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子琪只認得楊森,對於這位程立雪卻是印象希微:「原來是你……你為何擅自前來?」
程立雪跪在公子燕歸身側,心底卻是一片苦澀。說來可笑,他聽聞太子琪來到慶城后,便匆忙來見,不為別的,乃是為了告狀。
是為了告公子燕歸斬殺他的上司楊森之事。
程立雪自詡是楊森部屬,而楊森乃太子琪的親信,所以理所當然地視公子燕歸為潛在敵人,見燕歸殺了楊森,他自然不服,當即就想跟太子琪訴說此事,讓太子琪處罰燕歸。
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程立雪來到殿外后,所聽見的事實,便是太子琪想把他的性命送給陳國公主,而他視為仇敵的公子燕歸,卻反而正是力保他的人。
世事真真無常,可惜,可嘆。
就當程立雪來到之後,守在殿門口的太子謀士便輕咳示意,本想要太子琪住嘴,不料太子琪正怒意鼎盛地專註對付公子燕歸,因此竟對謀士的傳信聽而不聞,讓程立雪聽了個清楚明白。
此即太子琪相問,程立雪看一眼身邊的公子燕歸,終於抱拳道:「楊大人犯了軍紀被斬,末將身為副將,聽聞殿下駕到,不敢怠慢,才來迎接。」
太子琪一聽,心道程立雪原來是來拍馬的,當下一笑:「原來如此,孤心領了。」
程立雪把心一橫,問道:「末將方才在外聽聞殿下意欲把末將送與陳國公主處置,不知殿下是否真有此意?」
太子琪略微詫異:「哦……如何?」
一聲淡淡如何,令程立雪心如冰雪,不由忠憤氣難平:「末將對殿下忠心耿耿,為武魏出生入死,如今殿下為了一名女子,就要棄末將於不顧……」
被當庭頂撞,太子琪已經皺眉不悅,程立雪卻視而不見,繼續大聲說道:「我程立雪,晉國郊外斬殺晉城三將,於萬軍叢中城頭射殺陳國太子……是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兒,殿下若想我折辱於婦人之手,不如直接殺了末將!」
太子琪沒想程立雪竟然如此烈性,被他氣勢所驚,一時未曾表態。他身後的謀士端詳著,試圖緩和氣氛:「太子還在思慮,並未就答應了,程將軍何必激動……」
程立雪聽了,心中冷笑:若是明主,又怎會為了此事思慮?之前他一腔熱血,算是白拋灑地上。
殿內一時也無人出聲,正萬籟俱寂,卻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你於城頭射傷我哥哥,此刻又一副箭術無雙的口吻……真是好了不起呀!」
程立雪聞言,皺眉轉頭,卻見出聲的正是陳國公主陳蘭橈,便哼道:「你是何意?」
陳蘭橈冷冷打量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正想見見傷了我哥哥的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忽然見著了,所以心喜,嗯……敢問你方才口口聲聲說不願折辱於婦人之手,說的可是我呢?」
陳王拉拉陳蘭橈,低聲道:「麒麟兒……休要多言。」
程立雪一笑,不屑道:「以色惑主,詭計多端的小女子,我不願同你多言。」
陳蘭橈卻噗嗤一笑:「好啊,你是怕我詭計多端的把你綁起來,然後慢慢地折磨你么?」
程立雪擰眉,淡淡不語。
陳蘭橈挽住胸前一縷垂髮,眼珠滴溜溜地靈動一轉,道:「那麼,如果我說,我想跟你比試箭術,死傷各安天命……你還覺不覺的是折辱呢?」
公子燕歸早在看到她流露這幅狡黠表情的時候就已覺不好,還未來得及攔阻,陳蘭橈就已說出提議。
一時四座皆驚。
太子琪本來正在漫不經心旁聽,聽了陳蘭橈所說,震驚之下,探身過來,不由有些緊張,緊張之餘,卻又倍覺刺激。
程立雪大為愕然:「你說什麼?」
陳蘭橈負手道:「我瞧你也不是個膿包,所以不會讓你死的不甘,想跟你公平決鬥……你敢不敢跟我比箭術?」
程立雪瞠目結舌,而後嗤道:「陳國公主,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太子琪也笑道:「蘭橈,你怎可跟一介武夫比試?若是傷著,孤會心疼的。」
陳蘭橈聽他直呼自己名字,心內反感,卻並不表露,只道:「免得別人說太子殿下處事草率,折辱麾下將士,如此一來,就無人敢多嘴了,不知太子覺得對不對?」
太子琪沉吟,望著陳蘭橈欺霜賽雪的膚色,那樣明媚的容顏,實在不捨得她有什麼傷損,但他倒是有意看場熱鬧……至於納為侍妾之事,來日方長,也不怕她跑了。
太子琪心頭合計,便道:「程立雪,你意下如何?」
程立雪甚是惱怒:「殿下,我不願折辱於女子之手,難道跟這嬌滴滴的少女動手,就無損於我武魏武將的顏面了嗎?」
太子琪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好勝,你何苦要擾人興緻,既然如此……那麼,孤倒是有一個法子……」
太子琪已視陳蘭橈為禁臠,他怕程立雪是個莽夫,不管是有意還是失手,若誤傷了她,可是不美。
於是便想出逐射之法,效仿逐獵盛會,讓陳蘭橈張弓持箭,而程立雪策馬而行,一炷香的功夫若他還活著,那遊戲便作罷,若是他死在陳蘭橈箭下,便也甘心認命。
程立雪聽了,雖覺得這法子近乎兒戲,但總勝過不明不白給人殺死的好,他雖不怕死,卻也不想未曾戰死沙場,反不明不白身亡。
且他身為武魏有名的將領,怎能持刀跟一名「柔弱」少女對決,所以寧肯認了太子琪提議。
太子琪見他默然應了,便問一直沉默的公子燕歸:「燕歸,這遭你沒話說了么?」
燕歸抬頭,正見陳蘭橈跟程立雪都望著他,程立雪倒也罷了,看著陳蘭橈明亮驕傲的眼神,燕歸心知肚明,這樣一來,就不必先答應太子琪做他侍妾了……
燕歸嘆息:「臣弟無異議。」
這樣一來,皆大歡喜。
程立雪出外,轉身背對太子琪之時,深深看了公子燕歸一眼,欲言又止,只壓低聲音說道:「多謝。」
燕歸只是一垂眼皮,示意自己聽見。程立雪又對陳蘭橈冷笑一聲,昂首闊步離去。
程立雪去后,太子琪笑看陳蘭橈:「蘭橈,你瞧孤對你好不好?」
陳蘭橈正白眼程立雪,聞言便道:「多謝殿下成全。」
太子琪目光閃爍:「那……你要如何報答我呢?」
陳蘭橈心道:「當然是給你一劍。」
她還未回答,便聽公子燕歸開口:「殿下風塵僕僕,此刻天晚,不如暫且安歇,明日一早演武場再看比試。」
陳蘭橈趁機也道:「我也要去早些安歇,不然明日輸定了,殿下,我要告退啦。」陳王也急忙附和。
太子琪暗恨燕歸不解風情,然而他一路急趕而來,的確也有些乏了,便意興闌珊道:「哦,那也成,你們先下去吧。」
陳王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三人退出殿閣,陳王正要拉著陳蘭橈離開,卻聽公子燕歸道:「公主留步,我有話說。」
陳王暗暗叫苦,陳蘭橈哼道:「我未必肯聽。」邁步要走,卻給公子燕歸握緊手腕。
陳蘭橈回頭,夜色中,見他雙眸深沉如墨,通身散發出一股凌厲氣息。
陳王顫聲道:「殿、殿下……有話好好說……千萬莫要動手動腳……」
公子燕歸冷哼一聲,陳王頓時想到有關他種種傳言,遍體生寒。
陳蘭橈冷眼看公子燕歸,見他毫無退卻之意。她不想讓陳王擔憂,也不願在燕歸面前露怯,便冷靜說道:「父王,你先回去吧,不必擔心,公子燕歸併非淺薄的好色之徒,不會為難我。」
陳王兀自猶豫,卻見跟隨公子燕歸的一名高大侍衛粗聲粗氣道:「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如同響了一聲悶雷。
陳王打了個哆嗦,只好一步一回頭地離去。
入夜的宮闕,有幾分陰森,今夜無月,只有寒風颯然吹過。
陳蘭橈道:「燕歸殿下,你好大的威風……現在可以放開我了么?」
公子燕歸搖頭:「這裡你比我熟悉,怎知我一放手,你會不會消失不見?」
陳蘭橈不由嗤笑:「堂堂公子燕歸,怕我消失不見?你大可叫侍衛掘地三尺,橫豎我不會插翅而逃。」
公子燕歸仍是不肯放手,只是力道略放輕了些,拉著她往前走了數步。
陳蘭橈見他沉默而行,便問:「你想帶我去哪裡?到底要說什麼?你快些說罷,休要吞吞吐吐的,我還有事。」
公子燕歸瞥她一眼:「你是要先去看望陳源,還是看望他的兒子?」
陳蘭橈震驚止步:「你怎麼知道我要去看望他們?」
公子燕歸輕笑了聲:「這宮裡你最牽挂的不就是他們兩人嗎?不然,你又怎會想要拼上性命也要為了陳源報仇?」
陳蘭橈聽他一副瞭然的口吻,低頭不語,公子燕歸卻自言自語般又說:「你已經去見過陳源了,且他有仇先生看顧,不會有事……還是先去看那小嬰孩兒吧。」
這卻也正是陳蘭橈心中所想,她很是疼愛陳源的兒子思奴,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是否安好,眼見公子燕歸拖著她的手腕拐了個彎,不緊不慢,徐徐而行,竟是熟悉這邊的宮道的。
陳蘭橈不由問道:「以前你來過皇宮?」
公子燕歸怔然,隔了會兒后道:「不曾。」
陳蘭橈狐疑:「那為何你好像認得這裡的路徑?」
「那是因為……」黑暗中,他的聲音十分低沉,「我看過陳國皇宮的路徑圖……無數次……所以早就爛熟於心。」
若是仔細留神,自會聽出他話語底下的情深之意,可陳蘭橈才遭國破,心無旁騖,聞言惱道:「好哇,原來你們早就對陳國心存不軌!你這……」
話未說完,就聽公子燕歸一聲長嘆:「為何你總是要這樣誤解我……好了,不要再罵了,不然我就……」
陳蘭橈警惕:「你就如何?哼……當我怕你嗎?」
公子燕歸手腕一引,陳蘭橈身不由己飛撲上前,他合掌將她擁住,低低道:「不然,我就親你。你怕不怕?」
這略帶笑意的一聲威脅,竟出奇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