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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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沫手上空無一物,這會兒很想拽點什麼握在手心裡,她低頭瞄了眼牆邊的欄杆,卻無動作。也許現下任何一個微小動作都會暴露她內心的膽怯,既然已經留下,逃避始終不是辦法,不如稍作試探,摸清對方的意思好做近一步打算。
電梯上了兩層,停下,整個過程中王居安再沒看她一眼,唯一的動作是低頭瞧了瞧腕上的手錶。蘇沫不緊不慢地走出去,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蘇沫順利簽下合同,合同內容很正規,這家公司福利不錯。此後的一段時日,她再沒見過王居安,然而那晚的經歷仍會時不時想起,是令她極度羞愧的污點。蘇沫希望那人從此再不出現,或者有朝一日遇上了,她能一雪前恥。
蘇沫慢慢平復了心情,全心投入工作。從蓉偶爾塞單子給她,指點一二,蘇沫也逐漸摸出些門道,業績轉好。對於從蓉的轉變,蘇沫心裡起疑,卻看不出什麼端倪,只暫且當作「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同事們見她得從蓉器重,都有意與她交好,蘇沫心裡明白,但她性子和善溫婉,數月混下來人緣不俗。好人緣在工作上為她帶來一些便利,有些客戶見她為人本分踏實,不必費心提防,反倒願意靜下心來同她打交道。
但也並非人人如此,有些更偏愛步步為營事事算計的交往方式,這方面,蘇沫還是新手,所以任憑她如何努力勤奮地學習外語,學會當地方言,再苦再累也毫不計較,業績卻仍是在中游徘徊。
相比蘇沫,曹若成才是部門裡數一數二的大拿,兩年來業績居高不下,三十不到,口才好腦瓜靈,人際網路鋪設得當,唯一的缺陷就是脾氣太糟糕,尤其針對業績差的同事如同寒風卷落葉不留情面。
曹若成行事過火,同事們早看不過去,但又不得不努力同他結交,就連從蓉也對他十分寬容,經常高調讚揚他的業績而從不評價其為人處世,很有息事寧人姑息縱容的態度,引得底下一幫人見風使舵心慌意亂,背地裡又忿忿不平猛嚼舌根。
從蓉一概不理。
曹若成越發自傲,逮誰損誰,最喜歡當面罵人「傻缺」,尤其在罵女同事時,臉上的神情特別暢快,如,「你個傻缺,睡都陪人睡了,人當然不和你簽單子」、「傻缺,你這樣鞍前馬後,人不拿你當銷售,只當你是保姆」或者「丫傻缺就知道陪床」。
從蓉在旁邊聽他罵人,毫不在意,末了還要點頭表示贊同:「小曹說的對,讓人占不到便宜還能簽單才是真本事,做銷售又不是做·雞,人都看輕你了還怎麼談生意,銷售和客戶的關係至少在□方面是平等的嘛。」
曹若成一臉得色,漸漸就有不把銷售部經理擱眼裡的勢頭,饒是如此他卻從未罵過蘇沫。蘇沫行事不留話柄,對任何人下至清潔女工都和顏悅色,還未開口先禮節性微笑,從不輕易發火外露脾氣,倒叫他不知從何罵起,無非是嘲笑她花費大力氣盡接些小單子,又或者說她只是表面正經——假正經。
蘇沫全當沒聽見,只埋頭做自己份內事。
有天一早上班,蘇沫還未進門就聽見曹若成又在辦公室里陰陽怪氣地罵人「傻缺」。
被罵的那位女同事業績屈居曹若成之下,兩人明爭暗鬥好一陣。該女姿色不俗,隱約有些不好聽的名聲,上面對這碼事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絕不挑明。但是這次情況不同,某客戶的老婆氣勢洶洶闖到辦公室,指著該女的鼻子大罵「沒臉沒皮的淫·婦」,還說「仗著年輕勾搭男人算不得本事,長江後浪推前浪,比你更年輕的那是像一茬茬的新鮮韭菜割也割不完……」
女同事也不是省油的燈,據理力爭:「你看不住自己老公倒過來朝我亂吠,你要是搞得定他你來找我做什麼,你就是一poorloser黃臉婆……」
那位原配不怒反笑:「老公是自己人,我怎麼捨得說他,還要留著以後好好過日子的,倒是你這樣的,聽說你婚期在即,我要把你這臭名聲宣揚出去,也當是解救了另一個蒙在鼓裡的可憐男人……」她大步上前,揮舞著胳膊照著女同事吹彈可破的美麗臉頰左右開弓扇起巴掌。
曹若成佯裝勸架要把人拉開,卻是抓住女同事的手不讓她還擊,任那原配打個不停,直到從蓉從外面趕回來撥開周圍亂鬨哄的人群。
事情鬧得有點大,惹來一兩個小報記者,也算公司醜聞一樁。
當天下午,上頭就有通報下來,連個自動請辭的機會也沒給,直接將處理決定發放各人郵箱,說該女員工的行為違反公司條例多少條,極端影響公司聲譽,嚴重敗壞本品牌的業內榮譽,並且嚴重妨害社會風化,根據雙方簽訂勞動合同我司將做出辭退決定,特此公告。
蘇沫看著公告末尾的電子簽名,筆跡端正嚴肅頗有仿宋韻味又暗含狂放不羈的三個字:王居安。
蘇沫靠回椅背上微微一撇嘴角。
此後的工作異常忙碌,銷售部陸續少了兩員大將,除了被辭退的那位,從蓉的一位副職下屬忽然跳槽去了某外資,底下一干人對這個空缺眼巴巴瞅著,其中屬曹若成最為春風得意自信滿滿。
關於這事,蘇沫全沒放在心上,認為和自己扯不上丁點關係,也不參與同事間的議論,該做什麼做什麼,眼見每月的提成有所增長,寄回家的錢付得起按揭和女兒的生活費用,她便心滿意足。
曹若成瞧她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倒像揪住了什麼小把柄,杵在她的辦公桌前慢條斯理道:「我發現你這人有點不簡單,你要不是太蠢,要不就是太能裝……」
蘇沫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我第一次聽人這樣評價。」
曹若成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又著力捏揉一下:「我是提醒你,太愛裝了也會被人提防。」
蘇沫側了側身子,掙脫他的手,沒答話,轉頭給客戶打電話過去預約見面時間。
過了幾天,從蓉忽然邀她一同去醫院探望病人。
蘇沫覺著奇怪,從蓉說:「莫蔚清你還記得嗎?她才生了孩子,前些時還問起你。」
這人蘇沫當然記得,她還記得莫蔚清以前說過,這次只要生了兒子就能正式入住尚家,於是好奇心起,問從蓉:「莫小姐生的男孩女孩?」
從蓉瞭然一笑:「丫頭。」
蘇沫「啊」了一聲,竟有些替人失落,她又想起尚淳,潛意識裡避這種男人如蛇蠍,生怕再次遇上他,也就不願去瞧莫蔚清。
對於這些,從蓉不得而知,反而半認真半玩笑地勸她:「其實莫蔚清這人很有意思,在女人裡頭也算是能屈能伸,和她接觸對你有好處,你這人就是太正經,她身上恰好有股子邪氣。搞銷售的,太正經了會把客戶嚇跑……」
蘇沫對這番說辭感到新奇,她心裡正盤算著如何跟從蓉走得更近,最好是除了工作以外還能有些私人間的牽扯,也就沒再推辭。
到了醫院,月子中心像五星酒店,單人病房像豪華套間,莫蔚清神態慵懶半躺床上,臉色溫潤,中氣十足,除了體態豐腴些,幾乎瞧不出才生完孩子的憔悴。
從蓉也不避諱,直接問:「你那位花花腸子一籮筐的非正式老公呢?」
莫蔚清招呼保姆上茶,懶洋洋地答:「在小的那裡,那邊也生了個丫頭,我想著尚淳是不是這輩子無後啦,」她哈哈笑起來。
從蓉吹著杯里的茶葉沫兒:「你也生孩子人也生孩子,他怎麼就去看別人不來看你,你還樂呢?」
莫蔚清不屑:「那小的沒腦子,總扯著尚淳去瞧她。年輕有什麼用,生完孩子還不跟母豬一個樣,耷拉著大肚腩,男的看了恐怕硬都硬不起來。就算青春無敵楊玉環在世,他們嘴上不說,心裡也一樣嫌惡……我是不會讓他來的,看孩子可以,去會所里尋開心也行,就是別來看我,只要給我錢讓我好生養著,等我恢復好了,臉無菜色肚子也沒了□,你看他來不來,保准跑都跑不及,男人就那麼回事。」
從蓉哼一聲:「為個男人用盡心思你累不累?」
莫蔚清認真道:「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要有職業素質!」說著,她轉向蘇沫淡淡打量了一回,「你變了不少嘛,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就是這穿衣打扮……你真該去買幾件好衣服收拾下自己。」
蘇沫在莫蔚清跟前總有幾分不自在,她略微一笑錯開對方的視線,不忙搭腔,就聽見從蓉問:「他們家大婆一點沒鬧么?」
莫蔚清一臉索然無味:「說到這個,我倒是很佩服尚淳他老婆,十年了,不吭不哈不吵不鬧,任憑男的在外胡天胡地,她自巋然不動,地位永葆。這種事,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要是不想把男人往外推,就得忍,自尊算個屁。」
從蓉說:「那得看她要什麼,值不值。」
蘇沫聽她倆說起男女之間的狗血齷齪像是談家務瑣碎一般,不覺如鯁在喉,又想起當初跟佟瑞安鬧離婚的情形。從發現小三到協議離婚,沒一天不雞飛狗跳,事後她捫心自問,自己當真想離嗎?答案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
可如今在外面經歷了些事,傷心傷神的時候,她又問自己,如果佟瑞安回心轉意,自己還願回頭嗎?
蘇沫暗自一聲長嘆,這個問題她已經有很久沒想過,沒精力沒時間更沒情緒。
離開醫院的,從蓉問她:「你覺得莫蔚清這人怎麼樣?給人生了個孩子,得了一套房子一輛車。」
蘇沫說:「目標很明確。」
從蓉說:「我以為你會有點羨慕她,你們兩個身上有些相同的地方。」
蘇沫不像以前那樣動怒:「她很厲害,如果讓我像她那樣生活,會累死,」她補充,「就是又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從蓉聽了哈哈一笑,還想說什麼,迎面過來一人,她忙打了聲招呼:「尚老闆,好久不見。」
尚淳對從蓉點點頭,卻只一心打量蘇沫。
遠遠就瞧見這女人眉間帶著調侃笑意,點綴著那張清秀到幾乎淡而無味的臉卻在瞬間奪目起來,待那雙溫柔的目光不期然撞進自己眼裡,他渾身上下的骨頭先酥了一半,下一秒卻發現,她又低眉斂目地迴避自己,尚淳剩下的一半骨頭立馬被心底騰起的無名火燒得*辣一片。
蘇沫不理會尚淳,只當不見。
從蓉的視線在這兩人間不著痕迹地梭巡,待尚淳走遠,才閑聊般開口:「那個職位空缺,人事部問要不要重新招人,上頭也在問,所以我才報了兩個名額上去,本來打算有三個候選人,可惜那誰不爭氣,炒了……我給你漏點風,你也有個準備。」
蘇沫驚訝,反問:「你推薦我?」
從蓉挑眉,饒有趣味地看向她:「對,就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2011年七月二十日,二十一日更
我知道大家想看對手戲,但是地位不平等,怎麼能平等對話呢,根本就沒機會么,人家眼裡根本就沒她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