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雙方父母
「自從年初曝光戀情,黎成朗與宜熙的關係就一直廣受關注,不止一次傳出兩人已經結婚的消息。今天上午11點,宜熙在微博曬出結婚證,霸氣表示黎成朗已經是她的人,隨後黎成朗轉發了這則消息,正式承認婚訊。宜熙為上個世界90年代的巨星沈一璐之女,20歲時憑藉電影奪宮正式出道,而這也是她和黎成朗的首次合作。兩人的戀過程一波三折、頗為戲劇,接下來本台將為大家特別回顧,看看男神女神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沈秉衡咳嗽一聲,沈釗立刻關掉電視,微笑著看向父親。然而沈秉衡沒有理他,繼續翻著手中的報紙。沈釗沒辦法,只好轉向沙發另一頭,沈一璐安靜地坐在那裡,臉上神色平淡。雖然是在家中,但她依然打扮得一絲不苟,dior的裙子配l的高跟鞋,髮髻上還別了枚鉑金嵌藍寶的發卡。姿態優雅妝容精緻,像個登門拜訪的客人,可事實上這裡是她父親的房子。
沈秉衡沒有說話,沈釗一顆心就繼續懸著。沈一璐返京半個多月,終於肯在他的陪伴下回來看爸爸,可人雖然回來了,父女倆的關係還是沒什麼進展,坐在同一個房間里也能互不搭理。換做別的時候就算了,今天偏偏正趕上宜熙結婚,隨便按到哪個台都能看到新聞,讓沈釗簡直頭痛欲裂。無論是父親還是姐姐,哪一個發飆,這爛攤子都夠他收拾了。
沈釗喝了口茶,決定還是主動出擊,無論如何,這個話題是不可能避開的,「說起來,我上次見黎成朗還是幾年前的事,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成我的侄女婿。之前沈灃還跟我說呢,他是哥哥,結婚不能被妹妹搶到前頭。結果他這兒剛訂完婚,熙熙就直接領證了,估計回頭得打電話去興師問罪。」
他本是試探,誰知沈一璐眉頭動了動,居然接話了,「我也沒想到,他會成為我女婿。」
沈釗心下一松,「姐,我知道你心裡彆扭,但說實話,我覺得黎成朗不錯。雖然歲數比熙熙大了些,但人品相貌都屬上乘,更難得的是對她的心夠真。之前發生事故時咱們也都看到了,他能夠在那種情況下保護熙熙,旁人還有什麼理由反對?就算我們反對,以熙熙的性子也是不會聽的,何必再惹她傷心難過?」
沈一璐說:「所以,你贊成這樁婚事?」
沈釗直言不諱,「我一直贊成。無論是在爸面前,還是熙熙問我意見時,我都這麼說。」
沈一璐:「她問過你意見?」
「她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在準備結婚手續……」
沈釗說到這裡忽然頓住,顯然意識到了什麼。沈一璐面無表情,眼睛望著門口似乎打算離開,沈秉衡卻收起報紙,從容地推了下老花眼鏡。
「鬧了一整天,吵得我頭疼。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只知道嘩眾取寵。」
沈釗連忙賠笑道:「這也不能怪熙熙啊,她和黎成朗都是公眾人物,宣布婚訊肯定會鬧起來。好在兩個人對外形象都不錯,沒什麼不好的傳聞,整體輿論風向還是很正面的。」
話雖這麼說,沈釗也心裡沒底。遙想當年,沈一璐的兩次婚姻都引起了轟動,不誇張地說簡直是震蕩全國。那時候,沈秉衡對此是非常厭煩的。
老人家一輩子嚴謹板正,對這等拋頭露面的事打心眼裡看不上。
沈秉衡說:「我又沒有怪熙熙,我說的是那些記者。有那麼多事兒不去報道,就堵著熙熙和她丈夫,弄得她連門都出不了。」
沈釗微愣,沈一璐也側過了眸子。
沈秉衡淡淡哼了聲,「你不喜歡黎成朗?我倒覺得這年輕人不錯,至少比你選的那幾個男人要好。再說了,如果不是因為你,熙熙也不會跑去當什麼演員,更不會認識黎成朗。說到底還是你自作自受。」
沈釗還來不及阻止,沈一璐就站了起來。她淡漠慣了,即使這個時候臉上也不見怒色,平靜如水。但起身的動作已經暴露了一切,沈釗幾步就走到旁邊,防備她激動之餘做出什麼事來。
客廳內氣氛緊張,沈秉衡卻依舊從容,片刻后甚至輕輕笑了,「當初你什麼也沒跟我說就結婚了,現在風水輪流轉,看來熙熙還真是你的親生女兒。」
沈釗不敢再問的話題被他直白挑明。宜熙結婚,提前告知了外公、舅舅還有父親那邊的長輩,卻沒有對沈一璐這個媽媽說一個字。她甚至確定,連胡正芝都收到了通知,也許宜熙還正式請求了她的准許。她們兩個,本就更像真的母女。
沈一璐紅唇緊抿,說不出話。傭人在此時握著電話進來,「沈先生,您的電話。」
這是沈秉衡的房子,沈先生當然是指他。老爺子雖然年過七十,卻並不服老,不許傭人稱呼他沈老先生。托他固執的福,沈釗和沈灃在這裡分別被稱為小沈先生和沈公子,沈灃甚至懷疑自己江湖上的花名就由此而來。
沈秉衡問:「誰啊?」
「明達集團的周老先生,應該是為了宜小姐的婚事,給您道喜的。」
沈秉衡微微一笑,「熙熙倒是給我省功夫,這一天老戰友老朋友全打了電話來祝賀,都不用我一個個去通知。」
他拿著電話去了外面。沈釗擦一把汗,終於忍不住拍拍姐姐的肩膀,「我本來不想說的,只是咱們都一大把年紀了,就別再和爸鬧了,成嗎?」
沈秉衡和沈一璐都是固執傲慢的人,當年沈一璐違背沈秉衡的意思離家出走,跑去香港當了演員。為了這個沈秉衡一直不肯原諒她,沈一璐又太過倔強,硬是撐著不肯道歉求饒。父女倆本來感情就不算多好,這麼下來隔閡越來越大,最終鬧到今天無法挽回的地步。
沈一璐說:「是我在和他鬧?」
沈釗點頭,「是是是,今天是他過分了。可他都快80了,身體不好,脾氣比年輕時還差,咱們當兒女的得多多包容……」
沈釗語氣無奈,沈一璐的動作也頓住。
他說的她都明白。父親已經老了。到了他這個歲數,還能神智清醒地教訓人已經是他們的運氣。這也是她願意回家,並且忍住不頂嘴的原因。
曾經壓在她頭頂,彷彿一輩子也擺脫不了的父親,他已經老了。
氣氛有點沉重,沈一璐從手袋裡取出個白瓶子,倒了幾顆葯在掌心。沈釗知道她心臟不好,年輕時拍戲太拚命,落了一身的病根,這只是其中之一。
他連忙遞上白開水,「又不舒服了?」
沈一璐面無表情吞下藥,再喝了口水,「不,我只是想告訴你,身體不好,可以借病耍性子不止那一個。」
沈釗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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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秉衡打完電話還需要人伺候,沈釗繼續做牛做馬去了,沈一璐獨自上了二樓,順著走廊無意識地走著,打量四周。
這套房子她其實並不熟悉。她是在四合院長大的,直到17歲離開家,都是住在那裡。院子里有高大的梧桐樹,枝葉茂密,夏天她喜歡搬把藤椅躺在樹蔭下睡午覺,哪怕被蚊子咬得一身的包。
在香港那些年,她最想念的就是那棵樹,想念她住了十幾年的院子。可當她五年後再回到北京,卻發現四合院已經被推倒,爸爸買了套三層的別墅,她熟悉的一切都湮滅不見。
而這套別墅里,並沒有她的位置。
他太生她的氣了,搬家時連她的東西也不肯拿走,更不允許媽媽為她布置新房間。所以當她多年後重返故鄉,才發現自己只能當一個客人。
她的腳步停下。右邊是扇白色的門,黃銅把手泛著柔和的光,門上還掛著個牌子。沒有寫字,而是畫了幾顆小荔枝,聽說是她和沈灃閑著無聊一起做的。
沈一璐推開了門。
房間對於小女孩來說算挺大了,客廳套一個卧室,再加上的洗手間,裝潢成甜蜜的糖果色。雖然已經很久沒住人,還是打掃得乾乾淨淨,窗台上的盆栽開得熱鬧。
宜熙隨梁格回到大陸后,基本上都住在南京,但因為外公外婆思念,她也曾在暑假到北京小住。前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可無論是沈秉衡的房子,還是沈釗的房子,都給她準備了專屬的房間。
沈一璐走進去,隨意在沙發上坐下。對面正好是一張巨大的照片,13歲的宜熙活潑可,抱著只雪白的薩摩耶在草坪上大笑。
沈一璐揉揉太陽,有點想不起來,上一次親眼看到這笑顏,是在什麼時候。又或者,她從來就沒機會看到這樣的她,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像媒體說的那樣,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公主。
她看到的她,都是冷漠而帶刺的。
上一次分開時,她說,又是這樣,你永遠是這樣。
她說,哪怕你只是對我稍微溫柔一點,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說,媽媽,讓我們變成敵人的不是我,是你。
這一切就像揮之不去的魔咒,時不時出現在她腦海。她說話時的表情,眼中的控訴和強烈失望,還有隱約的淚光,它們糾纏在一起,拷打著她,甚至讓她從睡夢中驚醒。
沈一璐下意識苦笑了下。她不在意的,她原本是真的不在意的。但也許是沈釗說的那樣,她歲數大了,所以開始不斷想起從前的事。她的小時候,她的第一段婚姻,還有這段婚姻的產物,她的女兒。
一開始,她把這個孩子當做她對情的奉獻,因為梁格喜歡孩子,她不可能打掉他們的骨肉。孩子生下來后,她沒有在她身上花費多少心思,有時間要麼和梁格在一起,要麼就是出去拍戲,為東山再起費盡心思。
後來,他們感情不好了,她便連最後的耐心也磨盡,有時候宜熙來跟她撒嬌,都會被她冷漠拒絕。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她以為小孩子不會有感覺,她甚至沒有把她看做一個有著敏感情緒的個體。當她終於反應過來,嘗試和她接近時,小女孩已經學會用冷漠防備的眼神看著她。
她討厭那眼神,更討厭在女兒這裡也弄得一團糟的自己,於是連這唯一的嘗試都放棄了。
然後,她就隨父親離開,她們從此天各一方。
也許她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再婚之後立刻生了crystal,想讓一切重新開始。可能她依然比不上別的母親,能夠對孩子體貼備至、奉獻一切,但對於她自己來說,已經做到了極限。
房門被輕輕敲了一下,剛剛才被她想起的crystal猶猶豫豫地探進半個身子,「媽咪。」
她不作聲,crystal只好進來,「你怎麼在姐姐的房間啊?外公已經不生氣了,舅舅讓我來叫你下去……」
和宜熙一樣,crystal也曾回北京小住,家裡一樣有她的房間。沈秉衡並沒有把跟女兒的矛盾牽扯到外孫女身上,不過因為憐惜宜熙從小跟媽媽分開,對她要比對crystal更疼些。
沈一璐問:「你姐姐結婚了。」
crystal眨眨眼睛,「我知道啊,滿世界都知道了吧?連我加拿大的同學都在k上問我,她是姐姐的影迷呢!」
她忽然反應過來,「媽咪,你是因為姐姐沒提前跟你說,所以生氣嗎?」
沈一璐下意識皺了下眉頭,crystal發覺了,卻還是道:「媽咪,我認真說哦,你不要生氣。其實我覺得,你這麼對姐姐……挺不好的。」
沈一璐有點意外,好一會兒才淡淡問:「你看了那些新聞?」
「看了一些,但那不是關鍵啦。我這些年也聽到不少事情,你跟姐姐分開后,就去看了她那麼幾次,換做誰都會生氣的。我雖然也會抱怨你冷冰冰的,可至少我們生活在一起,姐姐她,才是一直被丟在一邊……有些人也許不在乎父母怎麼樣,但看姐姐的樣子,不解道,「媽媽,你真的不喜歡姐姐嗎?」
她不喜歡她嗎?不,她沒有不喜歡她,但也沒有多喜歡過她。她想,她只是不夠在意。她太任性太自我,天生就不適合做母親,在什麼都沒準備好時,匆匆迎來這個孩子,又因為之後的遭遇遷怒於她。
然後,事情就被她一步步搞砸。
crystal沒有聽到回答,只當她不想面對這個問題,「好吧,不過回頭和黎叔叔的父母見面,媽咪你不要再擺臉色了。木已成舟,就態度好點吧。」
沈一璐:「和黎成朗的父母見面?」
crstal驚訝,「你不知道?我無意中聽舅舅提起的,外公和黎家的人約好一起吃飯。畢竟……他們都領證了,雙方長輩再不見面就不像話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看沈一璐的臉色,她確實是不知道的。女兒和丈夫的家人要碰面,身為媽媽卻是從她這裡得到的消息,這種事情也是聞所未聞。如果不是周圍人都認為她沒資格管宜熙的婚事,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有誰提前打過招呼,不讓大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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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沈兩家經過商量,最終決定在北京見面。宜熙、黎成朗和黎家父母一起北上,在機場自然遭遇大批記者,兩人並不遮掩,安排黎家父母先走vip通道,自己則大大方方由記者拍。作為夫妻領證后的首次共同露面,不免再次引爆發話題,「黎成朗宜熙婚後首秀」的新聞也發得到處都是。
宜熙對此很淡然,反而還安慰黎成朗說:「以後你要習慣。等著吧,媒體馬上就得開始問我啥時候生孩子了。」
明明見識過更多風浪,卻被老婆大人教育一通的黎影帝沉默片刻,問:「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生孩子?」
宜熙自己挖了個坑,卻並不准備往裡跳,御姐范兒十足地拍拍他臉頰,「這個嘛,至少得等你見完我外公再說。」
因為領證的決定下得倉促,工作又實在忙碌,婚前宜熙沒能正式去黎家拜訪,不過這幾天在上海也見過了黎成朗的母親和繼父。黎老太太再嫁的丈夫姓高,個性溫和親切,如果不是知道黎成朗成年後母親才再婚,宜熙都要以為黎成朗的性子是被他影響的。
兩家約在酒店見面,十八層的包廂里,沈秉衡、沈釗、黎老太太和高老先生,四人相對而坐,含笑交談。梁格並未到場,之前已經談好他回頭會親自去上海拜訪。宜熙旁觀這陣容,發現居然只有黎老太太是唯一的直系血緣親屬,無奈感慨兩人的家庭環境真是複雜。
討論最多的當然是什麼時候辦婚禮,宜熙和黎成朗下半年都排滿了工作,表示並不著急。不過沈秉衡和黎老太太都不太贊成,最後拉鋸下來,還是決定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包廂里氣氛融洽,宜熙原本還有點緊張,現在也鬆了口氣。黎老太太笑著拉過宜熙的手,嗔黎成朗一眼,「你們男人就喜歡偷懶。女孩子對婚禮都是很看重的,小熙這麼漂亮,當然要最盛大的婚禮才配得上她。可一點都馬虎不得。」
宜熙不好說主要還是自己太忙,只好陪著婆婆一起瞪黎成朗。接收到來自妻子的白眼,黎成朗微笑著喝了口紅酒,腳卻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下。
「差不多就行了。」他壓低聲音道。
宜熙趁著大家不注意,朝他做了個鬼臉,「本來就是你的錯。」
兩人眉目傳情,自以為做得隱蔽,可惜其餘人全看在眼裡。長輩們都包容而寬和地笑了,轉而聊起別的事情。
「對不起,我來晚了。」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沈一璐鬈髮藍裙,推開包廂門走了進來。所有人都看著她,她卻沒有半點不自然,好像自己出現在這裡沒有任何問題。
「有點事耽擱了,路上又塞車,希望沒遲到太久。」沈一璐說。
黎家父母當然知道宜熙和媽媽的情況,就算黎成朗不講,他們稍微查查新聞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所以當今晚沈一璐沒有出現,只有宜熙的外公和舅舅到場時,他們沒有表現出半點驚訝。可現在沈一璐半道現身,反而讓人鬧不清狀況了,畢竟看沈家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也是沒料到這個的。
包廂里尷尬地沉默,還是黎成朗最先開口,「是關於金鶴獎的邀約嗎?之前有聽說,這一屆金鶴獎主辦方想請您擔任頒獎嘉賓,難道現在已經開始約檔期了?」
沈一璐:「金鶴獎確實邀請了我,不過今下午不是談那個,是給一本時尚雜誌拍了組照片。」
她沒有說是什麼雜誌,但以她的資歷和地位,能請得動她的至少也是國內一線雜誌。時尚大片向來拍得講究,工作量也不輕鬆,拖到這麼晚相當正常。
沈秉衡說:「既然有工作,那就好好做,跑過來做什麼?」
沈一璐神情自若,「工作做完了,所以過來。我跟成朗認識多年,還沒和他父母見過面,也借這個機會認識一下。」
她朝黎家父母微笑頷首,那邊也反應過來,回了個笑容。除了沈秉衡和宜熙,桌子旁其餘人都站了起來,然而沈一璐獨自站在桌子外面,看起來還是有些突兀。
宜熙放下餐刀,用餐巾擦了擦嘴,優雅起身與沈一璐對視。女孩黑眸淡靜如水,沈一璐下意識盯住她,誰知宜熙並沒對她說什麼,而是揚聲道:「r,這裡加把椅子,再上一份餐具。」
做完這個,她朝沈一璐點點頭,唇角甚至微微揚起,非常溫和地說道:「您既然來了,就先坐我的位置吧。想吃什麼?我讓服務生再把菜單拿來。」
不得不說,其餘人都被宜熙的態度驚到了。沈秉衡還隱隱嫌棄了一句,她卻是彬彬有禮、客氣周到,半點不像傳聞中那個對媽媽心存怨恨的女兒。不過黎老太太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宜熙對待沈一璐的態度雖然溫和,卻透著股生疏。就像主人在招待客人,雖然釋放了善意,卻只是涵養使然,並不走心。而且她越是禮貌,越顯出客套和疏離,彷彿沈一璐真的只是誤闖進這裡的陌生人。
她感覺到的東西,別人也感覺到了,這頓飯後面的氣氛也就不如開始融洽。沈一璐話並不多,黎老太太和她討論起婚禮的安排,她沉吟片刻莞爾笑道:「婚紗就讓自己挑設計師吧,不過我有一套珠寶,很華麗,適合在婚禮上用。」
說完后她刻意停頓幾秒,就聽到宜熙清淡的聲音,「謝謝,我會試一試的,希望到時候能用上。」
沈一璐不自覺捏緊餐布,心頭湧上一陣控制不住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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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結束后,宜熙獨自去了洗手間,出來卻發現沈一璐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見她出來她從容地關了水,再抽出紙巾擦了擦。
宜熙走過去,洗完手后沈一璐遞來紙巾,她平靜接過,「謝謝。」
沈一璐:「你外公他們先下去了。」
宜熙點頭,「那我們也下去吧。」
一路無話,兩人先後進了電梯。因為沈一璐離操作盤更近,宜熙等著她按樓層,可她站著不動,她只好自己走過去。
手指還沒碰到按鈕,沈一璐忽然說:「你不希望我過來,是擔心我阻止你和黎成朗的婚事,讓他父母不高興?」
宜熙詫異回頭,「我沒有不希望您過來。」
沈一璐眉頭蹙起,彷彿她說了什麼可笑的話,「那你是希望我過來了?」
這個倒也沒有。宜熙想了想,「我沒什麼傾向性。您來或者不來都可以,我沒意見。」
她語氣誠懇,讓人一聽就忍不住相信這是發自真心。沈一璐只覺得像是有根魚刺梗在喉嚨,冷聲道:「是嗎?既然如此,你何必讓人瞞著我今晚見面的消息?」
宜熙更詫異了,「我瞞著您?」恍然大悟,「原來您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一開始就到場的?」
沈一璐面無表情,宜熙無奈道:「我沒有瞞著您,我以為他們一定會跟您說的。如果沒聽到,那可能……是外公吧?連舅舅都沒講,只能是外公的命令了……」
不用她解釋,沈一璐也想明白了。她原本以為,是宜熙不許,所以大家一起瞞著她,可原來她什麼都沒說,一切只是沈秉衡獨斷專行。
想到自己剛才的指控,沈一璐彷彿被狠狠打了一耳光,竟覺出股狼狽。宜熙說:「既然您以為我不希望你來,那為什麼……又來了呢?」
沈一璐紅唇緊抿,一言不發。宜熙看她片刻,忽然明白過來,搖頭一笑,伸手按了1樓的按鈕。
還能因為什麼?以她的性格,大概正因為她不希望她來,所以才願意撥冗至此吧。
沈一璐知道她誤會了,卻想不出話去解釋。她本來就懶怠向人交代緣由,更何況此時連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也就無法跟別人訴說什麼。
電梯在一樓打開,宜熙率先走出去。大廳里沒什麼人,宜熙左看右看都找不到黎成朗他們,正在困惑,沈一璐也走到了她旁邊。
宜熙說:「我給黎成朗打個電話吧。」
「你恨我,對嗎?」沈一璐問。
宜熙頓住,片刻后抬頭看她,「曾經。」
這在她意料之中,沈一璐說:「那現在呢?不恨了?」
宜熙輕嘆口氣,自嘲一笑,「現在,沒有理由了。」
有才會有恨,有期待才會有失望。她執著了那麼多年的事情,如今回頭看只覺得索然無味。從頭到尾,她只是怨念她對她不好,可書上早就說了,所有父母都自己的孩子,這是人類最大的謊言。沈一璐其實沒義務她,只是她寄託了不該有的情感在她身上,才會傷人傷己,鬧得彼此都難堪。
宜熙眼神溫和而清亮,「媽媽,你是我的媽媽,我也願意這麼叫你。我想我應該感謝你才對,你把我生了下來,還給了我優渥的生活。除了忽略我,你並沒有做別的傷害我的事情。以前是我太執著了。」
她這樣心平氣和,沈一璐卻不覺得放鬆,反而心裡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沉了下去。
電梯門再次打開,湧出五六個年輕女孩,她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廳的宜熙,激動地驚呼了一聲,全跑了過來。
「熙熙,真的是你嗎?我們剛剛還說起你呢!」
沈一璐後退幾步,看宜熙被那些女孩子圍在中間。她們激動得雙頰通紅,為見到偶像而欣喜,手忙腳亂地在包包里翻找本子和筆。宜熙也朝她們微笑,接過她們的本子簽名,好脾氣地滿足她們合影的心愿。
這些年輕的姑娘並不認識沈一璐,不知道她是曾經的巨星,更不知道這就是自家偶像的媽媽。沈一璐隱退之後住到國外,也不會像正當紅時那樣,無時無刻被鎂光燈照耀。上街沒人認識的情況她早就習慣,可這一刻,看著宜熙被粉絲簇擁,她卻無人問津,還是讓她生出了荒謬感。
不是覺得宜熙不該受到這待遇,而是看到人群中央的她,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她像她嗎?
從沒有一刻,她覺得她這麼像她。
剛才的話還在耳邊迴旋,她曾經說過,她沒有討厭宜熙,只是不夠在意她。那麼如今,她也不再恨她,只是將她看淡了。
當她怨恨著她時,她還沒有太大觸動,可當她用那樣平和的口吻叫她「媽媽」時,她才猛地生出了慌張。
彷彿終於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什麼。
徹底失去了什麼。
心臟一陣壓迫,她以為自己又犯病了,左手按住胸口想走到前台拿水吃藥。可是來不及了,劇痛一波接一波地襲來,像是突然裂開了一般。她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
宜熙簽完名抬起頭,正好看到沈一璐慘白著臉頰暈倒在地,驚得連本子都摔到了地上。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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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ystal得到消息趕到醫院時,沈一璐已經進了手術室,大家全等在外面,crystal直接衝到宜熙面前,「媽咪怎麼樣?她怎麼了?」
宜熙臉色有點白,「我不知道。舅舅說,她應該是心臟病犯了,她最近心臟一直不好,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crystal眼眶立刻紅了,「是,她最近身體都很不好,總是會失眠,她本來也常年失眠,可是聽aunt說她昨晚通宵沒睡著,今天還去拍了一整天的照片,一定是累到了……」
宜熙和胡正芝目光對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再移開。
沒過多久,醫生從手術室里出來,嚴肅道:「病人是急性心肌梗塞,需要立刻支架,不過她是rh陰b型血,這種血型比較稀有,我們醫院庫存不足。你們是她的家人,誰可以輸血給她?她有凝血功能障礙,肯定是需要大量輸血的!」
crystal說:「外公是,外公和媽媽血型是一樣的……」
胡正芝立刻道:」不行,沈老先生歲數太大了,不能抽血。」
醫生說:「超過五十五歲就不適合獻血了,沈老現在已經七十多,而且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好,確實不符合獻血資格。」
大家越發焦急,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那稀有的「熊貓血」,還是胡正芝先反應過來,「,你也是rh陰b型血啊!」
crystal立刻看向宜熙,卻見她眉頭微蹙,似乎並不情願。她頓時陷入莫大的恐慌,緊緊抓住宜熙的手,哀求道:「姐姐,你去給媽咪輸血好不好?只有你能救她了。姐姐,我知道你生媽咪的氣,但她現在……她現在很危險!」
宜熙抽出手,淡淡道:「你不用這樣,我會去的。我剛剛,只是想到一件事。」
她沒有解釋想到了什麼事,crystal抹了抹眼淚,似乎還是不安心。黎成朗攬住宜熙肩膀,她回頭看他,「你陪我去吧。」
黎成朗點頭,「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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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扎進靜脈的時候,宜熙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黎成朗在旁邊握著她的手。血液經過管子,鮮紅的顏色,就像沈一璐最的禮服長裙,被包裹在那樣的紅色中,她總是格外美麗。
一口氣抽了,宜熙站起來就覺得頭很暈,黎成朗沒有讓她自己走,而是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宜熙抿唇一笑,輕輕捶了捶他胸口,「別這樣,周圍還有人啊!」
她這麼一說,本來好奇看熱鬧的護士們都不好意思地別過頭,但那目光還是不肯放過他們,時不時朝這個方向瞟過來。如果不是職業道德約束,恐怕已經拿出手機偷拍,並po到網上又造出一通大新聞了。
恩,內容宜熙都給他們想好了,外界不是一直傳他們時奉子成婚嘛?如今黎成朗在醫院跟她玩公主抱,果然是懷孕了!搞不好還是來產檢的!
黎成朗淡然道:「我只是在照顧病人。再說了,你是我太太,我抱你有什麼問題嗎?」
「是是是,沒問題。你抱著我吧。」宜熙勾住他脖子,頭也輕輕靠上了男人的頭,臉頰輕觸,「我覺得有些累,你要把我抱穩哦。」
黎成朗聽出她聲音有異,抿了抿唇,「你讓我很驚訝。」
宜熙挑眉,「驚訝什麼?我給她獻血?」
「不,不了解你,才會有那種擔憂,但我知道,別說沈老師是你媽媽,就算是個陌生人,只要能救她,你也會去的。」
「謝謝你把我想得這麼善良。不過既然不是這個,那你驚訝什麼?」
「驚訝你說到做到。」
宜熙笑起來。黎成朗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她卻清楚他的意思。今天整個晚上,她對待沈一璐的態度他都看到了,這一次他真的相信,她已經想通了一切。
「真奇怪,她明明更疼crystal,可繼承了她長相的人是我,繼承了她對表演的熱和天賦的是我,就連繼承了她血型的人都是我。也許,這就是我們母女前世註定的孽債?」
黎成朗把她放到走廊外的椅子上,自己在旁邊坐下,轉而用手臂摟著她。嘴唇在她額頭親了親,他沒有說話,宜熙卻在這懷抱中慢慢安心。
視線望向走廊盡頭,那裡是手術室,紅燈現在還亮著。宜熙喃喃道:「手術會成功嗎?聽起來好像有點危險……」
黎成朗將她摟得更緊,「放心吧,這家醫院的醫生是國內頂尖的,而且我們都在這裡,她不會有事的。」
宜熙沉默片刻,這才長舒口氣,「那就好。我最近總在想,如果把她看成沒什麼關係的陌生人,那認真算起來,我還欠她一條命。突然就不能理直氣壯疏遠她了。現在好了,老天爺真是給我機會,連這個恩情都還清了。」她認真道,「我這也算救命之恩吧?那以後,我再面對她時,連唯一的負擔都沒有了。」
她居然是這麼想的。黎成朗心情複雜,凝視她一會兒,最後撫摸她長發,輕嘆口氣,「傻孩子,你本來也不欠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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