是敗給他了。

「好吧,我現在又累又餓,也沒力氣打獵。所以呢,這種事就交給你了。我呢,就和火兒找個地方坐下來等你就好。」

他輕笑,「你倒是會省事兒。」

她不語。

雲墨搖搖頭,腳下一登,馬兒飛快的跑起來。耳邊風聲獵獵,景物如流光般閃過。多年前亦是這般,策馬飛揚,熱血奔騰。

前方隱約雲霧繚繞,漸漸清晰了,卻是斷壁高崖。可他卻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鳳君華不由得蹙眉,想說話,但此時迎面冷風吹來,沒了內功護身的她有些承受不住這凌冽的風速,下意識的轉頭靠在他胸膛上。

「你要做什麼?前面危險。」

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別說話。」

她抿唇,心裡自然是放心他的。便雙手環著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感受風聲剎那似一躍千里般疾馳而過。儘管腳不落地,她卻也知道此刻馬兒馬蹄踏空。前面的疾馳只為了這一刻從斷臂懸崖掠過而做準備。

她忍不住偷偷睜開眼向下望,因為在半空飛速,崖下的景物隔得遠,如此這般迅疾的速度底下卻恍若靜止。

從前身懷絕世武功的她也不敢這樣隔著兩座斷壁飛躍而過,這世上還沒有輕功能不藉助任何外物的情況下一下子飛躍那麼遠。即便是他的千里渡,也遠遠沒達到那個地步。

他也真是大膽。

心念電轉也不過一瞬間,下一刻,馬蹄落地,他們已經安全來到對面。

他一拉馬韁,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笑聲響在頭頂,「害怕了?」

她抬頭看著他,周圍青山綠水,遠處殘雲淡霧高山巍峨。她紅衣如火在風中獵獵飛舞,摻雜雪白的髮絲,盡在他眼前,猶如一幅絕美的畫卷。

「有你在,我怕什麼?」

他目光一動,從她眼中看到了那般毫不猶豫的信任和放心以及依賴柔情。

他記得很多年前她失憶回歸,處處對他防備,他說過願意用一生來讓她對他放心,信任。

這麼多年朝朝暮暮日夜顛倒輪迴,那些話卻言猶在耳,至死不忘。

他忽然輕笑起來,然後抱著她從馬背上躍下,拉著她來到懸崖邊。

「當年在這山壁中動了手腳吧?」

鳳君華點點頭,「埋炸藥會被人查出來,太危險了。所以我乾脆讓人將整座山挖空,這座山頭失去了支撐力就會山崩。」

「這事兒千姨知道嗎?」

鳳君華搖搖頭,「娘不會允許我做這麼危險的事,所以我沒告訴她實情。但她知道我盜竊了還魂珠,也大約知道我想做什麼,只是不知道過程而已。」她又回頭看著他,「你知道我盜竊了還魂珠,猜測到我的後續動作,是不是提前派人來查探過?」

他不否認,「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單獨把你引開,你不會以為那時候你拉著我我就沒辦法脫困?」

鳳君華不語,當時借著獵捕靈狐的時候一個人離開,沒想到他非要跟她爭。那塊玉佩被他發現以後,她立即動了殺心,被大哥打斷。然後山崩,她知曉計劃有變,乾脆就拉著他一起落入黑木林。只是沒想到,就這樣被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這人,打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算計她。

她自以為安排得天衣無縫的計策,卻被他一個將計就計給打亂,而且還賠上了自己的終身。

鳳君華看了他一眼,「我們現在去哪兒?」

雲墨眸光一晃,早就將她心底那些七七八八看了個透徹,只微微一笑,拉著她轉身。

「都到這裡了,自然是故地重遊。」

「那個地方黑漆漆的,有什麼好游的?」

「你在這裡偷走了我的心,難道沒有紀念價值?」

他悠然回頭,眼神里笑意流光蕩漾,五分曖昧五分認真。

她臉色一紅,忍不住反駁道:「明明是你騙走了我的玉佩,我還沒跟你算賬,你還先倒打一耙了,這是什麼歪理?」

「不管什麼歪理正理,贏了就是好理。」某人絲毫不為自己的臉皮厚而羞愧,笑得越發意味深長。「我騙了你的玉佩,你偷了我的心。咱們兩人一個騙子一個小偷,剛好天生一對。如今我的一輩子都是你的,這筆賬你想怎麼算都可以,我沒意見,如何?」

鳳君華在心裡暗罵一聲自戀,忍不住說道:「你這麼臉皮厚你好意思么?」

火兒適時的從她懷中鑽出來,和主人同仇敵愾,鄙夷而不屑的瞪著某腹黑男。

被主僕倆鄙視的某人依舊笑得溫和,「沒辦法,臉皮不厚討不了媳婦。夫人,你說為夫該如何?」

鳳君華兩眼王天,打定主意不理他。和他逞口舌之強,她永遠是輸的那個。

雲墨莞爾,拉著她往叢林深處走去。

黑木林,和三十多年前沒什麼變化。還是一樣黑森森不見光亮,但她知道,順著這條路走出去,便會有一條清澈見底的湖。當年曾在湖裡洗過澡,結果被他偷看。

想到這裡,不覺好笑。

彼時她不過七歲不到,有什麼好看的?

大抵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就是這棵樹。」雲墨拉著她來到一棵樹旁,道:「頭一晚我們就是蹲在這裡烤火堆。」

鳳君華奇怪道:「這裡每棵樹都一樣,你怎麼知道是這棵樹?」

雲墨笑笑,伸手一揮,樹皮掉落,一行字清晰入目。

宣弘十年三月十五,雲墨攜妻子青鸞到此一游。

她瞪著他,「三十多年前我還只是個小孩子,什麼妻不妻的,你…」

雲墨笑眯眯的拉著她坐下來,「以前不是,現在是就行了。」

鳳君華說不出話來了,忽然又是一笑,沒說話。

火堆燃起,他低頭看她在火光中如花的笑顏,眸光也隨之盪出幾分漣漪。

「笑什麼?」

「我笑啊。」她靠在他肩頭上,抬頭看著滿天星子。周圍沒有光,卻有如此夜色,當是良辰美景之時。「也幸虧你這麼早把我定下來了,要不然現在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他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沒定下你也只能是我的。」

鳳君華乾脆楊躺在他身上,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溫柔而霸道,一如往昔。

火兒忽然又從她懷中跳出來,對著雲墨張牙舞爪。

雲墨一伸手拎著它的後頸,然後輕飄飄的扔了出去。它剛蹦起來就被結界給圈住,四處碰壁,只得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彷彿要燒出火來。

鳳君華哭笑不得,「你跟它一個寵物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它若是雌性動物我也就大度點罷了,可它偏偏不是,我也沒辦法。」某人一點不覺得自己小肚雞腸,說得一臉無奈外加理所當然。

鳳君華一噎,只能為自己的寵物默哀了。

「今天晚上咱們就住在這裡了么?」

「嗯。」

他雙臂圈緊她,「再體驗一次當年情景,不好么?」

鳳君華有些心虛,「當初我對你沒好臉色,有什麼可體驗的?」

他笑了笑,「今時不同往日,心境變了,自然別有一番滋味。」

她眨眨眼,一笑。

「說得也是。」她換了個姿勢,側靠在他膝上,看著火堆架子上烤著的兔子,頗有些驚異。

「你什麼時候抓的兔子,我怎麼不知道?」

這一路上他都跟她在一起,她可沒看到他有空抓什麼兔子。而且他是什麼時候將一整個兔子剝皮洗乾淨然後串起來的?她再是武功全失也不會連最基本的敏銳都沒有。

「夫人。」他將她抱起來,低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幾乎與她碰觸。「我既然決定帶你來這裡,怎麼會沒有準備?」

鳳君華怔了怔,隨即恍然失笑。

「也對。」然後發現兩人此時的姿勢有點曖昧,她臉色微紅就要退開,他卻抓著她的肩不動。

「雲…」

她剛開口,他已經低頭吻了下來,準確的含住了她的紅唇。

鳳君華呼吸一滯,立即想起周圍還有無數暗衛,便要去推他。他卻已經趁勢將她壓倒在地,伏在她耳邊低語。

「他們已經走了,這裡只有我們兩人,別怕。」

他說話的時候呼吸拂過她耳側脖子,燃燒起一片緋紅。

鳳君華臉色更紅,吶吶道:「可是…」

「沒有可是。」

讓女人閉嘴最好的辦法永遠就是直接堵住她的唇,讓她再也無法開口。

呼吸灼熱,耳鬢廝磨,火光燒得越發明亮,而火堆旁卻是另一番旖旎場景。

等鳳君華好不容易想起火兒還在不遠處的時候,自己的衣服已經被他迅速的抽掉。她還來不及驚呼,就再次被他剝奪了呼吸。

衣衫從肩頭滑落,露一抹肌膚如雪,在他的指尖綻放如花。

她顫了顫,終究摒棄羞澀,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他因此而更加放肆。

迷亂中他抬頭看著她雙頰櫻紅似血眼波流轉,嫵媚妖嬈,眉梢眼角都寫滿了春情媚色。他看得更加心旌搖曳,忍不住便深深的抱著她,帶她一起飛躍天堂,只餘下淺淺的呻吟和微微的喘息。

情深處,她忽然開口道:「雲墨,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他一頓,停了下來,低頭看她的眼神黑如墨,很乾脆的拒絕。

「不要。」

「為什麼?」她不解,那天女兒的話一直在她心中回蕩,她也對他說過,可每次他的態度都很堅決,她實在不明白。

「我們已經有了一雙兒女,足夠了。」

他的回答依舊如此簡單明了,又繼續抱住她。

她悶哼一聲,輕嘆。

「生緋兒的時候我不清醒,生凌兒的時候你昏迷不醒,兩個孩子都有遺憾。所以…」

他這次聽了進去,沉默了好半晌,然後從她身上坐起來,迅速將各自的衣服穿好,這才認真看著她道:「青鸞,我不想你再痛一次。」

鳳君華怔了怔,他微笑撫摸她的容顏,聲音呢喃若風,卻字字透著憐惜心疼。

「你生凌兒的時候雖然我昏睡著,但我有意識,我知道那時候你有多痛,有多危險。同樣的情況,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更何況你現在沒有武功,也過了適齡生育期,我不能讓你冒險。」他將她攬入懷中,輕輕闔上眸子,低聲道:「我們錯過了兩世,也錯過兩個孩子。這一世兒子女兒都會來了,我們也終於可以天長地久白頭到老,沒什麼比這更重要。用你的命換一個孩子,我做不到,也不允許。」

鳳君華怔了怔,暖流充斥了胸口。她眼底有些濕潤,靠在他懷裡,不說話。

「好了。」

他伸手一撈,烤好的兔子肉落於手中。他又似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大張荷葉,鋒利的匕首將兔子的骨頭剔得乾乾淨淨,將又脆又香的兔肉遞給她。

「吃吧,多年沒做,不知道手藝是否如前。」

她欣然接過來,輕輕一咬,唇齒留香,回頭對他一笑。

「很好吃。」

他斂眉微笑,眼角眉梢傾瀉一縷流光,比之滿天星辰還要璀璨明亮。

夫妻二人在這邊眉目傳情,那邊火兒在結界里可憐兮兮無人看管。

雲墨好像終於想到還有第三者在,伸手在懷裡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什麼東西,隨手一扔。入了結界之類,結界卻沒有被打破。

火兒接住來一看,頓時雙目放光。

卻是一大包蓮子糕。

鳳君華回頭一看,這蓮子糕是她親手做的,不然這傢伙也不會這麼高興。

……。

夜深如水。

依舊是那個山洞,只不過這一次卻準備了細軟被褥。鳳君華想著,要不是條件不允許,大概他會將整個卧室該有的用具準備齊全吧。

當日他用稻草給她鋪床,自己卻在山洞口守了一夜。

這一次…

枕著他的胸懷入睡,這是三十多年前從未想過的事情。

此時滿心都是幸福與安心,而那時,似乎滿心的都是防備疏離。

他摟著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輕輕道:「睡吧,明天我們就離開。」

「嗯。」

一夜靜悄悄而過。

翌日,陽光透過山洞照進來,她睜開眼,他低頭看著她,對她微笑。

她微微恍惚,一個女人一生最幸福鳳事是什麼?是每天晚上入睡前和早上醒來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同一個人,以及他眼中給予幾十年不變的溫柔和深情。

他拉著她坐起來,給她梳頭,依稀如七歲那年。

彼時她心情複雜,不知是何滋味,此刻卻滿滿的感動和甜蜜。

她忽然回頭抱著他的腰,什麼也不說,表情溫柔而沉靜,眉目間寫滿了知足和幸福。

他低頭看著她,似有所悟,嘴角微微上揚,在她耳鬢落下輕輕一吻。

「雲墨。」她輕輕開口,「我這一生最慶幸的事,就是無論是幼時,還是少女時代,亦或者我如今已經蒼老,你還陪在我身邊。」

他撫著她的耳鬢,指尖是她雪白的髮絲,一根根似染上冰霜,將他的心也凍結疼痛。

「你不老。」他輕輕抱著她,就如同很多年前她落入獵場,他將她抱進懷裡,那般小心翼翼,那般珍視如珍寶。「青鸞,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一樣美。」

她忍不住輕笑,抬頭看著他如畫的眉目,即便是經歷了歲月,也絲毫不改當年的風華絕代。

「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幸虧孩子們都不在身邊,否則又要笑話了。」

「笑話作甚?」他婆娑著她的臉,道:「他們長大了也會有這一天。」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笑道:「今天早上收到一個消息,你知道了大抵會很開心。」

「什麼?」

雲墨點了點她的鼻子,「緋兒懷孕了。」

「啊?」

鳳君華傻眼了。

……

女兒懷孕了,鳳君華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要回去的。可雲墨還沒玩得盡興,拉著她繞一圈再回去。她無奈,只得點頭答應。

這一遊玩,便匆匆過了兩月。

時值初夏,最適合渡江採蓮。

水鄉之地,魚龍潛水,春波悠悠。

並不算華麗的大船在湖面上慢慢行駛著,船帆悠然飄搖,拂過春風,攜過空氣里淡淡芬香。在一大堆豪華富麗的大船中卻並不會黯然失色。

船內鳳君華懶散的坐著,火兒正在桌子上對著一大堆的點心大快朵頤。

「早上才吃了足足一盤的蓮子糕,如今又吃這麼多不怕撐著么?」

火兒才不理會主子的嘮叨,依舊狼吞虎咽的吃著。

鳳君華無奈嘆息,抬頭看見雲墨走進來,道:「今天採蓮節,到處都是人,只怕身份瞞不住了,怎麼辦?」

雲墨坐到她身邊來,笑道:「帶你來這裡便沒想過隱瞞身份。」

「那怎麼玩兒得盡心?」

她乾脆懶散的靠在他身上,「好好的採蓮節,到時候所有百姓因為我們而有所顧忌,約束了自己,我們倆可就成罪人了。」

雲墨摟著她的腰輕笑,低頭道:「其實這類節日沒什麼意義,今日帶你來主要是這一帶出了點事兒。」

鳳君華眉頭緊鎖,「什麼事?」

出宮以後她也沒讓離恨宮的人跟著,反正有他在,還有青龍的隱衛,安全還是有保障的。不過就是消息閉塞了些。

雲墨把玩著她一縷髮絲,漫不經心道:「據說這一帶晚上鬧鬼,每到子時都會有女鬼作怪,嚇得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門。直到今日採蓮節,之所以那麼熱鬧,是因為大家選了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女子採蓮獻給花神,請求花神保佑。」

鳳君華坐起來,「鬧鬼?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墨神情寂靜而淡然,笑意中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

「這一帶雖然遠離繁華城市,但一向泰然安靜,並沒有鬧出什麼妖魔鬼怪的事情。真正傳出鬧鬼,是在一個月前。」

「一個月。」

鳳君華咀嚼著這幾個字,眸光微閃,道:「你想說明什麼?」

雲墨湊近她,「一個月前,我們剛決定到這裡來。」

鳳君華頓悟,「你的意思是,對方是沖我們來的?」

雲墨不語,神情漠然而淡定,彷彿一切早有所料。

鳳君華眼神變了幾變,道:「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讓暗衛直接解決了?十六陣圖都已經灰飛煙滅,這世間再無什麼孤魂野鬼還能寄活於世,定然是有人裝神弄鬼。」她說到此,嘆息一聲,幽幽道:「估計是我們倆以前結仇太多,如今人家來報仇了。不過這個人還真是勇氣可嘉,而且心思獨特,竟然弄出這些鬼神之事出來。這麼簡單的把戲,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是啊,這麼簡單的把戲,自欺欺人都不夠,為什麼這個女人敢挑釁我們?」雲墨反問,「或許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說不定。」

鳳君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反正我們都要到此一游,所以與其胡亂猜測倒不如親自來查探清楚,是嗎?」

「聰明。」

雲墨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笑容寵溺而溫柔。

「那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她問。

「不著急。」

他笑得高深莫測,「敵不動,我不動。既然是沖咱們來的,自然會主動找上門。」

鳳君華不置可否,「那我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嗯。」

……

深夜,天空沒有星子,也沒有月亮。街上沒有行人,連打更聲都沒有,只有冷冷的風吹來,在這樣的夜晚里顯得有些孤寂和森涼。

忽然一個影子輕飄飄閃過,隱約看得見那身影纖細玲瓏,赫然是個女子。

吱呀一聲門開了。女子閃身而入,出來的時候手中抱著一個嬰兒。那孩子沒哭也沒鬧,十分安靜。

她正準備離去,忽然察覺到什麼,身形快速移動,剎那間漂移數十里。

鳳君華出現在她身前不遠處,夜色下目光泠泠而清寒。

「把孩子放下。」

女子隱在黑暗中看不見容顏,只一雙眼睛淡漠而輕靈,抬頭看著鳳君華,神情幾分恍惚幾分詫異又並幾分譏嘲和複雜,最後都化為了漠然。

「你終於來了。」

她語氣有些詭異,彷彿等待多時亦或者心事萬千,全都消失在那一雙輕靈的眸子里,不見蹤跡。

悠遠的嘆息聲帶著遙遠的記憶飄來,幽怨全都化為虛無。

吱呀——

剛才緊閉的門忽然又打開了,一對年輕的夫婦顫顫巍巍走出來,也沒看鳳君華和雲墨,直接跪在那女子面前,哭求道:「大仙,您等的人來了,求求你,放過我兒子吧,我給您磕頭了,求求您放了我兒子…」

「求你了。」婦人也在一旁磕頭,滿臉的哀求和擔憂。

鳳君華眉頭一皺,身後雲墨已經出手。

「不要。」

婦人以為他要傷害自己的孩子,驚呼一聲就要上前。

那女子轉身,將懷中的孩子扔給了婦人,自己身形一轉來到鳳君華身邊。鳳君華抬手一把銀針扔過去,她吃了一驚,倉皇後退。身後,雲墨已經點住了她的穴道,另外一隻手將鳳君華攬入了懷中。

「我沒事。」

鳳君華對上他關切的眸子,搖搖頭。

這女子輕功是不錯,但不會武功,還傷不了她。

雲墨嗯了聲,揮手打落了女子臉上的面紗。

那是一張上了年紀的容顏,雖然眉目依舊看得見年輕時候的美麗和精緻,但眼角細細的皺紋卻昭示了歲月的無情。

鳳君華有些愕然,萬萬沒想到這是個早已風華不再的婦人。不,不對。她沒有梳婦人頭,也就是說她沒嫁人。

她疑問的看向雲墨,這女子是誰?她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她啊。

雲墨臉上也沒有半分對這女子的熟悉之態,依舊底定從容。看了眼抱著失而復得的夫婦,「你們回去吧。」

上位者自有威嚴在,哪怕是已經不再做君王,卻依舊讓人不得不膜拜服從。

抱著孩子哭泣的夫婦此時才注意到救命恩人,先是被他們容貌所驚,繼而連連磕頭。

「謝謝恩人,謝謝恩人,謝謝…」

兩人拚命道謝,然後忙抱著孩子走了進去。

鳳君華上前一步,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穿著一身紫羅蘭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這衣服的布料不錯,但看起來明顯已經很多年了,頭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也依舊明翠亮麗,卻彷彿染了歲月的蒼涼,失了靈秀之氣。

「你是誰?」

那女子看著她,神情沒有半點驚慌害怕,眼神盪悠悠晃出幾分笑意來。

「我叫紫韻。」她一頓,而後又用一種半譏嘲半漠然的語氣說道:「元懿皇後身份尊貴,久負盛名,自然是不認識區區小女子的。」

鳳君華眉頭微挑。

「你認識我?」

紫韻看著她,目光落在她滿頭雪絲上,頓了頓,眼底深處寫著某種她看不懂情緒。

「這天底下還有誰不認識承慶帝和元懿皇后?」

這時候,雲墨走了上來,盯著她,悠然一笑。

「只可惜他沒娶妻,否者今日我夫妻二人就要叫姑娘一聲師叔母了。」

鳳君華瞪大眼睛,紫韻渾身一顫,臉上血色盡失,剛才的從容之色終於失去,換為了滿臉的疼痛絕望。

「你…」

雲墨言簡意賅,「他在哪兒?」

鳳君華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

小師叔…

明月軒…

她抿唇,當年開闢地獄之路,後來爹告訴了她真相,她知道是明月軒助了她一臂之力。她也知道當時的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再強行操縱兩大陣圖開啟地獄之門,定然損耗過多生命里衰竭。

不用想,她也知道結局是什麼。

只是這些年裡她刻意的去忽略,刻意的去忘記。

一來自然是因為雲墨昏迷不醒,她無暇他顧。

二來,是她的自我逃避。

她無法面對和承擔那樣一個人如此的付出和犧牲。

師兄,顏諾,大哥,阿昭…

他們這許多人,都曾為她犧牲那麼多。她早已無法負擔和承受,只盼著不要去想不要去探查,就不會痛,不會再一次絕望。

然而命運不允許她逃避,所以才在十多年後的今天,把這個叫紫韻的女子帶到她面前。

這個女子,以前應該是明月軒的妾室吧。

她知道的。

從前五皇子府很多鶯鶯燕燕,從年少時入府,到被趕出府也未曾見過那人一面,更未曾得到那人一個回眸。

紫韻,她至今輸著少女頭,是終生未嫁吧。

女子出嫁從夫,儘管那人從未正視她一眼,她卻為他終生未嫁半生流離,長發披肩。

忽然就想起那句話。

待我長發及腰,你娶我可好?

當年雲墨臨走之時也對她這樣說過,「帶你長發及腰,我萬里錦紅,娶你為妻可好?」

言猶在耳,彼時於他而言是滿心甜蜜的期待。於他而言,是矛盾的掙扎和痛苦。

命運兜兜轉轉,他們錯過十二年,但上天不負他們深情,終得相伴一生。

然而這女子,從紅妝出嫁,長發及笄。一直到年華褪去,依舊長發及腰。

我還一如從前,你卻已千山萬水離我遠去不知幾何。我要怎樣的奔跑,才能追得上你的腳步?

……

那是一個寂靜的小山頭,周圍沒有人,很安靜。

紫韻看著鳳君華,神情已經恢復平靜,指著她身後。

「他就在那裡。」

鳳君華在她的目光下轉身,夕陽下,無字碑孤寂而立,風聲瑟瑟,唯有它寂寞不動,恍如當年那個一身淡紫華袍,眉目凄艷絕世而清冷傲骨的男子。

一瞬間心口傳來陣陣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手指被人握住,淡淡的暖從指尖遞出,一點點傳入心扉,將那渾身的冷意退卻融化。

她咬著唇,緊緊握著那隻手,不說話。

早在意料之中的結果,然而親眼所見,她卻依舊無法面對。

她甚至恨為何自己不再是二十年前那個無心無情的夜魅?為何要懂得人生里諸般付出和給予?為何要因那些無聲而無悔的付出而疼痛?

他是她的小師叔,她卻從未將他當做長輩。

她是他口中的小丫頭,他卻也從未將她當做一個晚輩。

他是下山歸來救了他的翩翩少年郎,她是身世坎坷狼狽醜陋的世家女。

她懷著目的進宮,他靜靜而坐,滿目珠輝不敵他一身清華如霜。

彼時,他是皇子,她是對皇族滿腹仇恨的小女孩兒。

十二年後歸來,記憶開啟,她持劍誓必要報仇,他卻是她仇人之子。

他一次次救她,她一次次對他冷漠。

不過因為一次小小的自私,他為她自斷壽命,早早耳鬢灰白容顏蒼老。

到最後,他已然朽木之軀,卻還是盡最大的力量幫她救心上人。

如此付出,如此回報,如此…深情。

忽然又想起那年白恆山之後他為救她性命損傷自身離去,爹傳達的那一番話。

「他臨走時讓我告訴你,這是他欠你的,他等著你以後向他討回來。」

欠?

不,其實他從不虧欠她什麼,應該是他虧欠他太多太多,多到…她甚至都記不清力度與厚度。

所以她沒資格向他索要。

然而他卻記在心裡,無聲的為她達成心愿。

許多記憶浮上腦海…

那年玉晶宮廢墟中,他入地牢,找到禁淵留下最後的血書真相。

彼時她雙目失明,卻能感受到剎那間他渾身悲切而震驚,疼痛而絕望。

然後他抱住了她。

此生第一次,如此用力的將她攬入懷中,似要刻入骨血深處。

那些年他失蹤,苦苦為她隱瞞血腥罪過。

直到秘密再也無法隱藏,他不顧被她發現此刻憔悴形容,特地千里相救。

她卻已然瘋癲成狂。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他。

最後一次…

依稀記得,彼時他頭上斗篷掉落,滿頭灰白髮絲赫然入目。眼角皺紋淺淡卻深刻,化作一把把利劍,深深割裂她的心。

那是…十七年前。

彼時從未想過,那是永久的訣別。

最後一面,竟然是在她即將瘋癲之前。

一瞬間她想大笑,笑這人世的無情和蒼涼,笑這命運的坎坷磨折。

那樣一個人,他從未做錯什麼。為何,上天要如此責罰他?

莫非是她前兩世害人害己,禍害三界天下眾生,罪孽深重,己身無法承擔,所以上天才派來這些痴情男兒為她背負?

可她何德何能?

她寧可他如明氏皇族其他人那般冷血無心,寧可他如明月殤那般因愛生恨對她拔刀相向,也不要他如此無悔的付出。

這世上唯有人情最難還。

而一個逝去的人,那份執念和歉疚,會在心裡永駐。

至死也無法拋卻。

明月軒,你好狠。

你瀟洒的離去,卻留給我一生負疚,卻又不得不將你記掛在心。

紫韻走上來,看著那冰冷寂寞的無字碑,眼神痴然。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殿下心裡住著一個人,他時常會拿著貼身玉佩出神,什麼話也不說,有時候在亭子里一站就是一夜。第二日晨霧霜白了耳鬢,衣衫沾了朝露。他又默不吭聲的離去…」她蹲下來,重複著這麼多年除草的工作,嘆息一聲。

「府里那麼多女子,有皇後娘娘賞賜的,有大臣們送來的,不計其數。然而從她們進府開始,殿下都未曾多看一眼。」她頓了頓,站起來,看著許多年來未刻字的墓碑,眼神里有種久經歲月的蒼涼和疼痛。

「我以為我是最幸運的,到頭來卻是最可憐的。」

她低頭兀自一笑,淡淡自嘲而釋然。

「知道嗎?」她回頭看著鳳君華,神情幾分艷羨幾分幽怨又並幾分漠然,靜靜道:「其實那天他原本還有時間去見你最後一面的,但那時你只怕不願見他吧。」

她又看了眼站在鳳君華身邊的雲墨,這樣的男子,也難怪殿下會輸。

「他什麼也不說,其實我知道,從那年離開雪山後,他就沒打算再見你。彼時你如此絕艷無雙,他卻如此狼狽蒼老。殿下何等驕傲,即便是恨,也不希望你見到那樣不堪的他。」

鳳君華目光一動,不說話。

「他離開雪山,一個人…孤獨的離去。」

鳳君華閉眼,眉目再不掩蒼涼哀默。

「我引你來,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她手指落在那塊冰冷的石碑上,聲音忽然低了幾分,像是在風中呢喃。

「殿下孤獨了大半輩子,到死連個名字都未曾留下…」

「為什麼不給他刻碑?」

鳳君華打斷她,這個女子名義上算是明月軒的女人,也是她將明月軒下葬。南陵覆滅,明氏皇族的人全數死絕。這個女子有資格給明月軒刻碑。

紫韻頓了頓,悠然而寂寞的笑。

「殿下不會喜歡的。」

她聲音很輕,有一種說不出的疼痛和寂然,以及了悟的平靜。

「其實我原不想打擾你的。因為我知道,殿下至死都不願見你一面,便是不想你因此而背負愧疚。但我不想…不想殿下一生為你,卻落得如此凄慘下場。」她眼圈微紅,聲音已經哽咽。「至少…至少我要讓他走得安心一些。我…我活不長了。這世上除了我,再也沒人知道殿下葬在這裡。等我死了,以後誰來給他掃墓?誰還記得這世上曾經有明月軒這個人?」

她搖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滿目凄然哀痛。

「他已經這樣了,即便曾經明氏皇族欠你良多,也還清了吧?所以…」

她顫抖著,慢慢跪了下來。

「我求你,給殿下刻碑。不為別的,哪怕…哪怕只為殿下對你的一番痴心和昔日的以命換命之恩,可好?」

鳳君華被她那『以命換命』四個字擊中,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青鸞。」

雲墨扶著她的腰,神情擔憂而關切。

「我沒事。」鳳君華慢慢站直身子,一步一步走過去,來到那墓碑前,清晰而冷靜道:「好。」

紫韻抬頭,陽光下她滿臉淚水,卻是喜極而泣。

「謝謝。」

……

冰冷的匕首劃過石碑,幾個大字赫然入目。

師叔明月軒之墓。

師侄鳳君華立!

匕首停在最後一筆,久久沒有收手。

鳳君華看著那幾個字,眼神里血絲慢慢退去。

小師叔,走好。

這一生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但望地獄里孟婆湯入腹,忘卻前塵記憶。下一世,再也不要遇見我。

永別,珍重!

鏗——

匕首落地,恍惚間多年前那人安然閉眸,呼吸漸止。

(番外完)

------題外話------

最後一章番外終於寫完了,呼呼,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淡淡失落,心中十分不舍。寫這個文花了我不少精力,雖然效果不怎麼好,但我個人還是比較滿意的。預想中番外應該有很多,但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雖然惆悵,但不可避免。每一個故事開始,就註定會有結局的一天。

太子妃結束了,嫡妃馬上開始了。

鳳君華和雲墨渡三世姻緣,波折坎坷總算走到了一起。接下來容昭和葉輕歌以及蘇陌塵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亂世皇朝,金戈鐵馬,屬於那些驚才絕艷的少男少女們的故事,愛恨痴纏恩怨情仇,誰負了誰的江山,誰圓了誰的夢?歌一曲錦繡繁華,寫一副山河畫卷。下一個開始,我與你們并行。

且看新文《重生侯門之嫡妃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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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天下之腹黑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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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師叔,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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