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我不願意
「為什麼?」林筱雨皺著眉頭,臉色不好看,顯然明晚的這一番話,讓她措手不及。
明晚欲言又止,她最緊要的就是勸服林筱雨,別掉入唐銀哲的陷阱,可是掀開他的過去,勢必涉及楚北默的那一段,那是她比較避諱的。
「我們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姐妹,你覺得我會毫無理由地拆散你喜歡的人嗎?」明晚反問,眼神灼熱,猶如有火在燒。
「不會。所以,你應該給我理由。」林筱雨靜靜地說,剛才的笑容,一點點地流逝乾淨。
「我認識他,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這樣行了嗎?」明晚心中有氣,林筱雨的安靜,在她眼裡,更是頑固。
「我說怎麼這麼怪呢……從一開始,他就不看你那邊。」林筱雨的眼神黯然下來,低聲呢喃,「我們誰也沒問過彼此的情史,莫非,他曾經追過你?」
明晚氣急敗壞地拉住她的手腕:「怎麼會呢!你都想哪裡去了?」
林筱雨突然笑了,那種眼神,是萬分的慶幸。「這就好了。」
這下子,換成明晚於心不忍了,林筱雨顯然已經陷進去了,她現在怎麼會聽得進去自己的一切模稜兩可的勸說?除非,她抖落唐銀哲的過去,否則,只會換來林筱雨的反感。就算是感情再好的朋友,一旦干涉對方的感情,往往吃力不討好。
「你是想跟我說,他是花花公子,以前交過很多女朋友,一個個比我漂亮性感?」林筱雨臉上的笑容很淡,問的輕描淡寫。
明晚這才發現,她在這件事上,使不出勁。
「不是。」她冷冷淡淡地回應。
林筱雨的神色黯然,眼底劃過一抹及其複雜的情緒。「如果不是,那還能有什麼原因,讓你這麼反對我們交往?明晚,也許我是想要享受這種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才沒有承認當他的女朋友,但不代表我的心沒感覺。你這樣說他……我夾在中間,會很難過的。」
明晚的心,一瞬間跌入谷底,她覺得口乾舌燥,真相就在嘴邊,她越來越難以忍耐。
「他對我說,他看到我的第一面,就很喜歡我,是一見鍾情。」林筱雨的眼神,像是磁鐵一般定在明晚的臉上,她緩步走近,淡淡地說。
不等明晚開口,她已經露出苦笑。「一見鍾情,情有獨鍾,你從來都不相信,從來都不相信……」
此刻林筱雨的神情,是萬分陌生的,像是一根刺,輕輕扎在明晚的手指上,不是很疼,卻很涼。
無聲地嘆了口氣,林筱雨為明晚的沉默,找到了理由。「對於你不了解的東西,你往往最恐懼吧。」
「如果換成別人,我遠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雨,我不是沒想過,這件事你不見得能站在我身邊,卻也沒料到,短短一個月,我們之間的友情竟然變得如此不牢靠。」明晚的唇邊,浮現一抹及其淺淡虛弱的笑意,心裡只剩下一片蒼茫。
林筱雨咬了咬唇,清麗的面龐上儘是兩難和遲疑,但最終,她鼓起勇氣說。
「明晚,以前我覺得像你這麼理智真好,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但你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改變嗎?這兩年來,你越來越小心,越來越理性,你似乎把世間所有都看開了,可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有人喜歡我,照顧我,寵著我,為什麼不呢?」
明晚突然生氣起來,正想直接抓著林筱雨的胳膊,狠狠搖晃她的身子,說:「因為他是gay,他怎麼可能喜歡女人!」
可惜,來不及。
刺耳的車喇叭,幾乎刺破明晚的耳膜,兩個女人一道捂住耳朵,剛才談話太專註,各自都嚇了一跳。
唐銀哲把車停靠在路旁,按喇叭的人,正是他。
宋慧也從對面穿了馬路過來,把飲料送到她們的手邊,明晚想扭頭就走,但一想到唐銀哲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一旦得到跟林筱雨的獨處機會,還不知道會使出多麼下三濫的招數來。
她這麼想,悶著臉坐在後車座,只能看到前面兩個人的後腦勺。
唐銀哲沒有要求留下來,明晚趁著宋慧點歌的時候,去了洗手間,門外正等著一人,心中一驚,他竟然沒走。
他直接開罵,臉色陰沉難看:「明晚,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追的可不是你,你給我消停一點,別壞人好事,行不行?」
明晚不曾妥協,無聲冷笑:「唐銀哲,你不是跟我炫耀過,你們這類人的感情,才最乾淨,最純粹嗎?幾年不見,你的性向都改了嗎?」
唐銀哲沒料到明晚比以前增長不少膽識,吃了個癟,微微愣住。
明晚眼底的不屑,更加濃厚:「讓我猜猜,你到底為什麼會跟林筱雨相親,為什麼又會對她熱烈追求,為什麼鼓動雙親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林筱雨認定你們這段關係,如果我沒猜錯,你下一步,甚至想好要跟她結婚吧。」
「關你屁事!」唐銀哲被識破心中計謀,臉色漲的通紅,氣急敗壞地罵道。
明晚的眼神,陡然間犀利起來:「騙婚,就是你最終的目的。你覺得小雨性情內向平和,就算婚後被戳穿,也不會跟你鬧大,你可以理所應當地在別人面前當一個正常人,你是這麼想的?」這樣的男人,太過卑鄙無恥。她並不歧視同性戀,每個人都有愛人的權利,但以一己私慾去禍害一個女人的終生幸福的同性戀,她看不起。
更別提栽進去的人成了自己的閨蜜,換做誰,誰也無法無動於衷。
她雙臂環胸,冷若冰霜:「唐銀哲,你怎麼總是來招惹我身邊的人?」
唐銀哲的眼神轉冷,臉上的赤紅緩緩褪下,他眯起那雙略微細長的眼睛,壓低嗓音,在她耳畔逼和。
「你真當我喜歡她?我還不是被家裡逼得走投無路?看到你們這些女人,我連飯都吃不下。」
明晚的眼神微變,低聲地問。「這麼說,你就是承認自己想用相親的方式來騙婚了?」彼此根本不知對方的底細,表面呈現出來的,都是最美的假象,這種方式的風險太大。
唐銀哲不耐地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一顧,似乎覺得她問的,都是一些廢話。
「我不管你去招惹誰,除了林筱雨,你休想。」明晚的眼底平靜無波,嘴角亦沒有任何笑意。她的眼光,或許沒那麼遠,現在只能看的這麼近。
「得了吧,這事兒不歸你管,你別吃得這麼閑,多管閑事。」唐銀哲的臉上,只剩下漠然。
明晚的心裡想,如果能把他的這張臉拍下來,林筱雨會相信,這才是她看到的那個溫柔暖男嗎?!
她當然沒這麼做,沒必要把一個比她高大強壯的男人逼急了,惱羞成怒的男人,會爆發成一頭野獸,她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她是一個孕婦。
「淮海市這麼多未婚女人,你再找一個,能有多難?」她的笑意,藏著幾分諷刺。
「這個不是挺好嗎?不醜,但也不漂亮,不笨,但也不聰明。家境不錯,跟我家相當,我怎麼看都是跟我最匹配的一個對象了。」唐銀哲似乎為了早點擺脫明晚,言語之中,再也不存該有的善意,極盡刻薄諷刺。
明晚這才意識到,當初對楚北默的偏見有多深,唐銀哲跟他根本就不是一類人,唐銀哲對女性本身就有淡淡的輕視和深深的冷漠,現在能裝出來一副友善體貼的模樣,一旦到了婚後,指不定有多猙獰扭曲。
「以前,我並不仇視你們,但現在,我很負責任地說一句。」明晚面無表情地說:「唐銀哲,你真是個敗類。」
唐銀哲掃了明晚一眼,並未再說話,直接揚長而去。
明晚等他走遠了,才扶著牆面,暗暗平息心中的起伏,她沒有多管閑事的毛病,但這件事,她必須要管。
她幾乎是拖著身子趕到裴煜澤的病房內的,不知道是否這個晚上太難熬,又或許是兩天不曾見過面,她一見到裴煜澤,便緊緊抱住了他。
裴煜澤的黑眸之中,劃過一抹歡喜,他將俊臉貼在她的面頰,低聲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嗯?」
她只是蹭著他的臉,沒說話,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就是從這個晚上開始,她跟林筱雨的感情,經歷了最大的波折。唱了兩小時的歌,她們卻沒跟彼此說上一句話。
把淚水全都忍住,她環著他的背,十指因為用力,更顯蒼白。
裴煜澤察覺到她今日的情緒,太過濃重,心中一沉,怕她跟自己要提他的病……他多想再拖幾天,再過幾日的快樂日子。
「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但他最終,還是不忍看她獨自受苦,輕輕拍著她的背,神色一柔。
明晚這才發現,他們過去,幾乎沒有坐下來,認認真真商量過一回。他們都是有主見的人,一旦決定,很難更改,他們的面前都有一條路,按照自己的路走,於是,才會毫無交集,成為陌路。
她不再隱瞞,把實情跟裴煜澤坦誠,當然,唐銀哲跟楚北默的糾纏,她沒有說,不過過去裴煜澤曾經提過一句,他知道楚北默背後那些事兒,想必也知道有唐銀哲這麼個人。
「事情不難解決,只要有證據。到時候,他要有多慘,就有多慘,一切都在你的手裡。」這一句看似殘忍無情的話,裴煜澤說的輕描淡寫。
他看來,已有全盤計劃,要搞垮一個人,小事一樁。
「我只要他遠離林筱雨——」明晚搖了搖頭,按住裴煜澤的手,跟他四目相對。
「這件事,由你出面,你不佔先機。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你一再去跟林筱雨警告,她能信的幾率很小,如果你拿不出證據,她只會更逃避,說不準跟你更疏遠了。」裴煜澤回握住她的小手,理性地分析了一通。
明晚無言以對,她還未說出實情,林筱雨依舊諸多不快,要是她當著朋友的面,指認唐銀哲是個gay,林筱雨的面子往哪裡掛?!就算現在分手,她們往後如何自處,如何避免尷尬氣氛?!
「而一旦這種情況發生,對於唐銀哲而言,只會是一個最大的契機。他可以用最快的方式討好林筱雨,演出深情戲碼,林筱雨對他愈發傾心,興許往後連外人一個字,也聽不進了。」裴煜澤說的很謹慎,俊臉上,一派冷然。
「那我怎麼辦?」明晚遲疑了半響,才輕聲問,這一次,她相信裴煜澤,能有比她更好的解決辦法。
「如果是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只有讓她意識到這個男人多麼可惡,她才能更快地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只需把一份倒查資料寄到林筱雨的手裡,包括他這三十年來的所有好炮友,再天真的女人,也不會賭能讓一個gay回心轉意的奇迹。」裴煜澤頓了頓,唇畔一抹詭譎深遠的笑意。
她紅唇微啟,眸光一閃,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最終沒說。
裴煜澤卻雙目如炬,早已洞察她的心思,他垂睫一笑。「這是我的辦法,但你肯定不想因為唐銀哲,拉楚北默下水吧……」
「北默是我的朋友,我陪伴他走過最難過的幾年,我心中有數,我們都不想再提那段過去。」明晚心中微微發酸,楚北默是個善良的男人,他身上的悲劇,只是命運的戲弄,她毫不後悔,當年拉了楚北默一把,不讓他繼續動搖。
此刻,她更不想看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裴煜澤的眼神微變,彷彿有一絲苦澀掠過,但他很快恢復了笑容,氣定神閑地說。「別擔心了,這件事我來做。」
「你?」明晚睜大了眸子。
「我。」裴煜澤堅定地點了點頭:「最多三天時間,幫你搞定。」
見明晚依舊有些茫然無措,他低笑出聲,拉近她的身子,兩人之間只有一拳的距離。「信不過我?」
她緩緩搖搖頭,苦苦一笑。「信得過,不過別整的太慘,我怕他狗急跳牆。」
「我自有分寸。」裴煜澤扯唇一笑,湊到她的臉上,「別總是為別人著想,空下來也該想想我。」
明晚彎著唇角,靜靜地望向他,他這副模樣,跟那個張狂驕傲的裴少相差甚遠,更像是一隻討要賞賜的寵物。
「我們不是每天都通簡訊嗎?」她笑著反問。自從幾天前他開始發簡訊之後,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倒退到熱戀之前,每一日通幾十條簡訊,唯有等到那個「晚安」,才捨得放下手機。
「還不夠。」裴煜澤的雙臂圈住她的腰際,眼底微微劃過一抹笑,他笑而不語,只是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我的腰粗了?」明晚錯愕地問,女人一懷孕,這腰身像是氣球,吹得一天比一天大。
裴煜澤無聲地笑嘆。
她也不再追究,任由自己躺在他的懷抱之中,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平靜和愉悅。
仰著頭,她望著他下巴上的淡淡鬍渣,伸出手去觸碰。「好多天沒刮鬍子了。」
裴煜澤捉住她的手,好整以暇地盯著她,挑了眉毛,「太邋遢了吧。」
「說實話,挺有男人味的。」明晚竊笑,不過還是坐起身來,從洗漱間取來刮鬍刀。「再長下去,就成大黑熊了。」
「躺下。」
「遵命。」裴煜澤揚聲大笑,躺在沙發上,頭靠在軟墊上。
打濕了他的臉,她給他抹了白色泡沫,原本只抹了下巴,後來到唇上,最後……。索性給他抹了一整張臉。
「這是做面膜的意思么?」裴煜澤閉著眼,雖然看不到,還是能察覺這種被泡沫包裹的異樣感覺。
「少廢話,我馬上要動刀了。」明晚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經驗,她著實沒有。
裴煜澤啞然失笑,看她這個架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要宰豬呢。
「醜話說在前頭,你別動啊,刮傷了我可不負責。」明晚手握著剃鬚刀,給自己壯膽,話音未落,刀片已經刮開了一小團泡沫。
她的動作異常輕柔,裴煜澤突然想起那一天,她也是這樣給自己擦拭身上每一道傷口和淤青,每一次他陷入天人交戰的時刻,便是這一幕,令他心痛的捨不得結束一切。
他的心裡,竟然沒有一絲絲的擔心,彷彿哪怕被刮出血來,他也認了。
五分鐘過後,她拿來毛巾給他擦臉,突然低呼一聲:「呀,裴煜澤,我把你眉毛都剃了——」
他愣了愣,果真伸手去碰眉頭,這個動作已然中了明晚的圈套,她笑的前仰後合。
明晚推著他到鏡子前看,他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整個人的清瘦憔悴已經緩解不少,唯獨看起來慵懶閑散。
「這雙手可真巧。」他稱讚一聲,對著鏡子里的女人,拋出最迷人的眼神。
明晚回以一笑,但望著那雙幽深的黑眸,心裡卻還是梗著一根刺。
「明晚——」他突然開了口。
她的心微微一跳,這幾日一直在等裴煜澤先說,但原來,她好怕他會提起他的病,更害怕他做出了決定。
她急忙轉過臉,徑自走出洗漱間去。「我去喝點水,好渴。」
裴煜澤凝視著那一具身影,他在醫院,已經住了兩周出頭的時間,再不回公司去,只怕瞞不住了。
「我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在三天後辦出院手續。」
明晚的身子一僵,她緩慢至極地轉過臉來,臉上血色盡失。
「現在一個月還不到,你開什麼玩笑?」
裴煜澤定定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被沖的很淡。
她的心裡,一陣沒來由的恐慌。
她知道逃避的人,不只是一個林筱雨,她又何嘗不是?!她甚至,不要裴煜澤跟她講明天的事情。
現在的相處,已經是屬於他們最平靜包容的時刻。
裴煜澤朝著她走去,想要執起她的手,卻只是碰到她的尾指,她壓抑著心中的疼痛,含淚看他。
光是她的一個眼神,他便再也承受不住,僵硬地站在原地,垂著眼,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你知道了。」他笑了笑,五指一收,握成了一個拳頭。
「你選擇出院,是放棄做手術了?」明晚仰著臉看他,眼底的淚光,並非虛假。
「做手術的話,很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裴煜澤本以為自己可以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但看到她的淚眼朦朧,他心如刀絞,竟然要花萬分力氣,才能維持平靜。
明晚緊緊抿著唇,把眼淚都忍住,他雖然臉上有笑,但同樣透露出淡淡的悲愴和無奈,他們的視線膠結著,她始終不知該如何回應。
「本想再拖兩天......」他小心翼翼地將雙手,輕放在她的雙肩。
「裴煜澤,你聽聽我的意思好嗎?馮醫生說過,可以邀請國外醫生過來指導,開顱手術是有風險,但你一旦現在放棄,幾年之後就會徹底失明。」她緊蹙眉心,臉上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我知道,我都知道。明晚......」他噙著一抹苦澀至極的笑意,輕輕摟住她,喉嚨里梗著那麼多話,他卻再也說不出口。
不知道他自己的病情之前,他還會懇求她不要放棄,但現在,他再也不提了。
他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那一片海,他們曾經在海灘邊說出分離,當他看到穿著婚紗的宋慧和孑然一身的明晚那一刻,心痛的無法呼吸。
她的孤單和不幸福,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海水的湛藍顏色,在他的眼裡,遲遲不曾褪去顏色。
「明晚,我們沒有拍過婚紗照,你願不願意——」他頓了頓,像是覺得這種請求,有難言之隱。
「我不願意!」明晚一把拉下他的手,臉色煞白,眼底儘是決絕。她像是氣憤之極,甚至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