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柳定珠和柳定玥說周滿兒時,柳定玥怔愣片刻后哈哈大笑,簡直是笑的直不起腰的程度。柳定珠看著他,「這有什麼好笑的?」
「周掌柜家的兒子?叫滿兒的?」柳定玥確認問。柳定珠點點頭,拍他讓他別笑了。
柳定玥又哈哈大笑一會後說,「行啊,什麼時候讓我們見一面,嗯,就讓他送一次點心到店裡來,我在店裡等著他。」
「關鍵你是個什麼意思,你要是沒那個心思,把人叫來了,你說看不上,這不是兩家結仇嗎?」柳定珠說。「我可事先說清楚,他是個啞巴,還比你小三歲。」
「小三歲有什麼的,總比大二十幾歲的好。」柳定玥說。
柳定珠看他那意思,是有那麼點意思,就去跟柳含青說了,讓周滿兒送一次點心到陌上柳,讓兩人見一次。
周滿兒送點心去陌上柳,柳定玥就坐在掌柜的位置上等他過去拿錢,周滿兒不看柳定玥,偏偏柳定玥還要笑,笑的周滿兒耳根都紅了,拿了錢用落荒而逃的速度離開。
回去後周金福問他看著怎麼樣,周滿兒搖頭,表示自己根本沒看,周金福問他那讓他做你夫郎好不好,周滿兒紅著耳根走了,不說行還是不行。
柳定玥回去跟柳定珠說行,就他了。柳定珠再三確認后,才喜氣洋洋的去找柳含青,這下他心頭的大石就挪走了。周滿兒挺好的,人長的斯文俊秀,身高也夠,下一代不會差,有手藝有孝心,不會說話也沒多大事,正好不用擔心他和柳定玥吵架,柳定玥那個爆脾氣,越跟他吵他越凶,不理他他自己就好了。
周家這邊收到柳家的表示,就請了冰人上門去說,拿了柳定玥的生辰八字去和周滿兒合,大吉大利,八字很合,一切就按照程序來。
周滿兒知道柳定玥答應議親后又去了一次陌上柳,這次他鼓足勇氣寫道,『我不能說話,一輩子只能這麼交流,你確定了嗎?』
柳定玥看了紙,「字寫的還挺好看的。」
周滿兒舉了舉紙,柳定玥笑道,「不會說話就最合我的胃口,我是個話嘮,最喜歡說話了,所以不喜歡身邊的人多話,只要聽我說就好了。」
周滿兒第一次正面的看他,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翻了一張紙又寫到,『我二哥的夫君家放話說我要娶他家哥兒,就算做不了夫郎也要做小。』
「你會嗎?」柳定玥看了紙后說。「你會娶那個人嗎?或者讓他做小。」
周滿兒頭搖的撥浪鼓似的,柳定玥笑說,「這不就結了,旁人說的話你在意什麼。就像別人都說我阿伢跟別人走,我也會跟別人走,你相信嗎?」
周滿兒又是一陣搖頭,柳定玥笑了,「獃子。」
周滿兒又不好意思了,唰的一下,又走了。
柳定玥和周滿兒正式議親了,柳含青覺得辦成一件大喜事,閑來無事總算可以回原家坐坐。和廖小豆扯了會子閑話,柳鐘聲進來時他驚倒,「鐘聲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姑伢。」柳鐘聲叫道。「沒什麼,大概在長個子吧。」
「我也納悶,吃飯吃的挺香的,又沒風寒又沒哪裡痛,也沒累著,每天也睡的好好的。就是看著往下掉肉。」廖小豆話語里有些心疼,「吃肉吃魚都沒用,人蔘燉雞都給他吃了兩隻了。我說叫大夫來看看,又不讓。」
「沒什麼大病叫什麼大夫。」柳鐘聲笑說,他看著人消瘦了,但是說話這時候看著精氣神挺好了,所以誰都信了他的話,沒人知道他已經持續了好幾天都是晚上發熱,早上起來又好了的狀況。
「等元寶回來,讓你們確定了房屋樣子,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天春耕后就在家邊上建個院子,兩家中間用門打通,院子有獨立的門出入,以後你們就住在隔壁,還可以在家吃飯。」柳含青閑聊笑著對柳鐘聲說,「你姑爹畫了幾個院子樣子,都挺漂亮的。」
「說什麼呢,你家建房子還能要鐘聲看什麼樣子?」廖小豆說。
「阿伢——」柳含青不解的看向他,不是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嗎?廖小豆想不讓他繼續說,就換個話題。你舅舅家下聘下了多少?兩人又開始新一輪的閑談,柳鐘聲的面上掛著笑容,可只要一低頭,那笑容就變成比哭還難看的苦澀。
柳葉鄉的冬天也冷,但是比北方好很多。半個月後柳能琢回來了,風塵僕僕的,已經有一個男人的模樣,讓誰也不能繼續把他當小孩。
「我把舅舅家那幾車貨也賣掉了,過兩天,那家就下船過來拿東西。」柳能琢向他爹彙報到,所有東西的賣價他都標在一張紙上,讓柳成涵能一目了然。
「那你去你舅舅問一下吧。」柳成涵說,拿著紙看著賣價再想著進價,最終確定他們會是非常大的一筆錢,不由滿意的點頭。這才是他辛辛苦苦從北方帶回來的價格嘛,若按照三江城現在的價格,那不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說要去舅舅家,柳能琢到底還是洗了澡換了衣裳,整理了儀容再去的,那個小沒良心也不知道想他了沒。想著又把買給他的東西整理出來。他也想通了,這家裡無非就是外大大不同意,鐘聲也顧念著他,那他就等好了,他總活的比外大大長,等外大大去了后,鐘聲總能答應和自己一起。
他能等的。
去舅舅家並沒有看見柳鐘聲,和柳順說完正事後就開始往屋裡瞄,「鐘聲不在家嗎?」
「大概你外大大讓他出去幫忙跑腿了,在舅舅家吃了飯再走。」柳順說。
「不了。」柳能琢想了一下還是拒絕了。「那家掌柜的明天就派人來取貨了,我得先回去把這些都準備好。」
「行,舅舅這些東西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天我會拉到小碼頭去。」柳順說。柳能琢已經和那商行說好了,他們家有大船在三江城,到時候再派兩條小船來柳葉鄉碼頭運貨過去。
柳鐘聲回來時只看到柳能琢遠去的背影,他覺得自己好像起了幻影,進院子后問他爹,「剛才元寶來過了嗎?」
「來過了,他幫忙把家裡的東西賣了個好價錢,今年能舒舒服服過一個年。」柳順說。
柳鐘聲卻像一下子失語了,心裡像破了個洞,不停的往下沉,他來了為什麼不等他就走了,他不想見到自己嗎?為什麼?他生他的氣了嗎?
是啊,他為什麼不能生氣,他有一往直前的勇氣,是他猶豫彷徨,是他傷了他。他生氣是應該的,也許會徹底放棄他,曾經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的人會給他一個輕蔑的眼神,然後留給他無止境的背影。
他不要我了。
柳鐘聲如尋常站著,但心卻像走進一個死胡同,渾渾噩噩轉不出來,當晚如期來臨的發熱后,他沒有在早晨好轉清醒。
做個好孩子太累了,他快要撐不住了。
等柳順來叫他的時候,他已經發熱到昏迷不醒。一家人被嚇的不行,急急忙忙去找大夫來,大夫診脈后連連搖頭,「這孩子心思鬱結嚴重,怕是自己存了死意。」
「胡說什麼,他每天好好的,怎麼會存了死意?」柳順當場就叫了出來,「你不會治就不要亂說。」
「我亂說什麼。」大夫面色不好的說,「這是一條人命,我怎麼會草率對待,你要不信,我開副葯,你去煎了,看喂不喂的進。做爹的不知道兒子心裡想什麼,等到這個地步來怪別人,你怎麼不自己反省反省。」
柳順連連搖頭表示不相信,鄭百家心急如焚,他問大夫,「大夫你想想辦法,有沒有辦法把他救醒,求求大夫,你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難忘。」
「現在除非他自己能清醒過來,這樣用藥還有一線生機,若不然。」大夫沉重的說,「你們可以在他耳邊呼喊他,激起他的求生欲-望。還才這麼大的孩子,有什麼事想不開要求死呢。」
「我的心肝——」廖小豆一直坐在柳鐘聲床邊,眼淚都淌成河了,「這是要挖我的心肝啊——鐘聲,大大的心都要碎了,好孩子,快點醒來。」
柳順不相信的搖頭,面色蒼白,鄭百家固定住他的肩膀,免得他對大夫做出什麼過繼反應,「我去找別的大夫來看。」柳順像想起什麼,掙開鄭百家就往外跑。大夫也沒說什麼,只開了方子留給鄭百家。「若他醒了再來找我。」
鄭百家送他出門口,身後還是廖小豆的哭聲和柳老五的嘆聲,鄭百家的眼睛沒有焦點的落在遠方,這是他的報應嗎?獵戶傷天和,柳叔和阿伢對他恩重如山,他卻拉著他們的獨子結契,這輩子都不會有親生的孫子。
可是有什麼報應沖著他來就好了,為什麼會報應在鐘聲身上?
柳葉鄉的大夫都是姓鄒,剛才那個就是鄒大夫,柳順不願意再去找鄒家人,這會去城裡也趕不及,他一扭頭跑去柳成涵家想讓柳成涵去幫著看看。
柳能琢正在往板車上裝貨物,等會就自己拉去碼頭那,柳成涵在幫忙。柳含青在廚房裡忙活早餐,周紅梅在幫兩個小的弄洗漱,柳順狀似癲狂的衝進來,把大家都嚇一跳。
柳順拉著柳成涵就往外跑,柳含青聞聲出來連忙追問怎麼了,什麼事,可惜柳順已經拉著柳成涵跑遠了。
柳能琢收起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對柳含青說,「阿伢,我去看看。」
柳能琢到柳老五家時就聞到一股藥味,聽到柳成涵喝道,「胡鬧,我這半吊子水平怎麼治人,現在趕緊把鄒大夫請回來,要是不放心,就馬上划船去縣城請個大夫回來,孩子病的這麼嚴重,一刻都耽誤不得。」
柳能琢還沒進屋就猜出來,大概是柳鐘聲病了。呆站了片刻,想起來這會子他該傷心或者憤怒才是,偏偏他心如止水平靜的可怕,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個房間,柳鐘聲的房間。
所有人好像都不存在了,他只看得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只是一個多月沒見,他就有本事把自己弄成一幅瘦的只剩下骨頭的樣子。
真丑,柳能琢想,走到床邊,床邊的廖小豆像是對他說了什麼他一點都不在意,蹲下,摸到被窩裡握住他的手腕,一隻手可以完全握住的手腕,手腕上拴著一條紅繩,紅繩上串著一個小銀塊,打磨成元寶的形狀,中間打孔像珠子一樣串起來。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看見這個紅繩的驚喜表情。
什麼心思鬱結,什麼高熱,什麼昏迷不醒,什麼求死,他彷彿都聽進去了,又彷彿都沒聽進去。
看著緊閉著雙眼神色灰暗的柳鐘聲,柳能琢現在心裡很平靜,手下一個用力,紅繩被他拽下來,他把那個小元寶緊緊攥在手裡,靠近了柳鐘聲,用情人間喃喃親昵的聲音說,「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柳鐘聲似有所感的睜開眼睛,眼睛上蒙著一些灰霾,不知道他看不看的見柳能琢,柳能琢彎起嘴角輕笑,「你對自己夠恨,對我更狠。既然已經決心去死,又有什麼捨不得的。放心,我會好好活著,我會忘了你,我會娶夫郎,我會生七個八個小孩,等我百年以後,去了地下我也不會去找你。」
柳鐘聲神色有痛苦之意,柳鐘聲說完自己想說的就想起身走,偏偏一起身,就聽見他聲如蚊吶的聲音喊道,「元寶,別走,別走。」或許他以為自己是拼了命吶喊,可出來的聲音卻像是蚊子音,可就是這樣讓人看著不忍。
柳能琢告訴自己應該提腳走的,柳鐘聲對他已經無情至極,他心裡想著他又有什麼用,但腳就像生了跟在床邊走不動。廖小豆連忙靠過去跟柳鐘聲說話,但他的眼神只看著柳能琢,高熱讓他眼底一片模糊,已經看不出人的樣子,但他知道,元寶就在那。
「元寶,我好疼,好疼,你抱抱我。」柳鐘聲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說,不要對我失望,不要放棄我,不要。
柳能琢垂頭站立了片刻,鄒大夫又被鄭百家請回來,給柳鐘聲搭脈,柳能琢順從的往旁邊一站,感覺到柳能琢走遠了,柳鐘聲發出尖利的不,不的聲音,鄒大夫以為他是不願意看病,就示意讓柳順和鄭百家制住他。
柳成涵走到柳能琢身邊,這才直觀的發現,柳能琢已經長到可以和他比肩的位置,是個大小夥子了,柳成涵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就說出來,鐘聲這是心病。」
柳能琢沒回答,只問了一句,「爹,為什麼我這麼痛苦?」
柳成涵看著他,跟兒子交流愛情什麼的並不在他的設想內,這個問題比較突然,他要好好想想怎麼回答。
好在柳能琢也沒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只抬手蓋住胸口,「這裡太疼了,如果能挖出來就好了。」
「為什麼?」柳成涵問,「你和鐘聲早戀的事,大人雖然沒明說,但也默認了,等你們十八歲就讓你們結契。為什麼要挖掉會疼的心,鐘聲為什麼有心病?」
「既然十八歲就讓我們結契,那也只有幾個月了,我現在就把鐘聲帶走吧。」柳能琢放下手,好像剛才那個說要挖心的人不是他,神色平靜,他不是在徵求誰的意見,他在說他的決定。
柳能琢上前,一直掙扎的柳鐘聲平靜下來,柳能琢用被子把他抱緊,橫抱在胸前,「勞煩鄒大夫跟我換個地方診治。」
大夫摸著他的山羊鬍子,拿起醫箱先走一步,人家家裡的事他不好聽太多。
「舅舅,我把鐘聲抱到我家養病。」柳能琢說。
「為什麼?」柳順問。
「舅舅不想知道他心思鬱結是為了什麼嗎?」柳能琢說,「我告訴你,因為你總和外大大爭執,他聽的多了也就想的多了。你們可以說不是他親身爹,把他養歪了,對不起他親生爹。他自然也能想他不是你們親生的,你們對他好,撫育他長大是恩情,他要當個好孩子來回報這份恩情。」
柳順白著臉站在原地,顯然沒有想到鐘聲的心結是這個,柳能琢說,「他在這裡養病沒有用的,養不好的。」
柳順已經完全呆住了,鄭百家衡量一二,還是神情複雜的揮揮手,讓柳能琢帶他走。柳能琢帶著柳鐘聲走了,大夫走了,柳成涵也走了,屋子裡只剩下四個人,鄭百家看一眼同樣怔愣的廖小豆,喟嘆一聲,摟著還在發獃的柳順走了。
廖小豆維持坐在床邊的姿勢很久,很久,突然伸手抽自己嘴巴,「我這張嘴,我這張嘴,鐘聲啊——鐘聲——」
大大錯了,你好起來怎麼怪大大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