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說謊
不一會兒,冰蕊來報,說是準備好了洗澡水。錦哥不喜歡人近身伺候,便獨自一人進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卻只見玉哥正一臉嚴肅地坐在上首,似乎是在訓話。在她的面前,分派在兩人屋裡伺候的那八個丫環,正很氣派地分兩邊雁字排開。
自無憂搬出去后,鄭氏也像螞蟻搬家一樣,漸漸將她的東西全都挪去了老太太那裡。反正以前當家的就不是鄭氏,家務上玉哥更是不指望錦哥,她便自然而然地接手了這如意居內的管家大權。
今天如意居各處都進了新人,玉哥忙了一下午,正要抽空給自己的幾個丫環訓話,卻忽然想到錦哥肯定想不到這一點,便想著乾脆把錦哥的丫環也帶過來一起敲打,卻沒想到錦哥在洗澡,不好把人都帶開,她又懶得分兩批教訓人,這才將這一大場面擺到了錦哥的屋子裡。
見錦哥出來,其他幾個丫環都老老實實地站著,只有秋白和冰蕊同時向著玉哥行了一禮,又同時轉身迎向錦哥。
不過,到底冰蕊是在錦哥身邊侍候過一陣的,搶在秋白之前拿到一條幹毛巾,上前去替錦哥擦拭濕發。秋白見狀,便退後一步,退入眾丫環之中。
錦哥卻偏偏頭,躲開了冰蕊的手,一邊從她手中拿過那條毛巾胡亂擦拭著頭髮,一邊走到玉哥身旁坐下,問道:「你在做什麼?」
見錦哥不要自己伺候,冰蕊就退了下去。那秋白卻上前一步,對著錦哥姐妹又是屈膝一禮,然後走到錦哥身旁,輕柔卻堅定地去抽她手裡的那條毛巾。
錦哥抬眼看看秋白,見她滿眼的堅持,也就放開了毛巾,任由她替自己服務著。
這一幕直看得玉哥連連眨眼,一時竟忘了要回答錦哥的話。
見玉哥一個勁盯著秋白看,錦哥抬手在玉哥眼前揮了一揮,道:「說話。」
玉哥撥開她的手,想要白她一眼,可看看底下的丫環們,到底記得要保持形象,便只悄悄瞪錦哥一眼,道:「姐姐向來是個省事的,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些規矩須得事先交待給眾人,省得將來做錯了事罰起來,倒說是我們沒說清楚。」
「哦。」錦哥一點頭。玉哥這是要立威,她懂。
玉哥斜眼看看她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猛地氣不打一處來,咬著牙又道:「只是,規矩也不是只有丫環們要守,做主子的也有自己的規矩,要是主子有規矩不到的地方,做丫環的就有責任隨時提醒,不然就是你們的失職!」
錦哥眨眨眼。她想,大概是她沒讓丫環替自己擦頭髮這件事惹毛了玉哥吧。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如今的她變得越來越重視「規矩」二字。
果然,玉哥又道:「在你們眼中,第一位的永遠必須是你們的主子,剛才雖然我在跟你們說著話,可我姐姐一出來,你們就該立刻上去服侍。這一點冰蕊和……你叫什麼?」
「奴婢秋白。」秋白恭敬地答道。
「……和秋白,做得很好。但冰蕊又不如秋白。就算我姐姐圖省事,不想你們上前服侍,可該你們做的事,你們就必須要做……」
錦哥可不像玉哥那麼注意形象,不禁翻了個白眼,道:「你太小題大做了。」
玉哥忍不住又是一陣咬牙。她倒是注意著在人前維護錦哥的體面,偏偏這錦哥卻不在乎這一點,竟當眾就反駁她。
「知道的,只說是姐姐偷懶,」她假笑道:「不知道的,豈不要說是我們家沒規矩?!」
又是「規矩」二字!
錦哥一挑眉,「無憂不想讓人幫他洗澡,我不想讓人幫我擦頭髮,這有什麼不對?」
「你!」
見這姐妹倆就要抬起杠來,秋白忙上前一步,向著二人又行了一禮,道:「奴婢多嘴,二姑娘的意思怕是說,雖然姑娘寬乏,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卻該守著自己的本分,不該拿著主子的寬鬆當自在。」
一句話,頓時說得玉哥對她更是刮目相看。
「你以前在哪裡做事?」玉哥問。
秋白道:「奴婢以前曾在先臨滄侯夫人跟前當差,夫人去世后,奴婢就被打發了出來。」
京城裡的貴胄多如牛毛,至少錦哥就不知道這個什麼侯是何許人,玉哥卻像是知道一般,點著頭道:「原來出自宗室,難怪規矩不錯。」
她又看向冰蕊,「我記得你原先是二舅母院子里的。你是鄭家的世仆?」
冰蕊垂首稟道:「奴婢不是。奴婢七歲時進的府,是孤身在此。」
「怪了,」玉哥道,「我記得你們當中有人是鄭家的世仆,老太太還特意跟我說來著。」
那個明枝忽然往前一步,笑道:「老太太怕是指的奴婢。」
明枝個子高挑,年紀和秋白差不多大,卻是生得比秋白好,看著也聰明伶俐。
錦哥不禁一陣奇怪。當初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在鄭家世仆里挑人,還是外祖父不同意,說是宋家雖然遭了難,也該有自己的排場。錦哥很是同意外祖父的話,卻不想這裡倒真有一個鄭府的世仆。
明枝又道:「我爹娘原本是太太的陪房,沒能陪著主子一同受難本就已經不該了,如今主子們好不容易回來了,我爹娘就商量著把我了送進來。」
玉哥道:「你爹娘是誰?」
明枝說了一個名字,錦哥沒什麼印象。不過她對當年那些陪房們沒一個是有好印象的,因此不禁皺起眉。
玉哥倒是對這明枝很感興趣,又問了明枝一些她父母的情況。
錦哥不禁道:「要不,我跟你換?」
那明枝眼中頓時閃過一道光芒。玉哥卻搖頭道:「這丫頭看上去不錯,姐姐留著用吧。要換的話,不如把冰蕊或那個秋白給我。」
錦哥扭頭看看冰蕊和秋白。那秋白一臉的鎮定,冰蕊的嘴唇則悄悄抿緊了一些。
「不換。」
錦哥簡潔地說了這兩個字后,便扭頭看向那個叫珍珠的。
這珍珠是八人中最年幼的,才十三四歲,卻生得骨骼粗壯,一副極憨厚的模樣。她的名字雖然起得富貴,來歷卻是比其他幾個都簡單,是因家裡孩子多養不活才賣身進的府。
玉哥又正色警告了幾個丫環一番,然後只說要和錦哥聊一會兒,便打發走了眾丫環婆子,拉著錦哥進了裡間,道:「那個冰蕊和秋白,我怎麼看都覺得有問題,你最好還是把她們給我。我倒要看看,她們能在我的掌心裡翻出什麼浪花來!」說著,竟有些惡狠狠的模樣。
錦哥忍不住彎起唇角,搖頭道:「心中有佛,看佛是佛;心中有鬼,看佛是鬼。你想多了。」頓了頓,又道:「那個冰蕊,你為什麼老是看她不順眼?」
玉哥一撇嘴,「你不覺得她看人時的眼神有哪裡不對勁嗎?」
錦哥不禁就看了玉哥一眼。這冰蕊看人時的眼神,其實跟玉哥有著八分相似,都是那種像是隨時在掂量對方重量的模樣。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讓玉哥看冰蕊不順眼的。
錦哥又搖了搖頭,問:「那個秋白呢,她才剛來,又是哪裡惹了你了?」
玉哥道:「你沒注意到嗎?在選人時她就一直在偷偷看你。要叫我說,這種別有心思的丫頭根本就不該選進來,偏你直接就點了她。」
別有心思……錦哥心中驀然一跳。
玉哥又道:「你是個實心眼的獃子,這兩個伶俐人你玩不轉,不如跟我換了,我那裡的秀實和秀穗都是老實本分的,應該更合你用。」
不管玉哥人前背後如何會算計,對自家人倒是一片真心。
「不用,」錦哥放柔聲音,「你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能放心才怪!」見四下無人,玉哥終於放心大膽地翻了個白眼。
*·*
直到中秋家宴上,錦哥才第一次看到秋白的弟弟秋華。
秋華今年十二,生得十分結實,和頭大個子小的無憂站在一起,倒像是個小保鏢似的。
如今無憂被老太爺管束得很緊,白天在前院讀書,不許他進後院,只有晚上才會由老太爺領著進來一家人共進晚餐。因此,雖然姐弟倆每天都能見面,卻沒時間私下裡說話。
此次中秋節家宴,是錦哥第一次參加鄭家的家宴。宴席上觥籌交錯,加上錦哥不像玉哥那麼愛出風頭,只悄悄避在角落裡,倒讓她跟無憂得了機會說了幾句悄悄話。
「這周大哥,到底是什麼人?」避著人,無憂悄聲問錦哥。
錦哥一陣猶豫。
一開始,她以為周轍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只是個有些背景的富貴人家子弟。可後來見他竟能參與招安的事,她便知道,他的身份絕對不可能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再後來,他親口承認當年曾參與過抄她的家……如今又更是神通廣大到生生將兩個人□□鄭家……雖然那人沒有親口承認,錦哥卻相信,這周轍應該是錦衣衛或暗衛之流。
而,無憂當年就是被錦衣衛打傷的。
「姐,你怎麼了?」無憂扯扯錦哥的衣袖,「你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錦哥點點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她違背自己的心意說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