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遺失的美好》（八）

他店裡轉了好一會兒呢……

昨天上午她出門去醫院探望崇碧去了，他家無所事事。悌

其實每次她離開那個空間，他會忽然覺得屋子裡空蕩蕩，於是必須立即找點事做。近幾天常做就是看那些多多小東西……有些小東西，他手拿著，都顯得很滑稽——太小太小了，是不能相信竟然一個小孩子可以那樣弱小……他想多多一定會回來度假。而且也許多多是可以跟他見面，甚至住這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悌

可是他沒有開口問。

她零零碎碎也準備好了多多會用到東西。比起多多嬰兒時期小東西，現吃穿用，要大上許多，可也不是足夠大，那樣一對絨布拖鞋和他，還有她擺一處——溫暖陽光照耀下地板上，他、她和多多，三雙鞋子放一起……若是三雙腳丫子呢？那活潑潑會踢踏這屋子裡任何一個角落一對男孩子小腳？

他只記下了鞋碼。

今天傍晚回去路上，看到這家店黃澄澄立路邊，立即就想起了該給多多買雙拖鞋事兒來。

他走店裡，店員問他是需要點兒什麼、是給誰買。

他很輕聲音說，給兒子買。

說完了只覺得心臟都抽了一下。他意識到這是第一次，他對著外人，說這個詞。諛諛

兒子。

他裝作看貨架上奶瓶，不讓店員看到他有些狼狽表情——或許什麼都看不出來，但他仍覺得自己有些狼狽——他說我想買雙鞋，一雙拖鞋，七歲。

他沒有親自給孩子買過什麼東西，生疏而拙劣描述著。

店員聽了之後清脆輕說那您就別嬰兒區看了，奶瓶兒您家也不需要了呢，您跟我過來這邊，這邊才是兒童區……腳多大……喲，那腳可不大，個兒也不高吧？現好多七八歲孩子跟十來歲孩子那麼高大了……您喜歡哪一款？

真讓人不痛。銷售不都靠嘴嗎？幹嘛亂批評人家孩子個兒不高呢？有七八歲長十來歲孩子那麼高大，就有七八歲長就像七八歲……或者五六歲嘛！

他看了眼那伶俐店員，這些話嘴邊兒轉了轉也沒出口，單指了指他目標商品。

他第一眼就看上了那對鵝黃色軟拖鞋。說不出喜歡。明亮顏色，漂亮小蜜蜂圖案，恰如多多那明亮小臉龐兒。

只買了一對拖鞋出了門。

那些小奶瓶兒、奶嘴兒、咬膠……他已經錯過了。

永遠錯過了。

永遠。

永遠……

亞寧將宣傳冊疊起來，放好。

那天湘湘接到崇碧從醫院裡打來電話，著急忙慌就出門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和他多解釋幾句。他問要不要一起去，她說他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家等消息吧……她急出門連鞋都穿錯了。

她離開之後，他看著鞋櫃里那一隻鴨蛋青色，一隻橘黃色軟底鞋，有種奇怪情緒抓住了他。

想笑，可心裡莫名就有些酸楚。

她風一樣從他面前吹過去，走掉了……醫院裡等著她支持和安慰是另一個將要經歷也許是此生大痛楚、也是大驕傲女人……她曾經也應該是那樣一個女人。可承受過大痛楚，卻當時沒有感受過大驕傲。

他坐陽光豐沛淺橘黃色屋子裡，她給他溫暖舒適所，忽然擔心，她也許不會回來了……直到她累精疲力竭似，進門便倒沙發上，一言不發看著他，好久好久。

然後她說，順產，兩個男孩兒。

他握著她手，坐她身邊，讓她靠著。又過了好久才確定，她是回來了。

那一晚他們都沒說多少話。

沉默吃飯，沉默散步，沉默各自去睡覺。

他躺自己床上，沉默等著睡著、再醒來，偏偏睡不著……半夜裡房門開了，她魚一樣滑進他被子里。/她悄悄將他擁抱，然後黎明到來之前，悄悄離開。沒有說一句話。

那個時候他能想到，就只有……相濡以沫。

不管他們錯過了多少，不管他們遺失了多少，他們將會給予對方溫暖，只有比那多，才行……

「您不進去嗎？」車子已經停了好一會兒，董亞寧坐後座上沒動，司機終於提醒他。

董亞寧看了眼外面。

車停後院了。這些日子車來車往，後院燈總是亮著。冬天裡花園蕭索厲害，花草早已被移近了花房，名貴樹木被草編席子圍起來，防凍過冬，這院子頓時顯得小了很多……他走院子里，冷風透骨。

也許院子沒變小，而是他已經永不會再以七八十公分高度去觀察這院子里一切人和事物。可有那麼久，這院子對他來說是過於大，大到讓他覺得有壓力……多多是不會吧？多多，是不能讓他來不喜歡地方。

他知道多多不喜歡這裡。

「亞寧？」

他已經走到了外祖父住處，他母親先看到了他。

亞寧站住了。

「都走了？」他問母親。

白天他這兒時候，有不少至親好友上門，都是來探視老爺子。不知道誰傳出去消息，免不了都來看望。老

爺子是一個都不見，只有他們代勞。

家裡似乎許久沒有這般熱鬧了。他並不熱衷於應對，這陣子他已經習慣了單純，短期內並不想打破這種狀態。於是母親和芳菲迎來送往，除非必須要他見他才出去，否則他一概留外祖父房間里，哪怕一句話不說，只是陪著老爺子耗時間……

「都走了。」董夫人說著，打量了兒子一下。衣服是換過了，極得體，顯得他人很有神采。美中不足是一顆大光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留起來、肯留起來頭髮。饒是如此，她兒子，仍是英俊。

「姥爺呢？睡了？」亞寧輕聲問。

董夫人點了點頭，說：「打了針，睡了。」

「醫生怎麼說？」亞寧往旁邊挪了一步，讓母親避開廊上風口。

「算是又闖過一次鬼門關了。看這幾天恢復。」董夫人並沒有十分輕鬆。

亞寧微笑了下，說：「這老頭兒。」電話里母親語氣過於嚴峻。

董夫人瞪了他一眼，問：「跟湘湘說了？」

「說了。」亞寧回答。他一頓。看了眼外祖父窗子。

湘湘幾乎是毫不猶豫就說讓他過來了。

他當時沒有多想。

但也許是……她從不提，他也該知道。她是沒能送走她愛外祖父。

他也是太粗心了，沒有立時想到她心情。

「亞寧？」董夫人見兒子發愣，叫他。

「今晚我這。您休息下吧。芳菲裡面？」他掩飾著，問。

「。還有，亞寧，我聽說，多多回來了是嗎？」董夫人問。

董亞寧搖了下頭。

他明白母親意思。也明白這未必不是裡面那位老人心愿。但是，眼下他恐怕還無能為力。

「也強求不得。總有這麼一天吧……」董夫人似乎是安慰自己。

「會。」他說。雖然這一天什麼時候來，他也不確定。

目送著母親離開，他才進去。

芳菲正陪外祖父聊天，聽上去，外祖父精神是很不錯，還開芳菲玩笑，問她，是不是考慮點結婚……他站下，也想聽聽芳菲怎麼說。可是芳菲卻說起了別話題，惹老爺子氣哼哼——又有精神生氣了，真不錯。

他轉了下身，坐正間木椅上，給屹湘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安全到了。閑話幾句，也沒什麼特別要說，大不了是多多來了睡哪間……你那間還是我那間……屹湘說讓多多住她房間。

「你那間有處下腳嗎？回頭他看那些都是他七零八碎……」她說。

他想想也是。

收了線他仍坐那裡，有點獃獃，被芳菲推了好幾下才醒過來。

「姥爺叫你呢。」芳菲伸手摸他頭，「你別是病了吧？你也是才好點兒，剛姥爺還說不要你這兒呢，他好多了不用我們陪……」

他甩開芳菲手，說：「我好著呢。姥爺！」

他是中氣十足吼了一嗓子，等著裡面那一聲低沉回應，才走進去。

芳菲跟進來，放了張黑膠唱片，幾十年前老藝人灌京戲，用是仿舊留聲機。音色極美。

亞寧聽著，笑了笑，看著外祖父閉目養神，示意芳菲關了留聲機。

不想資景行咳了一下，說：「擱著吧……好長時間沒聽亞寧來兩句了，那一段《坐宮》，唱還是很見功夫。」

「趕明兒家裡辦個堂會？專門請名角兒來唱。」亞寧笑著說。樂呵呵，想逗老人家一笑。

資景行搖了搖頭。

並沒有說別，似是真累了。

亞寧讓芳菲去休息，他將唱針取下來，黑膠片仍旋轉。

他覺得有些憋悶，悄悄從房間里踱出來。

不想芳菲也沒有走遠，站院子里，走來走去，看到他，她才說：「姥爺是想見見多多吧？大概是開不了那個口……我想，要是……其實要是實不好了，倒真不能讓多多來。別嚇著孩子。」

亞寧點點頭。

「姥爺嘛，也沒說什麼。我去看多多總是拍些照片，他就挺高興了。你也別多想。」芳菲說著，肩膀撞了哥哥一下，「我去睡。下半夜換你。」

「不用。」他說。

「什麼不用，你是金子，我是鐵打，累壞了我可以，累壞了你，姥爺爸媽都能撕了我。」芳菲笑著走了。

董亞寧抬頭看了看天。

剛下過雪，空氣澄凈，天上星星點點。

他不知不覺哼起來，后連貫起來，哼竟然是「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多多，也已經不是聽這樣童謠年紀了……

連著三天董亞寧都沒有離開外祖父住處，直到醫生說老人家身體暫無大礙，他才鬆一口氣。急急忙忙同芳菲說了一聲，趁著天還沒亮，趕回家去。

從進了樓梯大門就開始心跳加速。拿鑰匙開門，半天找不到鑰匙孔。

他聽著門內旺財，呼哧呼哧好大聲喘氣，心想這個時候回來本來就也想悄悄看一眼，搞不好被旺財就暴露了行蹤。這麼想著他有些哭笑不得，這原本就是自己家啊……做賊一樣，未免太不像話了。

湘湘一定是睡覺，她是睡下就很難醒，這會兒正睡沉呢；多多一定也睡……這就好，能趁著他睡覺好好兒看看他，不被他發現。

進了門，旺財就跟著他。

他悄悄走到湘湘卧室門口，聽了聽動靜，才擰門柄。還好，門沒有鎖。旺財跟他身後，他走進去，旺財便卧了下去。

Allen安穩睡大床中央。

床太大，顯得他是那麼小一個。蠶寶寶似。

亞寧沒敢靠太近，只床邊俯身看了他一會兒……雖然很捨不得，還是及時退了出來。

不想退到門口關門時候一腳踩了旺財大頭上，急忙閃避間，整個人滾翻地。

他懵了似坐地上，正對著旺財大頭，摔又疼，可又忍不住覺得可樂，只好揉著旺財大頭，起來往另一間卧室去——他半點兒沒猜錯，睡仙附體似邱湘湘，正睡香甜——他甩掉鞋子爬上床去，將她摟入懷裡了，她才懶洋洋「hI」了一聲，大有翻個身繼續睡趨勢。

「我說，邱湘湘。」他將她摟緊些。

迷迷糊糊，她嗯了一聲。

「你不要太沒防備好不好？」他不滿說。

「防備……夜裡，除了你和多多，哪個男人能進得了咱家這道門啊……」她含混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後幾個字是他猜，因為已經被她吞了。

這迷糊樣子！

不過……聽著還是很受用。

尤其那句「咱家」，怎麼聽，怎麼受用。

他嘿嘿笑了兩聲，又忍住不出聲。

本來是打算就這麼躺了一會兒，就走，不想這幾天實睡眠不足，竟然就那麼睡了過去。聽到鬧鈴響，他隨手一關。之後，忽然意識到這是哪兒，連忙看錶，已經七點半了。

他悄悄下了床。

「吃了早飯再走吧。」屹湘說。

「你嚇死我了。」亞寧差點兒喊起來，他對著屹湘擺手，「別吵到多多……我去那邊吃。」

「可是……」

「我這是計劃外。」

為了走路不出聲，他進門都沒有換拖鞋。

躡手躡腳穿過客廳，走到餐廳，他站下，進去倒了杯水。

身後門響，踢踢拖拖腳步聲。

奇怪，湘湘走路從不會這樣。

他端著杯子，回了下身。

穿著有些長睡衣，正摟著旺財呢。

「……早。」亞寧目不轉睛看著泰然自若Allen。

「能給我倒杯水嗎？」Allen問。

他給他到了大半杯。

「謝謝。」Allen鬆開旺財，過來，爬到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經喝著清水，看看他。

「不客氣。」亞寧覺得窘，邊喝著水，邊覺得喉嚨癢。

他忘了自己是大光頭了，竟然想去抓頭髮。

Allen眼睛亮閃閃，閃過一絲笑。但沒真笑出來，把空杯子放桌子上，從椅子上爬下去，說：「我去洗臉。」

「哦……好。」亞寧說。

揮了揮手，鑽進衛生間去了。

屹湘從卧室里出來，看著董亞寧模樣，笑了下，走過來，才說：「都說讓你吃了早飯走。」

「我我我……他他他……」董亞寧指著衛生間門。

屹湘扯著他襯衫，也看了眼衛生間門，迅速親了他一下。

沒有解釋。

也不需要解釋了……

一頓豐富早餐，三個人吃安靜。

「Faye好嗎？」Allen喝著牛奶，上唇一圈奶沫。

「好。」亞寧回答。

屹湘拿了毛巾給Allen擦擦嘴，問：「想去看看Faye工作？不嫌髒兮兮了？」

「嗯……要看過才知道。」Allen說。

「可是芳菲近都家……」董亞寧說著，忽然停住了。

因為屹湘接著說：「這是她當初跟多多許諾。」目光是垂下去，似專心對付盤子里煎蛋。

亞寧心裡一陣波動。

Allen筷子還是用不慣，不小心丟了一根地上。

屹湘起身給Allen拿去了，亞寧彎身去撿，一抬頭看到Allen兩隻小腳丫子裝那對鵝黃色拖鞋裡，一晃一晃……他拿了那根筷子進廚房去，屹湘正往外走，他一轉身將她抱住。

「喂！」她低聲。

「謝謝。」他鬆開她。

看著她走出去，看著Allen側著臉笑嘻嘻和她說話，看著她溫柔摸摸Allen頭……然後，他們回頭看他。像鏡頭裡一幀畫面，溫馨；而他們看他工夫，一隻毛茸茸大頭趁機鑽進了畫面……

這大概是他能得到，大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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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大家：

番外部分正式完結。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