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稻草人(二)
游龍去蒔花館的途中,免不了要經過覃疏他們的小院。穆臨歸抵著困意如廁,爾後反屋時,見游龍途徑院前,便朗聲喚住了他。
「游護法。」穆臨歸只著了中衣,提著幽微的燈,慢吞吞地行近了,才道:「這大半夜,你著急忙慌的,是要往何處趕?」
游龍即便是心裡再急,該有的禮數定然不會拋掉,這便停下腳步,謙謙回道:「小穆,蒔花館出了點事兒,我正要趕去處理。」
穆臨歸露出一個輕蔑的眼神,雲淡風輕道:「風月場子能出何事?」言出,見游龍鎖著眉頭,可見事態有些嚴重,又故作神秘地用手別著嘴,問道:「該不是哪兩家的公子為個姑娘相爭,打得傷了真氣,魂飛魄散?」
「那倒沒有。」游龍搖了搖頭,爾後見穆臨歸併無後話,便作了一輯:「先行一步,改日再敘。」
穆臨歸卻扯住游龍的手臂,將他給拽了回來。他手下的提燈也隨著這一晃而搖曳起來,幽火明滅。
「你倒是說說啊,是何事?」
游龍這才將此事道來,話剛過一半,覃曜、覃疏聽到動靜也隨了出來。聽聞此事後,覃曜說,她也要去蒔花館湊湊熱鬧,隨便瞄一眼荷華提到的顧公子。
游龍不禁勸道:「倘若真是孕氣作怪,蒔花館里的姑娘非魔既妖,她們除不去這種發生在她們身上的孕氣,這便顯然與當年我身上的孕氣是不同,甚至要厲害得多。覃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還是別去了。」
覃曜活了上千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她不信這個邪,偏生要去。游龍攔她不住,便懶得多言,微怒而離。
覃曜、覃疏以及穆臨歸尾隨游龍抵達蒔花館之後,只見粉花青葉牆,地鋪白玉磚的大堂內,顧彥穿著一件鑲金華服,玉冠束髮。他慵懶地翹著二郎腿坐在玫瑰椅上,悠閑自在地啃著手裡的鮮桃。下嘴時濺出的一兩滴汁液,看得人肚子喊餓,嘴裡發酸。
而他的左側站了八名挺著大肚子的姑娘,個個娥眉輕鎖,愁容苦面。
年近半百的鴇兒梨花帶雨地向游龍湊了過來,游龍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那鴇兒撲了個空,倒也不急,先是抬袖抹了淚,這才哀道:「游護法,您得給姑娘們做主啊!」
游龍擰著眉,問:「是怎麼回事?」
鴇兒卻道:「姑娘們成了這副摸樣,還如何開門做生意啊?」
那鴇兒沒有回答游龍的話,只顧得發牢騷,游龍有些不耐煩,再次詢問:「我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姑娘們說,她們什麼也沒做啊!只是,顧公子碰了一下她們而已!」
聞言,穆臨歸從游龍的身後探出個腦袋,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插嘴:「怎麼個碰法?」
鴇兒嚅囁道:「只不過是,摸了下臉,或是拍了下臀。就……就成了這副模樣!」言罷,又擠出兩滴淚來。
顧彥扔了桃核,將聚骨扇打在手心,雲淡風輕道:「我是被陷害的,這些姑娘定然是被他人下了咒。」他聲線清軟,眉目流轉間盡顯風流。
鴇兒急道:「顧公子既說姑娘們被下了咒,那敢問公子如何證明此事與你無關?」
顧彥輕笑,起身向前走了些許,與鴇兒尚隔著一步的距離時,他將手中的聚骨扇緩緩拉開,掩住了半張俏秀小臉,鳳眼滿載風情,調侃道:「你囔什麼?要不然,我也摸下你的臉,拍下你的臀,讓大伙兒瞧瞧你能不能老來得子?」
言出,登時哄堂大笑,鴇兒羞怒十分,正欲回嘴,只聽游龍喝到:「顧公子當真是放肆!」
顧彥挑起鳳眼,這才將鴇兒身旁,板著臉的游龍看進了眼裡,嘴裡嘖嘖兩聲,悠悠道:「游大護法來管顧某的閑事了?」
游龍嚴色道:「既是四時鎮的事,又怎能是閑事?」
顧彥轉腳邁了兩步,靠近游龍后,一雙鳳眸遞出絲絲媚意,竟伸手攀上了游龍的衣襟,嘴裡笑道:「不知游大護法打算如何解決此事?」
游龍見他舉手投足甚是輕浮,正欲將他的手揮開。顧彥卻像預料到他的此舉似的,回手停在空中,爾後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覃曜估摸著,這顧彥莫不成是個斷袖?還是躺下面那個?
游龍強壓滿腔怒火,若換做平日里有人如此相對,他定會好生訓一回對方。不過現如今,他只是抬起右手,雙指劃過顧彥的印堂。
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感應,穿梭過時空而來,果真是孕氣!
游龍說,他會徹查此事,並讓鴇兒將那八個姑娘隔了起來,說是等他處理好了顧彥身上的邪氣,自會回來解決。爾後從蒔花館裡帶走了顧彥,直直往鎮邊的破廟方向行去。
夜露蒼寒,遮雲閉月。幾人行在萬籟俱寂的小道上,覃曜突然冒出一句:「游護法,顧公子再怎麼說也是四時鎮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是你想將他藏起來,也總不能委屈了人家在破廟過夜不是?」
聞言,游龍腳步一滯,走也不是停也不成,繼而又聽覃曜道:「若是你怕令夫人不願將顧公子留在舍中,不如讓顧公子到我們那裡去。」
穆臨歸不知道覃曜打得什麼算盤,只顧急道:「別啊!他這滿身邪氣的,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到時候別給惹上了!」
游龍略一沉吟,覺得覃曜此言甚有道理。
顧老爺在四時鎮好歹也是一方世家,在查清此案前,雖不能放顧彥回去,卻也不可將他帶回自己家,畢竟家中有唐棠端著,她若見了,定會怒言。既然覃曜有這個心收留顧彥,倒不如遂了她的意思,也圖個自己方便。
到了院里,游龍卻不敢輕易離開,他施了一方結界,將顧彥困在了房中。顧彥倒是好,什麼也沒問,漠然地彷彿是意料之中的事。
待游龍和穆臨歸皆歇下了,覃曜才拽著覃疏行到院里,隔著木窗,眼風掃過裡頭淡然而坐的顧彥。
「不知姑娘讓顧某留在此處,意欲何為?」卻是顧彥先發問。
覃曜在一旁抄著手不答,覃疏的嘴角攜了笑,閑扯道:「聽聞七日後便是顧公子的婚期?」
顧彥挑眉,不屑道:「這與你們何干?」
覃疏把著窗上懸挂的蒜串,視線在他身上遊了一游,說:「眼下的局面,這婚怕也是要拖一陣兒了。」
顧彥不再淡然,微怒道:「你們到底想怎樣?」
覃疏淺笑:「這話,應該是我們問你。顧公子婚期在即,還去蒔花館作甚?不怕荷家尋你個麻煩?」荷華作為護法,她的父親也跟著沾了光,自是旁人得罪不起的。
顧彥說:「笑話,我顧某還沒怕過誰!」
覃曜沉思半晌,開口的第一句竟是:「你不是顧彥!」
顧彥聽了這話,瞬斂了囂張的神情,急忙回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是顧彥,難不成還能是你老爹子?」
覃曜嘁了一聲,轉身回房。而覃疏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彥,掏了掏耳根子,也拂袖離去。這傢伙,說話真不能入耳!
梅雨霽,暑風和,高柳亂蟬多,方覺已是深夏。天兒說變即變,充裕的雨水將整個鎮子籠在一片氤氳之中。
顧彥已在院里住了些時日,穆臨歸閑著無事便管了他的一日三餐,如同看管犯人一般。而游龍則去調查顧彥為何會染上孕氣一事,已是兩日不見蹤影。
覃疏坐在屋內,一身綠沉衣襯得他眉眼淡淡,骨節分明的手指,幾經轉動,便將剝好的糖炒栗子,一個接一個地放在碗里。
穆臨歸途徑窗外見了此景,伸了手進去欲拿,卻被覃疏一掌揮開,穆臨歸捂著手吃痛,剜他一眼,咬牙切齒道:「你,重色輕友!」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穆臨歸說這話全然是起源於前兩日,他聽到的一番對話。
那日,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覃曜就著一方蘆席,斜倚在院內的梨樹下,略有出神地望著遠方,說:「想來人世也到了栗子成熟的時節,我對糖炒栗子還真的想念得緊,這饞蟲爬得我直痒痒。」
覃疏以手撐頷,聽了這話,抬眸瞧去,幾束霞光篩落於她眉發之間,暈染開來,眸角眉梢,皆為挪不開眼的誘人風情。
覃疏唇角勾起,嘖了嘖,說:「除了酒,也總算是有樣還能讓你記掛的吃食兒。」
覃曜眼眸澄靜,嗔道:「人家還想吃魚,你湊過來讓人家啃一口。」
「我倒是樂意得很。」覃疏淺笑,爾後躺在她腿上,將臉湊到她眼皮子底下。
對方望了他半晌,爾後略略低頭,果真朝他的薄唇啃了上來。覃疏反手攬住她的背,將其擁入懷中,唇齒間瞬時漫盡了對方的獨有氣味。唔,還有她昨夜裡,殘留於舌尖的淡淡酒香。
而這一幕,恰巧被檐下的負手而立的穆臨歸看盡了眼裡,無端地覺得胸口發緊,竟又出現了隱隱的心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