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惡的舊情人
傅聽夏要做美和不能做的手術,即便外面的人不知道,行業內的人還是都清楚的,燕津人的嘴巴也沒閑著。
因此大清早趕過來看手術的人很多,這讓美和的人來了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心內胡主任,同來的阿笨就瀟洒多了,反正他是麻醉師。
早上九點徐大爺被準點推入病房,傅聽夏走進去的時候見周顧居然也穿了白大褂在裡面。
「院長?」傅聽夏莫名其妙眨了一下眼睛。
周顧拿過了一副手套,道:「我是來給你戴手套的。」
魯伯成在外面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道:「拾人牙慧!」
周顧邊戴邊道:「聽夏,醫師是個很奇怪的行業,明明我們也只是普通人,拿著一份普通的工資,卻干著普通的工作幾倍艱辛的活,承受著普通人幾倍的壓力。無論怎樣的努力,仍然會受到質疑,不但要有一流的手藝,還被要求要有一流的人品。」
他將手套戴好,看著傅聽夏道:「所以我們不但被叫作醫生,也被稱作醫師。」
傅聽夏道:「明白,院長。」
周顧道:「你無愧於醫師這個稱號,我就是想跟你說這個。」
等周顧走出去之後,傅聽夏開始了術前準備,方連雲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胡主任看見他悄聲道:「傅聽夏在左下肢大隱靜脈開通路,裝了臨時起搏器,這都是在做搶救的準備,看來他對手術也不是想得那麼有信心。」
方連雲看著傅聽夏神情鎮定的協同護士一起做測壓裝置,他其實很留意過傅聽夏動手術,可是那些手術無論是從難度,還是從風險度,還是依照傅聽夏此刻的環境都不能相提並論。
可是他居然看不到傅聽夏臉上有一絲異動,緊張,膽怯,忐忑……一絲都沒有。
方連雲深吸了一口氣,他還沒見過傅聽夏的時候就聽說他是個優秀的醫師,見過了知道他的確是個很優秀的醫師,而直到今天傅聽夏才給了他沉重的壓力。
他的眼角處見到有人走了過來,是季景天,他隔著玻璃窗看著傅聽夏,看得很專註。
季景天為了不影響傅聽夏的情緒,他是特地在醫院的門口徘徊到手術開始才進來。
「做動脈切口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整個外間都一下子都靜了下來。
「地塞米松10mg,利多卡因60mg,肝素100mg。」傅聽夏說道。
隔了一會兒,有人道:「他好像還在做冠脈造影。」
「那是當然,不看清楚一點……畢竟是在把刀子送血管裡面去啊。」
周顧悄悄問魯伯成:「那些刀子切下來的碎片到血管里不會引起血栓嗎?」
魯伯成冷冷地道:「會用真空把它吸出來的。」
「我知道……但能吸得乾淨嗎?」
魯伯成沒理會周顧,周顧只好又問:「那……刀子會引起血管穿孔嗎?」
「只要儘可能保證導管與血管同軸。」
「怎麼保證?」
魯伯成沒好氣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啊?」
周顧知道魯伯成為了什麼而不高興,所以只好咳嗽了一下,這個時候助手進來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周顧微微揚了揚眉,退出了手術室,走進了辦公室,見裡面有一個女人哭得涕淚橫流的,周顧道:「怎麼樣,俞麗你想明白了?」
俞麗抽泣著沒有說話,周顧慢條斯理地道:「你不想明白也沒關係,我只要讓葉麗改說這病曆本是你燒得就行!」
「這,這不是我燒的。」俞麗慌張地道。
「有什麼兩樣,這件事情本來我也挺同情你是被利用的,不過即然你這麼維護兇手,那看來不僅僅是被利用,而應該是幫凶才對,那我也用不著再同情你!反正病曆本你碰過,上面肯定有你的指紋你說對不對?」
俞麗慌了,道:「院長,我真不知道徐醫師是故意的,是他說不舒服才拿錯了一本還沒抄全的病曆紀錄。」
「那就是說,你願意做證你那天給了傅聽夏一本新病曆本,而且徐志鵬也老實告訴過你上面沒有普萘洛爾這味葯?」
俞麗身體一軟,抖著聲音道:「我,我願意。」
她本來做著徐志鵬換一家醫院,她就能追隨過去跟他雙棲雙宿的美夢,可是她一連幾天都聯絡不上徐志鵬之後,那種幻夢帶來的信心就開始逐漸動搖了,也就很快就在周顧的利誘跟威逼的面前崩潰了。
周顧面上帶了一絲微笑,跟助手道:「給衛生部發封傳真,就說有關本院醫師傅聽夏的醫療事故案件我們要求申辯。」
他再次回到了手術室,傅聽夏已經開始走引導鋼絲了。
「導絲穿不過去了。」依舊充當助手的秦主任說道。
「狹窄度這麼高,連導絲都穿不過?」外面小聲議論紛紛。
「聽說超過90%,都有95%了。」
傅聽夏道:「先上球囊導管擴充血管。」
「連引導鋼絲都走得這麼慢,等會送那帶刀子的導管要走多久啊?」有人議道。
「當然要小心了,這麼高的狹窄度,一個搞不好就血管全閉塞了。」
「可是這麼長時間走下去,很容易動脈痙攣的吧。」
寂靜了很久的手術間傅聽夏的聲音再次響起:「0.2mg硝酸甘油稀釋。」
「200ml造影劑,注意血壓。」
「看,護士把器械車推過來,上面就是那帶旋切刀的導管吧?」
「好長啊,最少也有一米吧。」
「不止,都有一米半了。」
「傅聽夏接導管了,他要……開始了。」
方連雲再次把目光落在傅聽夏的臉上,傅聽夏仍然很從容,彷彿他接過只不過是一根尋常的導管,這台手術也只不過是他做過最尋常的冠脈造影術。
傅聽夏手中的旋切導管順著導絲慢慢地進入血管,為了這一天,他無數次地給國外發傳真,打電話諮詢,求解,在幾個月的時間裡一遍又一遍在尋常的冠脈造影里摸索,揣摩。
他也許知道命運下過怎樣的一盤棋,可是只要他挪動這其中的一子,那一子就會像是飛起的蝴蝶,從此他便再也不知道命運又會在何處落子。
他只能努力再努力,也許努力有時也不會給以回報,但努力也許是無論活著一世,還是活著幾世,唯一可以真實握在手裡的東西。
手術室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依舊寂靜著,有人抬起腕錶道:「這已經超過他上次做手術的時間了。」
「他上次做了多長時間。」
「據說是一個小時十分鐘。」
方連雲突然發現季景天的嘴角微微翹起,露了個微笑,他看向手術室內,發現一切如常,傅聽夏不過是重複地走著導管。
他突然意識到,季景天並不是在看傅聽夏的手術,而是……在看傅聽夏這個人。
方連雲深吸了一口氣,室內突然護士的動作匆忙了起來,本來很沉默的觀察室再一次議論紛紛。
有人道:「動脈痙攣。」
「這也很正常啊,手術的時間這麼長。」
「動脈痙攣倒還好,就怕急性血管關閉時,會引起心梗啊。聽說這個病人是被美和心外給拒了的,要是這裡手術失敗,怕是上了外科手術台也不會樂觀。
不過好在隔了一會兒,動脈痙攣被傅聽夏給應付過去了,手術室內再次恢復了平靜。
「這個導管帶的旋切刀是在血管裡面轉動了吧。」
「應該是啊,你沒見旁邊的馬達在轉動。」
「誰敢想像,一把在血管內轉動的刀子,而居然病人還活著。」有人笑道。
時間都超過二個多小時了,看得人都有些疲累了,反而沒有剛開始那麼高度緊張了,因此說笑了幾句。
其實撇開各式各樣的雜念,同屬一個科室的大夫還是很願意看到業內技術有所突破性發展的,因為那意味著他們又可以朝前跨出一大步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說道:「血壓掉得好快啊!」
所有人都停止了聲音,一起看向室內,有人道:「掉到12/7kpa以下了。」
「怕是病人要休克了。」
「休克的話,血液循環進一步縮小,病人有可能……會當場死亡吧?」有人小聲道。
方連雲眼帘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傅聽夏,在這樣高強度的專註之下接近三個小時,再碰上即將休克的病人,而且這個病人是沒有退路的。
傅聽夏你該怎麼辦?
秦主任也小聲道:「聽夏,病人血壓偏低,而且有早期休克的癥狀。」
「50%葡萄糖靜脈給葯。」傅聽夏立即道。
接近三個小時了,傅聽夏的表情從開始到現在都不曾改變過,不管當中遇到了什麼,好像都沒什麼能讓他改變完成這台手術的意志。
他不是為了任何人,他是為了自己,他要當一個真正的醫師,方連雲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傅聽夏,這也許是因為這也曾經是他在某刻擁有過,之後又因為嫌棄太過理想化而拋棄了的理想。
「血壓被穩住了。」
「很快速地判斷,一點慌張都沒有,一流的心理素質……一流的醫師。」
「聽說這個年輕的一流醫師從今天開始就要被吊銷執照,今天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欣賞他做手術。」
「是啊,這個年頭愛扯虎皮的人,就是見不慣有真才實料的人啊。」
公道總是存於人心的,美和的人只好硬著頭皮聽其它院的同行們指桑罵愧,阿笨開始有一點後悔了,他一麻醉師總是來看心內的手術幹什麼呀?
「收尾了。傅聽夏開始做絲線縫合固定了。」
「看這縫合的手勢就知道以前傳他是個很出色的外科醫生不是瞎傳的。」
「那怎麼可能是瞎傳的呢,他是許一夫的親傳弟子,配合過許一夫做心臟不停跳手術的。」
「導管鞘24小時之後拔掉。」傅聽夏吩咐了一聲。
秦主任他們都知道傅聽夏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因為24小時之後,傅聽夏將不能再行醫了,配合的護士眼圈都紅了。
傅聽夏笑道:「謝謝大家一直以來指導與支持,謝謝。」
秦主任抽著鼻子道:「傅聽夏你要知道你是很捧的,我覺得你生在福斯曼那個年代,也不會比他差太遠了。」
他給傅聽夏鼓起了掌,不知怎麼室內室外的人都給傅聽夏鼓起了掌。
方連雲聽著掌聲轉身走出了房間,站在走廊里看著窗外耀眼的眼光,微眯了一下眼睛長吸了一口氣。
傅聽夏從手術間一出來,就看見季景天在外面等著,他立刻掉頭就朝外面走去。
「聽夏,我們談一談。」季景天喊了一聲。
可是傅聽夏尤如充耳不聞,飛塊地朝前面奔去,季景天連忙追了下去,傅聽夏聽著身後季景天的腳步聲,微閉了一下眼睛,剛好看見更衣室就直接躲了進去,將門掩住。
季景天追了一個走廊就不見了傅聽夏的人影,只好在門口四處張望。
傅聽夏也知道季景天想找他交談,可是他不想談,他不想自己看見季景天的眼神,聞見他的氣味,就會妥協,然後妥協一次又一次,最後又變成個毫無原則的人。
他靠著牆壁上聽著外面季景天來來回回的腳步聲,聽見他問每一個走過的醫護人員:「你有沒有看見傅聽夏?」
「傅聽夏,魯教授跟院長也在找他呢,說要給他慶功呢。」
傅聽夏躲在更衣室里閉著眼睛嘆氣,然後隔了一會兒轉身悄悄拉開門,見季景天有些黯然地站在門外,他的心就莫名地有些軟了,手在門柄上握了握,低頭想道,要不然……就先聽聽他說什麼。
可是他正要拉開門的時候,突然從背後有人用白色的帕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唇鼻,濃烈的□□味立刻撲鼻而來,傅聽夏驚駭下掙扎了幾下就軟軟地向後傾倒在了背後人的懷裡。
「哦,本來想要候著他進更衣室還是件挺麻煩的事,沒想到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宋建民抱著傅聽夏溫熱的身體,傅聽夏的頭就擱在他脖子間,這讓他內心莫名的恐懼又興奮,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圈住傅聽夏腰的手。
「還愣著做什麼,快把他放到推車上來,等會要是有別的醫師進來,說不定會懷疑的。」
宋建民這才回過神「哦」了一聲,將失去知覺的傅聽夏抱著放到了推車上,然後跟另一個人拿過一張白床單從頭到腳將傅聽夏遮住。
「東西都取走了。」
「都取走了。」
「那封信也放到桌面上了。」
「放心吧,剛才他們科室的人都去看手術了,辦公室里空無一人,我把傅聽夏的東西都拿走了,就在他的桌面上放了那封信。」
宋建民悄悄拉開門,道:「外面沒人了,走吧。」
兩人推著車子朝著電梯口走去,剛走到電梯口的時候,見季景天又折返走了回來,宋建民莫名的一陣緊張,他不知道跟蹤過傅聽夏與季景天多少次,自然一眼就能認出季景天。
宋建民緊張地心跳都快停滯了,卻看見季景天微帶心事的模樣跟他們擦肩而過,他才恍悟他認識季景天,可是季景天卻是不認得他宋建民的。
他低著頭,嘲笑著想:看來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缺陷啊。
宋建民微帶著得意就這麼推著傅聽夏離著季景天越來越遠,從大廳出去的時候,一輛救護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燕津不是什麼名院,經常有病人轉其它更高一級的醫院,因此過來轉院的救護車是很平常的事情,說實在的,從高級醫院轉到他們燕津的大概也就只有前天發生在心內的那起病例了。
不過有個助工還是詫異地問了一句:「這個病人死了嗎?沒死幹嘛把床單把病人的臉遮住啊,那多悶啊。」
宋建民看著他陰狠地說了一句:「別多管閑事!」
那個助工嚇了一跳,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救護車上的人一起幫忙把傅聽夏搭上了車,宋建民跟另一個人也跳上了救護車,車子開了一段距離就上了出城的道路,然後在一個相對僻靜的道路上停下。
道路的旁邊停著一輛黑色的的轎車,宋建民走過去敲了敲車窗玻璃,車窗玻璃落了下來露出了原俊楠的臉。
「原先生,成功了。」
原俊楠打開了車門,傅聽夏裹著白色的被單被送了進來,原俊楠伸手接過傅聽夏,伸出一隻手揭開床單,看著裡面暈睡著的傅聽夏微微一笑。
他派人跟蹤著傅聽夏,只為了看他的照片嗎,他原俊楠從來不會做那麼空消耗成本的事情,他只是在等,等一個最佳的出手機會。
現在機會到了,傅聽夏一下子失去了他最愛的職業,同時又被所愛的人傷害,這種挫折跟打擊按照正常人對傅聽夏的理解,這應該是一個天才難以承受的吧。
因此傅聽夏在做完了最後一例手術選擇逃避離開也就合乎常理了吧。
他從拿到那隻鋼筆盒開始,就覺得依照傅聽夏那麼細膩的個性,他不會只留下一隻鋼筆,果然他在鋼筆盒的夾層里找到了傅聽夏的紙條。
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很抱歉我還是走了。
這麼一句就夠了,原俊楠的食指輕輕描著傅聽夏的輪廓,心想不過這句話跟別人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