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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和花盈已經在廳內把晚膳都備好了,屋內的地龍燒得暖暖的,喬梓脫了狐裘,坐在了蕭承瀾的對面,正好緊靠著內室的門。
稍稍嘗了些小菜,喬梓提議道:「還是有點冷,喝點酒熱熱身子。」
氣氛有些沉悶,來點酒正可以調劑調劑,蕭承瀾正中下懷,示意鴛鴦取來了酒,親手替喬梓倒了一盅:「淺嘗輒止便可,不要貪杯。」
喬梓抿了一口,輕笑一聲道:「這要放在從前,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會和我同桌共飲?」
蕭承瀾定定地看著她,那雙鳳眼中的矜貴和傲慢化成了脈脈柔情,纏繞在了她的身上。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不禁啞然失笑:「那會兒我把你當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想要給你點教訓,若要是早知道……」
「何必說什麼早知道,」喬梓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陛下他對我有了興趣,只怕你連眼角都不會分我一下吧。」
蕭承瀾語塞,半晌才道:「那又如何?總而言之,現在你是我的人,不必再去想他。」
喬梓不置可否,只是沖著他舉了舉杯,「叮」的一聲響,蕭承瀾在她的酒盅上輕碰了一聲,一飲而盡。
喬梓也咕嘟嘟地幹了一杯,火辣辣的熱意划入喉中,她咳嗽了起來。
「急什麼,慢慢喝。」蕭承瀾責備道。
「讓她們都下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問問你。」喬梓低聲道。
蕭承瀾揮了揮手,鴛鴦和花盈退了下去。「問吧,今日本王許你隨意。」
喬梓笑了笑:「多謝王爺,我有一事不明,還望王爺讓我弄個明白。當日我和喬楠被人追殺,是成先生所救,敢問王爺到底是從哪裡得知了我們的消息?從我典當首飾到我被追殺,其間足足過了六日,為何我去查閱大理寺的卷宗,上面所錄皆是我平南王府闔家上下死於那日的抄家滅門,從來沒有記錄過我和喬楠有生還的可能,難道那群官兵都是自己憑空冒出來的不成?」
蕭承瀾沉下臉來:「陳年舊事你還提它做什麼?」
「讓我來猜猜,王爺你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喬梓笑容可掬,「你為了讓你收養的人對你死心塌地,都特意安排了這一出絕處逢生的戲碼,那些官兵是你派的,對嗎?」
蕭承瀾不置可否,一仰脖,一杯酒下肚:「小梓,你想得太多了,女人,還是笨一點比較好,討人喜歡。」
「其實王爺在我面前也不必裝模作樣了,我不是喬楠,不會被你蒙蔽,平南王府的事,是你在李家和壽王面前挑唆的對嗎?不止是平南王府,還有程將軍、容大人,那些忠臣良將一一出事,都是你在背後翻雲覆雨,你恨極了你的祖父,恨極了先帝和陛下這一脈,恨不得把這大晉的江山弄得落花流水才能泄你心頭之恨,」喬梓痛快淋漓地一氣呵成,。
蕭承瀾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你的話太多了,不要自討沒趣了。」
「你的父親深受徳帝寵愛最後卻為徳帝所棄,又被文帝逼死,你自幼受盡冷眼,心懷恨意卻不得不虛以委蛇,以至於養成了你這種偏執狹隘陰冷殘忍的性子,即便你手段高超善於謀略,卻最終只能被你這性子所害,」喬梓說得興起,壓根兒不去瞧他的臉色,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大晉在你手中,遲早有一日會被你弄得支離破碎,民不聊生,總有一日你會被萬民唾棄、遺臭萬年!」
蕭承瀾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抬手便捏住了她的喉嚨,眼神猙獰:「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本王如此說話!」
喬梓的臉憋得通紅,雙手下意識地揮動了起來,軟綿綿地拍在了蕭承瀾的身上。
蕭承瀾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眼神在喬梓臉上猶疑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緩緩地鬆開了手指,桎梏一被解開,喬梓頓時趴在桌上乾嘔了起來。
「你這是在擔心我嗎?」蕭承瀾輕撫著她的後背,聲音低柔得愈發讓人毛骨悚然,「放心,就算大晉四分五裂,也不會短了你的榮華富貴,我早已讓成青出海尋了一處海島,足夠我們快活幾輩子,到時候我們生幾個孩子,自在逍遙,盡享夫妻之情天倫之樂……」
喬梓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了下來:「蕭承瀾啊蕭承瀾,你還在做夢嗎?你忘了嗎?在我入宮前你讓我喝了什麼?這輩子我都不會有孩子了!你若是有膽就儘管娶我為妻,只怕從今往後,嫡不成嫡,庶不甘庶,你的子嗣又要延續你們皇室奪位的魔咒了!」
「你……你說什麼?」
仿如五雷轟頂,蕭承瀾呆在當場。
喬梓踉蹌了兩步,笑容可掬:「對不住了王爺,我不勝酒力有些醉了,你一個人慢慢喝吧,恕不奉陪了。」
她晃晃悠悠地走過蕭承瀾的身旁,推開了內室的門,一路摸到床邊,一頭栽在了床上。
門「哐啷」一聲被踹開了,蕭承瀾挾著一股冷風大步到了她床前,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涌,他的眼中一片腥紅。
「怎麼,你以為這樣就能打消本王的念頭了嗎?」他冷冷地道,「放心,本王集盡天下之力也會把你治好,就算治不好,以後本王的姬妾有了子嗣,去母留子,絕不會重蹈覆轍!」
喬梓懶得開口,只是輕唔了一聲。
這樣的輕慢越發刺激了蕭承瀾,他俯下身來,在她的後頸親吻了一下,輕笑了一聲:「郡主這是在自薦枕席嗎?這倒是正中本王的下懷,本王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喬梓渾身一僵,反手就用力地推了蕭承瀾一把,蕭承瀾晃了晃,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語帶威脅:「怎麼,不聽話了?」
「王爺……我……身子虛,已經數日沒洗澡了。」喬梓強自笑道。
蕭承瀾僵了僵,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道:「這就讓鴛鴦備好浴桶……」
喬梓乾嘔了兩聲,趴在床上飛快地用手指在喉中捅了兩下,一股污物吐了出來,屋內頓時怪味衝天。
蕭承瀾的臉都綠了,正要去抓喬梓的后領,喬梓抬起頭來,眼帶淚花,楚楚可憐:「王爺,洞房花燭夜乃人生美事,你又何必這樣猴急,反倒失了意趣。」
「好……」蕭承瀾怒極反笑,「既然如此,那就即刻把親事辦了,明……後日就辦,我看你還有什麼手段!」
「我能有什麼手段,」喬梓笑了笑,「自然從今往後便盡心儘力地伺候王爺,誰讓王爺乃當時之豪傑,拿捏著這麼多我的軟肋呢。」
蕭承瀾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一腳踹在腳蹬上,拂袖而去。
鴛鴦惶然進來收拾了穢物,正要伺候喬梓休息,喬梓卻擺了擺手:「我現在沒什麼睡意,你去替我熬些蓮子粥,讓花盈替我準備浴桶。」
鴛鴦領命退了下去,喬梓凝神聽了片刻,跳下床來,打開了床板,只見喬楠獃獃地躺在床板下,眼神獃滯。
下午的時候兩姐弟一邊作畫,一邊用彼此才懂的筆劃和暗語交談,喬楠依約去而復返,躲在了這張床下。
「該聽的你都聽到了,無需我再贅言,」喬梓急促地道,「快走吧,至於你接下來想怎麼做,我也管不到你了。」
喬楠的腦中一片茫然,只是本能地躍了起來,爬到窗口時回頭看了喬梓一眼,喃喃地道:「姐,那你……怎麼辦?」
喬梓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放心,陛下會來救我。」
喬楠的鼻腔發酸,卻不得不道:「姐……他不會來了……」
喬梓摸了摸脖間的護身符,眼中流下淚來:「不,他會來的。」
蕭承瀾這個即日成親的決定下得莫名其妙,底下的人一陣人仰馬翻。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時岳王殿下的情緒有些不太好,外廷一群大臣還沒收服,他選定的小皇帝蕭秉也鬧上了,說什麼都不肯登基,以至於原定今日的登基大典硬生生被延後了,從來不問政事的虞太妃也協同娘家委婉地對岳王的越俎代庖是否恰當提出了異議,一時之間,蕭承瀾頗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
王爺成親雖然比不得皇帝大婚,可到底也是皇族中的盛事,禮節繁瑣,此次卻被壓縮在兩日之內完成,第二日原本來來回回的迎親送禮拜堂成親也被簡化成蕭承瀾來皇宮把喬梓迎回王府便算是禮成,簡直匪夷所思。
鴛鴦和花盈忙得團團轉,喜服也是匆匆用了一日趕好的,送到和禧宮試穿時才發現下擺漏了個牡丹花瓣,綉娘被叫過來時都快嚇哭了。
當日喬梓穿上了喜服,戴上了鳳冠霞帔,鴛鴦一邊替她整理著妝容,一邊羨慕地道:「郡主,你這一打扮可不比那些什麼京城三美的難看,王爺真是好眼光。」
喬梓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一陣絞痛:蕭翊時都沒機會看到過她這樣的盛裝打扮……原來,有些事情,一旦不做,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花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在鴛鴦身旁耳語了幾句,鴛鴦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南宣長公主那裡出了點事。」
喬梓一下子站了起來:「什麼?」
鴛鴦慌了神:「郡主你可別去湊熱鬧了,王爺只怕馬上要來迎親了,奴婢可擔不起這個責。」
「她怎麼了?」喬梓急急地問。
「聽說她昨晚偷溜出宮,然後早上被抓了回來,現在自盡未果……萬幸被救回來了。」鴛鴦低聲道。
喬梓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才慘然一笑:「我去探望也沒什麼用,徒增傷感罷了。」
鴛鴦這才放心下來,喜滋滋地忙乎去了。
喬梓坐在椅子上,站起來走動了片刻,繁複的喜服下藏著她的兩件寶貝,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是從前蕭鐸送她的,一個鎏金小盒,是容昱墨送她的,裡面的藥粉是從何太醫那裡要來的,從前算計喬楠的時候用過一次,還剩一些,不知道能不能迷倒蕭承瀾。
她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這樣挺好,讓她把一切都了結了吧,今晚,不是蕭承瀾死,便是她喬梓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