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
「臣邱明硯見過皇後娘娘、公安公主。」邱大人行禮后,挺直了腰板,綳著臉接著說道:「娘娘們後宮賞戲消磨打發時間,原不是微臣該多嘴的,不過梨園離朝堂甚近,娘娘們聽戲,前朝的閣老們也跟著賞了一早上,現在太傅在前線作戰,娘娘們在後宮如此歌舞昇平,恐怕……是有不妥吧。」
小沈皇后一聽,立刻便是有些惶恐,想到夫君還在病榻上,自己卻跑到這兒來聽戲,深深的自責讓她臉頰微紅:「邱大人所言甚是,以後本宮只當申令後宮肅清玩樂的風尚……」
邱明硯嘴裡謝過了皇后,可是眼角的餘光卻是瞟向了靜立一旁的永安公主。她一臉溫順地正半低著頭恭候在一旁,就算聽到他出言申斥,也沒有露出半點皇家公主的倨傲。這是小女子該有的謙和,到底是與那個笑里藏針、牙尖嘴利的天子哥哥不大一樣。
小沈后說完話后,便帶著小姑子永安公主迴轉後宮去了。身後的阮公公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走上前笑著向邱大人請安:「邱大人,雜家給您請安了。」
邱大人點了點頭,卻不知道這大內總管要跟自己說什麼:「邱大人方才之言,雜家也一定記在心上,只是……太傅臨行前曾經再三囑託過微臣,務必不讓公主在宮裡煩悶了,所以今兒才開台請了戲班子,擾了朝堂的清寧,雜家也是考慮不周,還請邱大人見諒,只是大人方才那樣當著公主的面兒,說得這般的不留情面,若是擾了公主的心情,雜家的差事可是越來越難辦了呀!要不……大人以後要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先跟雜家交代,雜家一定考慮周全,可不能這麼跑到公主面前劈頭蓋臉的不是?不然太傅回來了,看見公主清減了,心裡一不高興,雜家可是要挨訓斥的啊!」
邱明硯驚訝得挑了眉頭,太傅大人居然會交代這樣的雞毛蒜皮?可是料想著這阮公公也不會拿著定國侯誑語來當擋箭牌。
阮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鞠躬走後,邱明硯卻是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太傅大人……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寵愛著那個與皇帝長得一模一樣的永安公主的?
在邱明硯的心中,太傅大人是座遙不可及的人生豐碑。但凡熱血少年總是要有個敬仰的目標才好,他邱明硯何其幸甚,不必像旁人那般去敬仰書本里前朝的英豪,或者是構架出來的英雄。太傅的傳奇就在那裡,成了每個大魏熱血男兒的嚮往,更讓當時正準備科考的他一意孤行,自剃其發,偷跑出家,投奔了漠北的黑旗軍大營。當自己遭遇家變時,更是太傅頂住了猖狂的榮尚書的迫害,留下了自己的一條性命成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衛冷侯大人便是他人生奮鬥的指路北斗啟明長庚星,能助太傅這樣的英豪登上龍椅更成了邱明硯心念不忘的人生大事。
可是現在太傅壯志未酬,卻似乎已經沉浸在了女兒的溫柔鄉里,這不能不叫邱明硯心生警惕與焦慮。會不會是那個鬼心眼的皇上攛掇著自己的親妹勾引了太傅大人呢?
邱明硯大人的話震醒了小沈皇后,立志做一名賢后,絕不給已經在朝堂處境艱難的夫君拖後腿的心頓時又開始熊熊燃燒。
皇上病重,不願意見她過了病氣,不得商量。她便是拉來了永安公主,商量著要召集宮女與諸臣的家眷來宮中替前線的將士們縫製布鞋。
這樣的布鞋一般是要過一過十幾個女眷手中的針線的,手藝不一定有多麼結實,但是貴女加持過的鞋子,衝鋒陷陣一定會虎虎生威,再不濟戰敗了,跑起路來也會疾如草上飛。
製作這種「神履」,是大魏用兵時的慣例,所以小沈皇后提議,永安公主自然也無從反對,於是小沈后便興沖沖地寫下了請帖,可是邀請女眷入宮的帖子卻被阮公公攔截了下來,一句「太傅吩咐皇后在宮中精心養神,不宜見宮外女眷」便將全盤計劃打得七零八落。
最後無奈,小沈后只能再三叮囑著永安公主代為接待眾位女眷。
距離上次與朝中各個府衙的女眷一起做手工,已經是一年有餘了。記得賞燈節與眾位女眷做頭燈那會子,自己還是個廳堂里無人問津的擺設呢,優哉游哉的看著夫人們的勾心鬥角倒是有趣得緊。可是這次,自己確成了女眷雲集的主角,一時間眾星捧月一般,很是不適應啊。
就好比現在,自己接過侍女穿好了的棉線,可是一針扎歪了,在鞋面上形成一道詭異的弧線,禮部的侍郎夫人立刻瞪圓了眼睛,蠕動著肥厚的嘴唇嘖嘖道:「公主蕙質蘭心,這線走得新奇,不像我們的那麼死板,倒是要好好地與公主學上一學呢!」
其他的夫人們也不甘示弱,紛紛引頸望過來,然後看著那拙劣的針腳讚許地點著頭:「可不是!倒是雅緻得很,我們也學著公主的樣式吧……」
看著那一雙雙鞋面上開始七歪八扭的針腳,聶清麟心裡默默垂淚:邊關的將士們,本宮對不住你們,衝鋒陷陣的時候,鞋底子不要掉下來才好!
阿諛奉承了一番后,眾位夫人便開始閑聊起了南疆的戰事。論起來,這些夫人們知道的情況比身在宮中的自己還多。
最起碼聶清麟是在眾位要員夫人們的口中知道了太傅受傷的消息。
當禮部夫人繪聲繪色地說起了太傅被毒蛇咬傷,幸虧隨軍做嚮導的南疆公主奮不顧身,親口吮毒,救了太傅一命的時候,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了下坐在主位上的永安公主。
禮部夫人也自覺失言,便趕緊住了嘴準備轉移話題。可也有更不知趣的,聽到關鍵處就沒了下文,被懸挂得厲害,脫口問道:「太傅大人傷在何處?」
這是有人輕語到:「聽說……是傷在了腿根處……」眾人夫人手裡的針線略微放緩,若有所思:仙人如畫的太傅大人下衫撩起,露出了健壯光裸的大腿,熱氣騰騰地分叉開來,而那貌美妖艷的公主匍匐在了太傅的身下,一口一口的……」一時間好幾位夫人都晃神扎了手指,啊呀聲此起彼伏。
聶清麟微鬆了口氣,原來手腳拙笨的不光是自己一個,她也沒有聲張,默默地把自己的冒了血珠手指放入口裡吮了吮,然後將鞋子交到了身旁侍女的手裡:「本宮的活計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由你收一收尾兒吧。」說著便準備起身回宮休息。
就在這時又聽到兵部的侍郎夫人道:「原是受了傷,怪不得前線接連吃了敗仗……」
聶清麟剛要站起來的身子頓住了,細眉微微蹙了起來:原來邱大人那句前方戰事吃緊,還真不是嚇唬後宮的誑語。
太傅大人的確是接連吃了兩次敗仗。說起失利的緣由,都是心裡憋悶著一肚子的火氣。
北疆的兵船太精良了!這牢靠的兵船在大江闊海處行駛,自然是如虎添翼平穩得很,可是南疆水澤密布。這樣不大靈活的戰船是猶如虯龍困淺灘。可是若是換成與南疆兵卒使用的那種竹筏,大部分北方的將士卻是掌握不好平衡與技巧,根本沒法在水上靈活地轉動方向。
太傅當機立斷,立刻命令士兵回撤,退出了水戰。而南疆王倒是因為連勝兩局兒無比猖狂,一路高歌猛進。又吞併了兩個邊陲縣城,正式與那嶺南王的疆域接壤,而嶺南王這見風使陀之輩左右均衡,料定衛冷侯這陸上的猛虎面對南疆水澤大勢已去,正式宣布改旗易幟,匡扶大魏正統,宣布衛侯為叛賊賊子,而他嶺南王則要肅清賊首,匡扶大魏的正統!
於是嶺南的藩兵也加入到了與大魏軍隊對峙的混戰總來,一時間,南疆士氣又是大振,太傅大人雖然腿傷未愈,但是心裡的焦躁早就勝過了身上的傷痛了。
聶清麟在夫人的聚會上聽了雖然不是真切,但是憑著她的七竅玲瓏心倒是也自己推敲得差不多了。卻是心思重重地回了鳳雛宮。
路過湖邊的時候,她看見湖裡的荷花過了花期,俱是有些凋謝了。有宮中的小船在湖上來回的滑動穿梭,修建掉殘荷,打撈枯葉。
聶清麟心裡煩亂,倒是也不急著回宮,將那寫宮人的幹活的樣子甚是有趣,便停了下來駐足觀賞。
只是那小船倒是不同於聶清麟以前在宮裡所見,船身四周都是纏繞著一種奇怪的樹藤,那船上的工人穿梭在湖面設置的亭台樓閣間,幾次船身與石柱子相撞,可是小船卻是如同被只大手穩穩托住一般,不見一絲的亂動。
聶清麟看著看著心裡一動,命善嬤嬤喚來了打撈殘葉的宮人問道:「這小船上為何綁縛上了樹枝?」
那宮人聽了公主問話,也不知自己哪裡犯下什麼錯處,立刻戰戰兢兢地回答:「回稟公主,前幾年每到這個時候,湖面風大,作業的小船不吃水,經常被風吹翻,於是奴才便想到了老家的一個法子,將託人從老家帶來了幾捆定水藤纏在船上,便可以增加船的重力,不易翻船。」
「定水藤……聽著這個名字,那船滑動起來還輕巧嗎?」聶清麟不解地問。
「回稟公主,這就是那樹藤的精妙的地方,這樹藤雖然抓水可是質地甚輕,可以浮在水中,在水面上滑動也甚是輕巧……」
雖然太傅大人鴻雁傳書得頻繁,可是永安公主卻是從來沒有給太傅大人回了一封信的。可是過了幾日卻是難得地親筆書寫了一封信,連帶著一捆奇怪的樹枝一併送往了南疆的主帳軍營。
彼時,乞珂公主正奉著傷葯,準備親自替太傅大人的傷腿換藥。
就在數日前,太傅誤被南疆蛇兵豢養的毒蛇咬中,幸好公主與魯豫達正陪著太傅在山間查看地形,當時乞珂去查看傷勢時,一時心急便是準備附唇上去吮出毒汁,可是卻被太傅推開,命著旁邊的魯豫達過來吸毒。
魯豫達為了主帥安危自然甘於奉上清白的雙唇。
只是療傷之時,自己跪在主帥腿間,匍匐著虎背熊腰,聽著太傅大人被蛇毒蟄得微微粗喘,又被自己吮得連連抽氣,這樣的鮮活畫面成了黑旗軍驍勇的魯將軍一生不願回顧的片段。
待到其他將士來后,私下問起誰替太傅療傷,魯豫達都是含糊地說是乞珂公主,反正在場就三個人,他們總不至於跑到乞珂公主或是太傅面前對峙吧?只不過這樣一來,軍中本就少了女子調劑的男人們頓時有些浮想聯翩,只覺得這位南疆公主與太傅大人應該是有了些什麼的。
而乞珂公主聽聞這樣的傳言時,心裡也是一甜。與太傅相處得越久,便會對這個冷若冰霜的英俊男人更加痴迷。原以為太傅的妾室該是怎樣的貌美如花,不過那天在京城與衛府的三夫人遭遇一看,美則美矣,到底是比不過自己的,後來她刻意打聽了下,才知道這三夫人很是溫柔甚得太傅的脾胃,連那樣的尋常女子都可以被太傅納入府中,為何才貌雙全的自己卻不能呢?一時間,乞珂公主只覺得自己的鬥志高昂。
衛侯不願接納自己,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乞珂公主早已暗自盤算好了,只要太傅收服了南疆,自己情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南疆王的寶座,甘願入了太傅府成為一名妾室以表自己的愛慕誠心。
那樣消除了疑慮的太傅,一定會接納自己吧!至於那個大魏的公主……乞珂卻是全沒有放在心上。模樣倒是不錯,跟她的那個皇帝哥哥一樣,讓人看了頗為驚艷,可惜她的身份竟是比自己這個南疆公主還要尷尬,試問立志雄霸天下的太傅大人怎麼可能會真心愛她?
衛冷侯這樣的男人,就是座遙不可及的高山,沒有任何女人配得上與他比肩而立。想她堂堂南疆公主,十三歲便輔佐父王主理國事,見識韜略哪一樣不是上乘?
那個弱不禁風,嬌嬌柔柔的如菟絲子一般毫無見識的大魏公主能配得上這麼偉岸的男人嗎?想到這,乞珂公主更加自信了,便是一心收起了自己的倨傲,學起那三夫人的溫柔照顧著太傅的起居來。
太傅卻有些不勝其煩地揮開了她伸過來的雙手,若不是現在南疆的各部落還要靠這南疆公主聯繫圍攏,真是有種想把她扔出營帳的衝動。
就在太傅快要忍耐不住,付諸行動時,突然收到了果兒的書信,心裡卻是微微一寬,冷淡地命乞珂出去后,鋪展開了一看,這果兒只是單單畫了一艘造型奇特的小船。這船類似縮小了的衝鋒艇——赤馬舟。這種戰船的特點是飛馳如同馬走陸地。
太傅心裡一笑,這果兒倒是個閑不下的,居然不好好地呆在後宮,又琢磨起這個來了。為了水戰之船的事情,他這幾日是日思夜想,怎麼可能會沒想過使用赤馬舟呢?
可是這船雖然行駛很快,但缺點明顯:船身立陡,卻是不禁撞的,那些個南疆蠻兵各個水性了得,若是船上打鬥還好,入了水裡,大魏的兵卒就如同一隻只壯狼落入了水中的鯊魚群里,真是死無葬身之地。所以這船很快就被太傅從腦海里摒棄掉了。
可是待他正要撂下信紙時,突然心念一動,看到這畫上的赤馬舟好像纏上了什麼東西……
看到這,他站起身來,又看了看信使快馬加鞭送來的樹藤,卻是認不得這是什麼植物。於是命令兵卒將這樹藤依著畫樣纏在了船幫上,然後入了水中。
當士兵滑動著小船時,一陣大風刮過,其他的幾條赤馬舟微微搖晃,可是只有那條纏了樹藤的小船卻是在水中穩穩地行駛著。
太傅眼睛一亮,又名士兵駕駛著赤馬舟朝著一艘大船撞去,居然也是兩船相撞后,小船迅速彈開,卻還是穩穩地浮在水面上。這一下連在河岸邊的觀戰的將士們和乞珂公主也驚呆了,一個個目露喜色,只說太傅想出的法子實在是太高妙了!
太傅按捺住心裡的激動,看著那畫下纖細的小字:「此物名喚『定水藤』,乃是西北碧水江畔一個叫依山屯的特產,此時已過收割的季節,但是當地人有用它修建水上盤樓的習慣,太傅若是覺得有用,可派人去那拆樓徵集。」
看到這裡,寫字的人似乎執筆停頓了許久,一滴墨痕落在了紙上,又被雌黃粉細細地覆蓋住了,然後在瑕疵上寫到:「聽聞太傅受傷,奉上蛇葯一盒,若是傷口已得照拂,可備以後不時之需。」
太傅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敲了敲桌面,拿起了那小小的傷藥盒,啟開盒蓋,便看到了裡面光滑玉潤的藥膏,倒是不忍伸出手指去破壞那表面的光滑。
小果兒的真心就像這龜縮在藥盒里綿軟的一團,不會主動出擊,可是若要強硬地挖出,卻讓人又是心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