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蘇醒
袁璐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耳邊的聲音吵得她頭疼。
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勸慰,還有人爭執……
掉進水裡的那一刻,她有些開心地想著要死了吧,終於要死了吧……
但是似乎沒死掉?
「我可憐的璐姐兒啊,我可憐的璐姐兒啊……」花媽媽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她平時說話時溫柔和煦,何曾像現在這般聲嘶力竭。
袁璐想睜開眼看看。
下一刻,她真的睜開了眼睛。
床前站著兩個丫鬟,很是防備地把她護在身後,似乎正跟房間里另一撥人對峙著。
對方為首的是個戴著黛色抹額,拄著拐杖的老太太,臉色肅穆。身後跟著七八個人。
旁邊有一個媽媽散著頭髮,坐在地上哭得幾乎背過氣,另一個媽媽正在勸慰她什麼。
袁璐眯了很久的眼睛才適應光線。
儘管眼前的人和物都帶著重影,她仍然欣喜若狂。
那老太太重重地搗了搗拐杖:「你這便是你們首輔袁家的規矩?嫁了人的女兒說回娘家便回娘家的?」
袁璐一下子就認出那個聲音的主人,正是這國公府的老封君——現在成國公的母親。
她床前的一個丫鬟道:「我家夫人生了重病,還請老太□□准。」
老太太便道:「我堂堂成國公府還會缺一個大夫嗎?且瞧你們是首輔家出來的奴才,換做我們自家的,敢這麼跟主子說話早拉出去打死了!」
老太太這話說的極重,兩個丫鬟卻沒軟下來半分,仍說著要帶袁璐回袁府。
袁璐這才明白,原來是她身邊的人要帶她回國公府,老太太親自來攔了。
怎麼?她竟病得這樣重了?
花媽媽還在哭,聽著老夫人還是不肯放她家璐姐兒,便要以頭搶地,口中只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便讓婆子我下去陪我的璐姐兒……」
袁璐也急了,口中驚呼一聲——
「媽媽不要!」
霎時間整個房間的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那丫鬟顫著聲音道:「小、小姐,是你在說話?」
袁璐辨認出她的聲音,艱難地道:「青江,扶我起來,呂媽媽把花媽媽帶我床前來。」
話音未落,花媽媽已經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了。
袁璐靠在青江身上,緩緩地道:「我無礙的,媽媽莫要擔心。」
一句話將她身邊大半的人都說哭了。
她又對老太太道:「兒媳身子不便,來日再給婆母請安。」
老太太看著活死人一般的兒媳婦突然活過來,已然是嚇得不輕,連退幾步穩住身形,匆匆忙忙地說了幾句讓她好生休養的話便走了。
「璐姐兒,璐姐兒……」花媽媽抓著她的手不肯放。
袁璐對她笑了笑,「我身上乏的很,且有些餓,端些稀粥來給我。」
花媽媽聽她說要吃東西,這才回過神來一般,指揮著小丫鬟去了廚房,也趕緊拿出帕子擦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呂媽媽見了,便道:「你且去收拾一番,姑娘這裡有我。」又遣人去請醫女。
袁璐便有些好笑地道:「你們別慌,我好好的在這兒。花媽媽先下去,呂媽媽也莫要再『姑娘』的漫喊了。」
她娘親陳氏在她身邊放了四個人。
一個花媽媽是最貼心不過的奶娘,一個呂媽媽是陳氏的陪嫁丫鬟。
兩個丫鬟,大一點的青江,是陳氏娘家的家生子。小一點的綠水則是陳氏從百十個丫鬟里特地挑出來的。
如今這四人,看著袁璐竟是眼睛也捨不得移開一分。
袁璐又催促了一道,花媽媽才依依不捨地下去了。
她這才說了幾句話,已經覺得嗓子乾澀難耐,綠水服侍著她喝了水才好些。
等花媽媽端著稀粥上來,袁璐有些睏倦,強打著精神喝了幾勺便睡過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袁璐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了深深的湖水,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會不會其實之前的蘇醒不過是她的南柯一夢?
袁璐一坐而起。
一旁守夜的花媽媽便立刻過去扶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可是魘著了?不怕,不怕……」
袁璐身體打著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在花媽媽的安撫下恢復過來。
「什麼時辰了?」她問。
花媽媽命人給她兌了溫水,一邊喂她喝一邊答道:「剛敲過三更,時辰還早,再睡會兒吧。」
袁璐就著她的手喝過水,「醫女可來瞧過了?」
花媽媽道:「瞧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日後好好調理一番便能大好了。」說著便又要落淚。
袁璐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沉吟了會兒便問道:「媽媽不忙哭,我身子既然無恙,今日又為何說帶我回去?」
照今天的架勢看,花媽媽是要以死逼迫老太太放行的。
花媽媽忍住了哭小聲地道:「兩個丫鬟說看見了您是被人推下去的……推、推您的人是大少爺。」
袁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的可屬實?」
花媽媽道:「事情一發生,最後留下的兩個丫鬟便分別被關了,我單獨問出來的。」
「人在何處?」
「一個由婆子陪著回了府,一個還在這裡關著。」
袁璐這才放下心來,花媽媽又道:「人既派回去了,左右不過這兩天,府里總要派人過來的。等府里來了人,再請老夫人給您多請個大夫。」
袁璐卻說:「我現在雖好了,但還是得回去一遭的。今日天一亮,呂媽媽就去給老太太請安,我們這頭就套車回府。」
她這話說得已有些離經叛道了,出了嫁的婦人回門總要經過婆婆批准的。
只是如今事情特殊,也容不得考慮許多。
這日天剛亮,袁璐便交代手底下的婆子開始忙活起來,將她的隨身物品都收拾了一些。
她自己隨便喝了小半碗加了糖的白粥,便換好了衣服。
呂媽媽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因為昨天的事晚上睡得不安生,此時還沒醒。
袁璐披著蜀錦披風,由青江攙著出了門。
她昨日醒來的消息已在國公府里傳開,如今她親自出來了,管事門房也沒一個敢攔的。
駕車而行,半個時辰不到便回了首輔府。
來到自家門前,袁璐只覺得陌生又緊張。心口撲通撲通地似要跳出來一般。
有婆子去叫了門。大清早的,門房本有些不耐煩,看到是袁家三姑娘的婆子,這才扯出個笑來拱手問好。
婆子道:「姑娘回來了,還不開門。」
那門房往她身後一看,見一個藕荷色的身影被丫鬟扶著下車,只當是陪著三姑娘回來的哪路貴人,「媽媽不急,我且讓人開門去。」
袁璐已經走了過來,道:「不用開門,讓車從後門進。我們走進去,不要驚動太多人。」
婆子垂著手立到一邊。
門房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是府里的三姑娘?可三姑娘明明……
袁璐走了一小段就走不動了。
花媽媽蹲下身來說要背她。
袁璐挺不好意思的,靠著青江歇了會兒準備繼續走。
半盞茶的功夫,她娘親陳氏已經帶著人迎出來了。
遠遠地便瞧見了站在垂花門外的袁璐,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我可憐的女兒……」
陳氏是跑著過來的,袁璐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失儀的娘親。
她娘親出身書香世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現在卻什麼都顧不上了。
袁璐喉頭一哽,撲進陳氏的懷抱哭了出來。
陳氏抱著她只聲聲迭迭喊她的名字。
她吃齋念佛十七年!諸天神佛的牌位不知道供了多少個!神明終於開了眼,讓她的小女兒活過來了!
後來袁璐體力實在不支,陳氏便命人抬了小轎子來。
進了屋,陳氏又擁著袁璐哭了一道。
丫鬟擰了帕子擦過臉,袁璐才和她娘親好好講起話來。
「父親呢?」她問。
陳氏擁著她道:「歇在前頭書房了。我已經讓人去說了,估計不多會兒就該過來了。」
袁璐又有些困了,她現在的身子還是弱。
陳氏便讓她脫了外衣去睡在床上,她自己就守在床邊。
袁璐說:「娘,我睡一會兒就好,現在天還早,你也歇著吧。」
陳氏給她蓋好被子輕輕拍她:「娘不累,娘守著你睡。」
袁璐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不多會兒,她快要睡著時,外間突然傳來了紊亂的腳步聲。然後就是打帘子的聲音。
「璐姐兒回來了?人呢?」這聲音一聽就是她父親的。
陳氏便趕緊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剛睡著,莫要吵她。」
她父親也跟著壓低聲音:「咱們璐姐兒大好了?」
見他還要細問,陳氏就拉著他出去了。
這一覺,袁璐睡得特別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