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稻草人(六)

55.稻草人(六)

蘇七生於七月初七的乞巧節,故取得此名。她是個地地道道的魔,在四時鎮,或暖和,或炎烈的陽光下土生土長,出落得亭亭玉立。

顧彥與蘇七的邂逅,全然歸功於顧姑娘搭腔女子的那點兒本事。

顧姑娘雖被顧老爺罰禁,但仍是閑不住,隔三差五地瞞著老爺子溜出去玩。有一回,四時鎮辦了一場文人宴,眾妖魔臨著湖,畫舫賞月,顧姑娘頂著顧大少爺顧彥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踏上了船。

那夜,玲瓏晚風吹湖,輕泛起了載著月光的波瀾。有人的皓雪柔荑拈來一竹籃的桃花瓣,爾後將其信手灑開,粉媚的桃花瓣紛紛揚滿了湖。畫舫里的妖魔們分分化了個公子佳人的俏麗模樣,把著山水墨畫的聚骨扇,或是執著精雕細琢的秀筆,吟詩作畫,風雅萬里。

這時的蘇七也坐在畫舫之內,她手執綉針,手下一去一回,翩翩舞姿的蝴蝶嗅聞桃花香之景便躍然帕上。蘇七繡得一手好活兒,靈現似真,隔的老遠,竟似乎可聞到絲帕上傳出的陣陣桃花香,沁人心脾。

顧姑娘入了畫舫,眼風掃過飲酒作樂的眾妖魔。最後,目光落在一旁靜默的蘇七身上,只一眼,便相中了她手底下的那副綉帕。

顧姑娘流星大步行上前,揣著粗嗓子贊道:「姑娘的手藝之妙,古往今來,怕也是挑不出幾個的。」

蘇七聞身立即站起,微微欠了欠身,垂著眸,溫婉淺笑:「公子過獎了,奴愧不敢當。」

顧姑娘一手執著聚骨扇,另一隻手扶了扶下晗,挑起那雙好看的鳳眸,說:「姑娘謙虛了。在下顧彥,敢問姑娘芳名?」

蘇七笑意不改,柔柔道:「奴名,蘇七。」

「佛行七步,步步生蓮,蘇七,倒是個好名字。」顧姑娘記得她從顧彥房裡順來的話本子里常有公子佳人相識的場景,那些人總會假著個笑臉兒互相誇讚,對方的名字有多麼好的寓意,對方是多麼的有才華。

蘇七抬了眼,淺笑道:「哪有顧公子說得這般好,不過是生在七月七,圖個方便,隨意取得名兒罷了。」

「隨性而活,倒也樂哉。」顧姑娘眉目含笑,鳳眸里映著蘇七身後瀲灧的湖波,爾後,她的目光再次轉向蝶嗅桃花的那方絲帕之上,說:「真是妙得很!」

蘇七見狀,忙笑道:「承蒙顧公子看得上奴的拙作,若是公子不嫌棄,這絲帕,便贈予公子了。」

顧姑娘心中一喜,她的確是喜歡得緊,爾後作勢與蘇七客氣了兩下,遂將那絲帕收入囊中。

顧姑娘自那日後,再也沒見過蘇七。而蘇七卻是時常記掛著她,有時想得深了,連飯也吃不下。

蘇七是綉娘,素日里與顧家的染坊有所往來。蘇七自從見過了顧彥,便心裡念著,盼著,能再見一次,甚至見上許多次。她開始找各式各樣的借口去顧家的染坊,從而次數也比之前多了些。而顧彥這一年即將滿兩百五十歲,顧老爺將他看得老緊,更別提去什麼染坊了。

有一回,染坊的一個小廝被派去顧府送一批新出爐的布料,可那小廝手頭仍有活兒忙不過來。蘇七恰巧逢上了此事,便說她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替他跑一趟。小廝好似遇到了救命恩人,連說了好些聲多謝姑娘,感動得就差沒垂淚了。

蘇七送了布料后,在顧府歇了歇腳。她坐在大堂,手裡端著青花茶盞,卻是不喝,左顧右盼了好一番,直到臨走了仍沒能見到顧彥,她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這時的顧姑娘心血來潮著了回女裝,恰巧經過院子里,看到了蘇七弱不禁風的背影。在蘇七的目光差點尋到她的身影之際,她一個側身閃到了牆后,一個勁兒地順著胸口,心道:好險!也不知蘇七到底有沒有看到她,她竟聽到蘇七的腳步聲愈發逼近。

當顧姑娘火急火燎地捏了個訣,穿牆而過抵達顧彥的房間,下個抬眸,便見顧彥手中的畫冊唰地落地。

那畫冊上的景象,春光四溢,好不艷麗。

顧彥神色驚慌地拾起畫冊,回身壓在了被子里。顧姑娘瞧見他的熊樣,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顧彥紅著臉正欲解釋,卻見顧姑娘像想到什麼似的,瞬時收了笑意,對他神秘兮兮道:「蘇七姑娘來找你了。」

顧彥蹙了眉,撓了撓後腦勺,不解道:「蘇七是誰?」

顧姑娘無奈地向後揮了揮手,說:「唉,一時解釋不清楚,你先出去見了她再說。」言罷,不待顧彥反應,便急忙地將他推了出去,爾後合上門將自己關在房中。

愣然的顧彥被推到房外,回身看著毫不留情合上的房門,欲伸手扣門,卻在轉念之間頹下了半伸的手。他失意轉身,抬眼后,對上了蘇七的那雙春水麗眸。

蘇七心頭強喜,卻見顧彥的神色似乎是不悅,於是輕斂了秀眉,怯生生地喚他:「顧公子。」

「啊!」顧彥傻乎乎地應了一聲,惹得蘇七遮袖一笑。

房內的顧姑娘翻了個白眼,伸出食指颳了刮自己的俏臉,咬牙切齒地小聲嘀咕道:「獃子!」

顧彥和蘇七便這般識得了。

顧姑娘覺得他們甚為投緣,聊得皆是些風雅之事,詩詞歌賦,當然,也包括刺繡。顧姑娘每次幫顧彥偷偷溜出去私會蘇七時,便覺得自己像被拋棄了。分明是她先識得顧彥,也分明是她先識得蘇七,怎麼到了最後,他們情投意合,鴛鴦成雙,她倒像個多餘的存在?

然而這樣好景並不長,顧老爺很快給顧彥訂了一門親。對方是魔界的護法荷華,身份顯赫,倒襯得是他們有些高攀了。

顧彥聽到這個消息后,當即便駁了他的父親,說他已有心上人,今生非她不娶。這也是他頭一回,不肯聽從顧老爺的安排。

在這之前,顧彥便答應過蘇七,待他滿過兩百五十歲自會上門提親。他,不想食言,更不想辜負蘇七!

顧老爺氣急,當場差管家將他打了一頓,爾後又施了結界將他困在房中,連並三餐也給禁了。顧姑娘見顧彥鬱結,心頭也跟著難過。她去向顧老爺求情,在他門前跪了一日,老爺子卻是理也不理。

後來,顧姑娘擔心顧彥心裡憋屈,便坐在他房外的石階上,陪他說說話。

顧彥開始不怎麼搭理她,她說一句,他回一句,有時甚至懶得回了。顧姑娘覺得,他許是沒飯吃,餓癟了,也沒力氣說話了吧。

可當顧姑娘提到蘇七時,顧彥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瞬時來了勁兒,說了她許多的好話。她的溫婉,她的綉藝,以及她做的一手好菜。

原來啊,顧彥心儀的女子是如水溫柔的!唔,像蘇七那樣!顧姑娘垂著眸,輕輕地笑了笑,竟覺心頭有些發酸。

顧彥雖被關,但並不妨礙他與荷華的婚期已被定下一事。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四時鎮,在知相的生辰宴上更是傳遍了整個魔界。

蘇七眼看著日子將近,卻見不到顧彥,連他的影子都撈不著,心下極為難受。

他終究還是不要她了,是她痴心妄想,是她高攀不起。荷華是魔界的厲害人物,那樣的魔才配得上顧家的大少爺。

呵,原來天長地久,皆是空話。顧彥那隻烏鴉,果然應了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句老話。

魔,終歸是魔,是邪惡的產生,是骨子裡帶著的魔念。蘇七是這樣的魔,她氣不過,為何她從來真心的付出,他說辜負就辜負,連知也不知會一聲。若她不能好過,她便去搞得他家犬不寧,讓他成不了這個親。

再後來,顧彥死了。

顧府的人發現他屍體的時候,已經化成了原形,一隻黑漆漆的烏鴉躺在地上,周遭泛著凄凄然的喪氣。

那日,是顧彥兩百五十歲的生辰。顧老爺恍然大悟,這都是劫,即便是他將顧彥護得再好,卻終究沒能逃過這場劫。

顧彥是心病,病死的。顧老爺從小便將他關在府內,造就了他不善言詞的悶性子,而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卻因為顧老爺定的這門親,愛而不得。顧彥不同於顧姑娘,並不是個能想得開的活潑心性,日子一長,便有了這般後果。

這樣的結果,誰也不願意看到。

顧姑娘是能感受到的,他的心痛,他的無助,她感受得十分真切。於是,她之前跪了一日向顧老爺求情,最終卻是徒勞。

顧老爺雖後悔莫及,卻將此事壓了下來,不許府內的小妖們外傳。

顧彥的劫,不是顧老爺的鎖閉,也從來都不是蘇七。他真正的劫,是顧姑娘。這一切,皆歸於那雙瞳。

若眸生雙瞳的顧彥,不曾移出那雙多餘的瞳,不曾製造那個稻草人。那麼,便不會有顧姑娘的誕生,他自然也不會認識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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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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