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電話突然響起來的時候,葉彩正坐在床邊收拾行李。
手機放在藤椅旁的茶几上,她朝那邊看過去,還沒開口,原本在藤椅上看書的人已經伸手拿起手機,朝她遞了遞。
一個碩大的行李箱橫亘在腳下,葉彩之前正忙著把手邊的東西歸類整理,於是也就沒有急著起身:「是媽媽還是阿昱?你先幫我接一下。」
沈銳從善如流的收回手,卻在看清屏幕上顯示的姓名之後挑了挑眉:「是姚悅。」
葉彩手上的動作僵了僵,面上的遲疑猶豫顯而易見,沈銳心下瞭然,徑自低頭把電話接通了。
「不,是我。」沈銳停頓片刻,說道,「她在收拾行李,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
不知電話那頭的姚悅說了什麼,沈銳抬眸看向葉彩:「她說想見你一面。」
葉彩默默咬著唇不說話,許久之後,終是搖了搖頭。只是沈銳聽完電話那頭的聲音,卻意外的鬆了口:「上來吧。」
掛斷電話之後,面對葉彩探尋的目光,沈銳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她說……她從警方那裡看到那封信了。」
葉彩呼吸驀地一滯。
那天晚上從錦程中學回來一直到今天,其實只不過過去了短短几天而已,可葉彩卻覺得時間彷彿格外的漫長起來。
最初那時候,只要想到辛瑤瑤,她的眼淚就會止不住的掉下來,而自從那封信之後辛瑤瑤的笑臉就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於是她似乎一直在哭。
相逢又離散,她的眼淚因為友誼,因為失去,更因為她對好友痛苦絕望的久而不覺。
這些日子裡,沈銳從不會試圖阻止她哭泣。他只是讓她有可以依靠的肩膀,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也帶她走遍a市的大街小巷,看過許多來往行人,告訴她許多人都曾歷經痛苦,卻依舊努力認真的生活。
她終於不會再哭的時候,沈銳也已經為他們訂好了飛往西班牙的機票。
而在她徹底平靜之後,經過和沈銳以及父母的商量,終是把辛瑤瑤的信交給了警方。可即使沒有沈銳耐心的解釋和勸慰安撫,她也再清楚不過:時過境遷,死亡更是早已將一切痕迹抹滅。辛瑤瑤沒有再留下任何直接有力的證據,所以紀磊幾乎沒辦法受到任何懲罰,警方亦是無能為力。
葉彩有生之年第一次嘗到蝕骨的恨意,她恨不得將紀磊和辛曼如碎屍萬段,可也終究無法為辛瑤瑤做的更多。
即使紀磊和辛曼如馬上下地獄,她柔弱美麗而又飽受折磨的朋友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
自從上次更衣室的事情發生之後,葉彩就沒有再見過姚悅,而此時她看著姚悅進門,雖然心中仍有芥蒂,但卻在看清她的臉之後忍不住唏噓不已。
姚悅的臉蒼白如紙,沒有半分血色,最初的開朗爽利抑或後來的張揚陰狠,此時全都消失無蹤。短短不過數日,姚悅似乎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枯萎衰敗著,他們都知道原因,但誰都無能為力。
姚悅看著客廳里比肩而立的兩個人,視線最終落在葉彩身上,臉上的神情依舊麻木,但無神的眸光里卻終於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
「你找我有什麼事?」
葉彩看著她,率先出聲打破周遭的沉默。
「葉彩,」姚悅聲音嘶啞,「我對不起你。」
姚悅的話直截了當,但葉彩其實並不意外。她在開門之前就已經猜到了姚悅此行的目的,而她也想了許久,發現即使她能理解對方因為妹妹而想要報復的心情,可姚悅對她所做的事情,讓她依舊很難釋懷。
而此刻的葉彩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姚悅已經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你這是幹什麼?」葉彩一驚,上前想要拉她,「姚悅你起來!」
姚悅推開沈銳和葉彩伸過來拉自己的手,因為用力過猛,反而險些癱坐在地上,她看著面前的沈銳和葉彩,聲音顫抖:「瑤瑤她……我看到了那封信,除了這種方式,我沒別的辦法表達我的歉意。」
提到妹妹的名字,姚悅原本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些動容。
眼前這個人是她妹妹最重要的朋友,可她被仇恨沖昏了頭,蒙蔽所有理智,幾乎險些釀下大錯。
葉彩看她許久,終是別過臉去:「瑤瑤不會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的。」
「不會的,她恨我。」姚悅突然自嘲的笑起來,「我以為讓你付出代價才是對她最好的祭奠,可是沒想到你才是她心裡最重要的人,而她恨的竟然是我,是我……」
葉彩閉了閉眼:「她的怨恨說到底是因為那兩個人,並不是……」「不,她應該恨我的!」
「他們離婚那時候我已經初中畢業了,瑤瑤還小。而辛曼如年輕漂亮,有心計也有手腕。我爸爸是個爛賭鬼,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出去賭。」姚悅看著葉彩,又哭又笑,「如果你是我,這樣的兩個人你會選誰?」
葉彩呼吸驀地困難起來。
姚悅終於哭出聲音:「跟著辛曼如至少衣食無憂……我以為我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以後的許多年裡,我都一直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我覺得我為她做出的所有犧牲都是值得的,每次想到這些,我幾乎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的信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姚悅目光絕望,「該下地獄的人是我……是我!如果不是我,我們現在的人生應該是完全相反的,她那麼漂亮,那麼有才華,她應該成為最出色的設計師,交最優秀的男朋友,她該擁有所有的一切!可她還那麼小……就被我一手推進了地獄……」
「我最該殺死的是我自己!」
姚悅癱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葉彩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
最終,姚悅只是道歉,卻並未開口求葉彩原諒,似乎原諒與否,於現在的她而言並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她崩潰痛哭之後重新歸於沉寂,目光仍有些空洞,卻又帶著些難以言說的堅定決絕。
沈銳在她的請求下送她下樓。
姚悅走出單元樓,下台階時腳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沈銳伸手扶住她,看著她此時此刻的模樣,亦是神色複雜:「逝者已矣,你是醫生,見過了太多生死,不要讓自己一直困在原地走不出來。」
自二人相識,沈銳對著她時和顏悅色的次數有限,若是以往,她大概會激動不已。可如今,姚悅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姚悅抬頭看向沈銳。
「葉彩的抑鬱症……是我動了手腳。」
沈銳抓著她的手倏然收緊,眸色瞬間冷厲起來。
「我花錢找來付孟言接近她,在她的飲料里下藥。」姚悅彷彿察覺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她的聲音木然,眼淚也彷彿早已在剛剛流幹了,「她去醫院找你的時候,我也自己動過手。」
「什麼葯……」沈銳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氟西汀,舍曲林,還有……」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沈銳猛地甩開她,目光鷹隼般凌厲陰鷙,和平日里那個溫潤清貴的他判若兩人。
姚悅摔在地上,聲音顫抖:「我當時想,如果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她步上瑤瑤的後塵,我才算為瑤瑤真正報仇。」她抬頭看著沈銳,「我來這裡想要說出一切,但是現在看著葉彩,我總覺得就好像在看著瑤瑤,我竟然……說不出口。」
沈銳想到那些日子裡葉彩出現的所有狀況,一時之間向來引以為傲的理智幾乎消失殆盡。
原來在所有人都以為風平浪靜的時候,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承擔著會徹底失去她的風險。
沈銳看著地上的姚悅,聲音雖輕,卻彷彿裹挾著刺骨的寒意:「你該慶幸她現在沒事,不然我一定我不會放過你。」
直到看著沈銳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姚悅才慢慢站起身來,她攤開手,看著掌心裡剛剛粘上的塵土,輕輕開口:「即使你放過我,我也放不過自己的……誰都放不過。」
沈銳回來的時候,葉彩正坐在床上看著之前需要整理的東西發獃。她說服自己平靜下來,可腦海中依舊回蕩著剛剛姚悅撕心裂肺的哭聲。她深切的懂得姚悅的絕望自責,卻也因為姚悅深刻的絕望而隱隱的不安。
直到沈銳的腳步聲響起,她才回過神來。
沈銳走到她面前,面上還殘留著鮮有的陰沉,即使他一言不發,葉彩依舊十分敏感的察覺到他的異樣。她有些疑惑的站起身來,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他抱進了懷裡。
沈銳緊緊的抱住葉彩,低下頭將臉埋在她頸間。葉彩乖乖的任他抱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沈銳一動不動,聲音溫柔低沉,「只是突然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