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皇帝憋屈的後果就是:在祈雲她們還沒到達王府前,宮裡就來人了,不是找祈雲的,是找芸娘的。皇帝下了旨,秋大人在北地勞苦功高,皇帝已經下了旨召回京一家團聚,另賜秋家一五進的宅子,請芸娘馬上去接收,不要辜負天恩云云。
祈雲黑臉,就連太子也有些無語:父皇這是多不愛吃虧的性子啊,人千里迢迢回京,連口水也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要人急巴巴的去接收一座不知道空落了多少年的宅子。說得好聽是賞賜,根本就是折騰人。且芸娘家裡有了宅子,也就沒了理由住在王府了,分明是明著趕人啊。太子無語的同時不得不感嘆姜到底是老的辣,他父皇根本就是「咱暗著來不行,那明著來總成了吧?」還教人挑不出刺,這手段......也是絕了。
芸娘只得接旨謝恩。傳旨的太監道:「那就請芸娘子隨奴婢去看房子吧。」
「勞煩公公。」
「不敢當。」那太監客氣的還禮,就要上前辭別祈雲、太子領芸娘去專住達官貴人的獅子衚衕那邊看賞賜的房子;太子一直小心翼翼留意著祈雲,怕她有什麼過激反應,可祈雲除了最初的黑臉,也沒什麼特別反應。只似笑非笑地道:「父皇自從有了秋大人,每次有什麼賞賜就忘了兒臣,兒臣回京,也沒見父皇賞賜兒臣什麼,倒是便宜了秋大人,弟弟,咱們進宮可要跟父皇好好說道說道。」
太子也很配合地唱戲:「皇姐你就別想了,父皇沒跟你要孝敬的禮物就便宜你了,你還想倒耙一把?」
宣旨的太監配合的咧著嘴笑,「哪能呢哪能呢,陛下可想將軍了,我聽王公公說,將軍打一進外城,陛下就念叨了將軍不下十回呢。將軍還是早點進府洗沐換裝進宮吧,也免得陛下挂念。」
「公公所言極是。」她吩咐一路上專門伺候芸娘的那些丫鬟婆子,宮人倒沒派去,畢竟不是王府,派宮人去倒有些逾矩了:「你們隨芸娘子去,小心侍候,要伺候不好小心你們的筋。」又指派了七男五女親侍去護衛芸娘安全,這才進府。倒沒什麼不適宜的舉止對芸娘,只低聲叮囑芸娘好生照顧好自己,就連太子那麼精明的人也沒瞧出什麼不妥當,只臨別一眼千言萬語,兩人心底自知。
王府內自從得知祈雲要回京,早收拾妥當,僕從丫鬟一切舉動自相得益,不慌不忙,有條不絮。祈雲稍事休息,換了裝,便匆匆於太子進宮了。
路上,太子問:「雲姐打算怎麼辦呢?」——他沒說「看來父皇鐵了心要嫁掉芸娘」這句話話,一則有非議今上的嫌疑,二則芸娘畢竟是一個閨閣娘子,他一外男說這樣的話不妥當。
皇帝召秋雲山來回京,意圖很明顯:朕不好指畫你婚事,讓你老子來總成了吧?!
秋雲山是皇帝的臣子,皇帝怎麼指畫,他還不是得照做,這拐彎抹角好大一圈,結果換湯不換藥。
祈雲笑了起來,反問太子:「弟弟你難道不知道秋大人的性子?芸娘說不,難道他還是那種逼著強點頭的人?秋大人回來啊——」她右手拍了拍自己左手,意思是秋雲山回來不會對事情有什麼妨礙,只會多一個幫手;太子想了想,深以為然,暗忖:到底是雲姐思慮深,自愧不如。
不止此事,余靖輝之事也是。
當初皇帝忽然借故捧起余靖輝,太子知道他身份,自然也就明白了皇帝的企圖:芸娘到底太出挑,惹了忌憚。皇帝不好殺她,便想用婚配的手段將她從祈雲的身邊支開。可芸娘壞了名聲不好辦,不然高門貴族隨便挑揀哪一家都成。低嫁吧,皇帝自己也拿不出手,高嫁吧,嫁不出。加上自己暗示了皇后不要插手,皇帝身邊哪有這許許多多沒有婚配又適齡的青年才俊人脈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芸娘的前未婚夫身上。余靖輝不過一個六品的禮部官員,名不見經傳,配三品大員的閨女到底欠差了些,若是能得到自己捧捧,加之先前兩人有過婚約,若能破鏡重圓,也勉強算得上佳話一樁。
若是其他人,壞了名聲能得個好歸宿,太子也樂見其成,但芸娘不成。與公與私都不成。
於公,芸娘是祈雲的得力助手,他亦因她得到莫大好處,太子自然不願意失去這種好處;於私......太子跟芸娘亦可謂少年情誼,這種情誼並沒有隨著時間消失,而是隨著種種利益的靠攏和情感的傾向而加深,當年芸娘出事,余府迫不及待退親,於秋家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不說余靖輝個人品性如何——太子覺著,恐怕也不成,退婚這種大事,他焉有不知之理?秋雲山還是他的先生,如此無情無義之人,著實可怕了些——這等家風就知道不是個好去處,芸娘子聰慧機敏、心志高潔,何必受這等委屈?二是——這純粹出於太子個人的偏心眼,太子內心對此也頗為羞愧,可沒辦法,控制不了,誰叫祈雲是他最愛重的人,因此難免生出一種古怪心思,那就是:我雲姐還單著,要芸娘子走了,誰陪我雲姐?
於是,太子給祈雲去了一封信,信里除了談及朝廷最新動向,京城雜事等等,還似不經心地提了句余靖輝,之所以沒有詳加說明或是表達自己意向,是因為太子也拿不準祈心思,要是他雲姐也覺得芸娘跟余靖輝破鏡重圓是好事呢?那他豈不是枉作小人。儘管這種可能,按照他對祈雲的理解是不大可能發生,太子還是小心地做到了以防萬一,具體如何操作端看祈雲如何回復。若祈雲同意父皇的做法,他自然也就作罷,若祈雲反對,那就該好生謀劃了。
當時祈雲看見余靖輝的名字沒反應過來,只彷彿依稀聽過可細想又覺得陌生,後來方恍悟:這不是祈雲的前未婚夫?!
明白了對方身份,再看太子的信,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祈雲勃然大怒,於是,有了城門叫眾臣目瞪口呆的一幕。
太子當時還想著怎生籌謀算計,結果祈雲對他說:反正這件事父皇也沒擺到明面上,我便是丟了他天大臉面他也尋不得我晦氣,既然如此,我為甚還要複雜地去耍什麼陰謀陽謀,直接揍他一頓不但解決問題還出氣!
手段就是這麼簡單粗暴,卻行之有效。從他父皇只能「賞賜大屋子」分開兩人就可見一斑。
太子想著他雲姐真是神人,這下子余靖輝別說娶芸娘從此飛黃騰達,現在的官職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受了忠順王厭棄,對皇帝又沒了利用價值......結果可想而知。
自然,太子不會同情余靖輝,他雲姐指不定還得為他受到他父皇不知什麼斥罰呢。
祈雲忽然挨近了他,低聲說:「我鬧了這事,母后指不定得軟禁我一段時日。你幫我暗著照顧好芸娘。」
太子點頭。這個自然。
「再把她名聲弄臭一點。」
太子剛想點頭,又呆住。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著祈雲,他雲姐不想芸娘出嫁想她陪侍在側心情可明白,可這......這也太拼了吧!
太子不好意思說「歹毒」。
看見祈雲一臉不以為然的無視他震驚表情的態度,太子猶豫著開口:「芸娘子......」太子想問「芸娘子同意了嗎」,但又覺得這恐怕是祈雲自己單方面為了留住芸娘耍的手段,故而遲疑著到底沒問出口,「這恐怕不大好吧?芸娘子名聲......再經城門一事恐怕已經......」本來名聲就不怎樣,再來一句狠毒的、斬釘截鐵的「碎屍萬段也不嫁」,這種性子的女孩子家,誰敢要喲!雖然「沒人要」是他們的目的——這樣說好像怪怪的,太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太子感覺就是彆扭。
祈雲甩鞭子發出了一下空響,笑了,「人是好名聲不怕多,芸娘是壞名聲不嫌少。京城裡混不下去,只能去和親咯。」
太子臉上露出若有所思又不是很明白的表情。
祈雲壓低了聲音,「朝廷不是吵吵鬧鬧要開互市?你覺得北平府能不開一個?許你每季度交易額所得利潤的百分五。」
太子腦子急轉,最後一臉悲痛的說這種事實在誅心啊——十分一。
祈雲盯著太子;太子捂著心口,表示真是捂著良心才能做那種污衊人名聲的事情,十分之一真是少了。
祈雲嘆氣:「弟弟,你變壞了。你以前不會見錢眼開的。」
太子溫文爾雅地笑了,嘆息:「近墨者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