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虞笙走在最前面,他的狀況看起來十分好,臉上的紅斑已經全部散去,沒有披黑袍,而是又換回了自己愛穿的紅衣。他的下巴微微揚起露出白皙的脖頸,猶如一隻華麗的孔雀般高傲的向這邊走來。
他的臉上帶著些許笑意,絲毫沒有被案件所影響,彷彿過來這裡也只是因為一時無聊。俞管家跟在他身後半米左右,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是個遇事穩重冷靜的主。
虞笙的視線最先落到許仙身上,停留了好幾秒后才將目光轉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屍,頓時眉頭一皺,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俞叔,快點把事情解決了。」虞笙對俞誠說道,語氣里不自覺的帶著命令的口吻,說完這句話后,他就站在了一邊,顯然是打算把事情全部交給俞誠處理。
俞誠十分恭敬的回道:「少爺你放心,我會儘快解決的。」
趙承德性子雖然急躁,但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標準,這會兒見到虞笙和俞誠也沒有露出一絲恭維之意,該說什麼就說什麼:「俞管家,事關兩條人命,讓你跑這一趟也是公事公辦,望諒解。」
「官差爺這說的哪裡的話呀,出現這等慘案,我俞誠自當儘力配合。」俞誠的語速放的很慢,態度頗為誠懇。
趙承德臉色好了許多:「想必俞管家在來的路上已經知曉那女子的身份了吧,春芳閣的頭牌醉月,聽說虞少爺前不久剛包下醉月的初夜,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要了解一下。」
趙承德說完,俞誠還沒說話,虞笙就忍不住插話道:「我這幾天都沒有去過春芳閣,這女的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虞笙的口氣十分不耐煩,趙承德剛有好轉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來。
俞誠見狀,立刻對著趙承德賠笑道:「官差爺呀,我家少爺這幾天確實未與那醉月姑娘見面,官差爺何不等春芳閣的老.鴇來了再訊問具體的情況。」
事實上,虞家勢力強大,以俞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完全不必要搭理趙承德,得罪一個趙承德,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然而,此時俞誠的態度卻十分真摯,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趙承德也不好擺臉色,用眼神示意郝江化去與俞誠寒暄說明情況。
虞笙嗤笑一聲,也不再理會趙承德等人,而是走到許仙身邊,陰陽怪氣的說道:「呀,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許大夫嗎,你這都檢查了這麼久,可有發現什麼嗎?可別是礙手礙腳,反而耽誤人杵作檢查屍體——」
虞笙這話說的諷刺味十足,俞誠沒有見過許仙,聽到虞笙的話,眼神在許仙身上停留了些許。
「有發現嗎?」趙承德看向許仙。
「死者的頭被削掉,兇手用的武器是一把巨大的鐮刀,鐮刀兩側分別又緊埃著兩把鋒利尖銳的短刀片,也就是說武器是由兩把短刀片和一把鐮刀片並排組合而成。」許仙比劃著武器的形狀,隨後又指著羅三的頸部,「兇手從死者的喉結中部落刀,一刀斃命的。如果只是一把鐮刀直接削向喉結的中部,按理說喉結的下部分是和身體連在一起的,上部分則是和頭連在一起的,但是羅三喉結的下部分和上部分都不見了。」
虞笙被許仙的話吸引了過去,他脫口問出:「怎麼會不見了?」
許仙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兩把短刀片和一把鐮刀片並排組合成的武器,你覺得會在哪兒?」
虞笙思索了幾秒后,猛地睜大了眼睛:「夾在了刀片中!」他說完,腦子一轉稍微想象了那畫面,頓時覺得噁心至極,不自覺的往後退離了幾步。
俞誠抿唇不語,他看著許仙,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幾人之中,拋開杵作和兩個不知名的官差,郝江化聽得雲里霧裡,他見趙承德和俞誠皆未開口,想來兩人定是和他一樣一知半解,於是便出聲道:「許大夫你可否再講的具體點。」
郝江化話音剛落,一直未說話的杵作替許仙回答了郝江化的疑惑:「許大夫的意思是這樣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屍體上比劃:「羅三整個人其實是被兇手的武器分成了四截,身體是一截,頭算是一截,而另外兩截則分別是喉結的上部分和下部分,這兩截正好就夾在了刀片中。」
趙承德看著羅三的屍體,摸著下巴思索道:「這麼說來,如果我們將羅三的頭接回到身體上,他的脖子其實是短了一截的,而短的那一截實則是被分成了兩小截,且這兩小截遺留在了兇手的刀片縫隙中。」他說完,他將目光轉向許仙:「是這樣的嗎,許大夫?」
許仙點了點頭。
虞笙不屑的哼了一聲,像是故意刁難似的,突然又指著醉月的屍體:「她又是怎麼死的?兇手難不成殺了羅三后還要把作案工具先清理了,不然割下臉皮的時候豈不是會很不順手。」
「從血液的凝聚狀況來看,兇手是先用其中一側的短刀片割下醉月的臉皮,緊接著又一刀砍向聞聲趕來的羅三。至於醉月是怎麼死的……」說到這,許仙停頓了一下,然後指向醉月的脖子:「脖子上有淤青,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兇手一手捏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則用刀片割下她的臉皮,她是伴隨著窒息和皮膚被剝離的劇痛死去的。」
許仙說完,又走回到羅三屍體旁邊,他蹲下身將羅三的手背翻開,讓羅三的手心朝向眾人,只見羅三食指和中指指腹上沾有已經凝固的血跡。
「從血液的凝固狀態來看,這血應該是醉月的,兇手速度極快。夜晚漆黑一片,醉月的血飛濺到羅三臉上,兇手在羅三用手觸摸臉上鮮血的那一瞬間,一刀砍向了羅三的脖子,是他當即斃命。」
許仙說完這番話后,空氣中有好幾秒的沉默。在趙承德和郝江化等人看來,雖然這只是許仙的推測,但也是不九不離十了。
俞誠蹙著眉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情十分嚴肅。虞笙表面還是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樣子,只是看向許仙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些其他東西。
而就在這時,春芳閣的老.鴇寧娘才姍姍而來,她一靠近這裡,頓時一陣撲鼻的脂粉香浸入到空氣中,過於濃烈,反而難聞。
寧娘看到醉月的屍體,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痛聲抽泣道:「我可憐的女兒醉月呀,前幾天你都還在和媽媽聊天說話,怎麼這會兒突然就離開媽媽了呀,這簡直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呀,媽媽捨不得你離開呀……」她一邊用手帕抹著眼淚,一邊回憶著往日的點滴,她臉色慘白,一副倍受打擊的樣子,只是不知道這眼淚里到底含了幾分真心。
趙承德最討厭這種虛情假意又哭哭啼啼的女人,他有些火氣的打斷寧娘:「夠了,你煩不煩,別只顧著哭!」
寧娘打了一個機靈,瞬間止住了哭泣。
趙承德瞪了她一眼:「昨日醉月什麼時候出去的?為什麼出去?」
聞言,寧娘看了虞笙一眼,琢磨了好幾秒后,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昨日醉月說虞少爺約她出去游湖賞月,大約快到戍時的時候出去的。」戌時也就是在晚上七點到九點這一時間段。
寧娘話音剛落,虞笙怒笑:「我昨日一整天都在虞府,怎麼可能約過她?你要是再說謊,我就把你的舌頭拔了!」
寧娘捏著手帕:「我……我可沒說謊!」
趙承德面色一沉,忍不住爆粗口:「你最好給老子講實話!」
寧娘嚇的渾身一顫,戰戰兢兢的幾個字:「我是有證據的……」
「證據?」趙承德伸出手:「拿出來!」
寧娘一咬牙,隨即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不信你自己看,這是虞少爺留給我家醉月游湖賞月的邀約信,醉月就是再看了這封之後才離開的。」
趙承德接過信一看,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個川字,信上的內容和寧娘說的如出一轍。
「俞管家你也看看吧。」趙承德將信遞給俞誠:「這上面的字跡可是和虞少爺的一模一樣?」
俞誠大致掃了一眼,點頭說道:「確實和少爺的字跡一模一樣。」隨後他話音突然一轉:「但字跡是可以模仿的,所以即使是一模一樣也不能證明什麼,況且少爺昨日一整日都在虞府,這一點虞府上下所有人都可以作證。」
寧娘急了:「我真沒說謊,醉月出去的時候衣袖裡還帶了一塊紅布,說是信物,是同那封信一起送來的。」
趙承德想起了先前看到的紅布,於是用眼神示意杵作將醉月衣袖裡的那塊小紅布拿出來:「你說的可是這個?」
寧娘一看,猛地點頭,唯恐趙承德不相信她:「是這個!就是這個!這確實是虞少爺的衣服布料!」
虞笙氣樂了:「我的衣服多了去了,什麼時候掉了一件,被一些不長眼的狗奴才偷去裁剪販賣也很正常。」
虞笙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十分嫌棄的看了醉月一眼:「我幾天前一時興起包下她的初夜,從那之後就沒去找過她,更不用說什麼邀約信了,至於游湖賞月,憑她也配?這麼蹩拙的做法明顯是兇手再故意為之,目的不過是為了陷害本少爺罷了。」
末了,他十分傲氣的又補了一句:「我虞笙要是想要某個人的命,直接會光明正大的下手。」
「但……」寧娘似乎還想說什麼,突然被許仙打斷了:「他確實不是兇手。」
許仙緩緩說道:「醉月脖子上的淤痕形狀是大拇指在另外四指的右方,只有用左手掐住脖頸才會出現這種痕迹,這也就說明兇手是用右手拿的刀且習慣用右手。而據我所知,虞少爺慣用左手,是左撇子。」許仙記得第一次見到虞笙時,他就是用的左手揮鞭。
虞家小少爺虞笙性格嬌縱,稍不順心意就喜歡用鞭子抽人,目睹過虞家少爺抽人的人絕對不算少,只稍一問,便可知道虞笙慣用的是哪一隻手。
「說的可真好呀——」虞笙輕輕拍手鼓了鼓掌,怪聲怪氣的說道:「沒想到許大夫不只醫術高明,觀察力也很厲害嘛!這可都代替人杵作了……」
俞誠照顧了虞笙十多年,虞笙喜歡什麼、對什麼感興趣他全都懂,這會兒他稍微一想便猜測到了自家少爺對許仙來了幾分興緻。思忖了幾秒后,他邀請道:「許大夫,你替我家少爺洗脫了嫌疑,不如到虞府小坐一會兒,喝口茶如何?」
他話一說完,虞笙表面上還是那副輕蔑的樣子,但眼神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許仙。
就算俞誠沒有開口邀請他去虞家,許仙也會想辦法進去,所以這會兒自然不會拒絕,順勢就答應了。
小青和桐綾昨日潛入虞家什麼也沒有查到,關於虞府的祠堂,許仙自然想了解一二,進去探探究竟。這個時代大部分人家的祠堂除了用來『崇宗祀祖』外,還是用來辦理婚、喪、壽、喜的地方,同時也是一個招待賓客的重要場所。
如果是在祠堂自然是最好,如果俞誠認為他不夠資格,無意邀請他在祠堂閑談,他也會想辦法進去。所以無論是哪一種可能,他都要去虞家祠堂一趟。
虞鴻遠在京城,在這胥江驛,虞笙作為少爺只知玩樂不管事,俞誠自然而然就成了虞家的二把手,許多事只要虞笙沒有開口反駁,那就等於是默認了俞誠的決定。
這會兒俞誠邀請許仙前去虞家小坐,許仙既然都答應了,趙承德和郝江化自然也沒有資格反對。
目送著許仙離開的背影,趙承德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髮,忙活了一陣現在卻只知道兇手用的武器,其他的都是一頭霧水,怎麼不讓他覺得火大。
杵作將手套取下:「趙差爺,接下來要做什麼?」在他看來,該說的許大夫先前已經分析得差不多了。
趙承德思忖了半晌后,對寧娘說道:「醉月這幾天接觸過什麼人,把這些人的名字一一給我列出來。」既然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那就只好放寬限度一一巡查了。
醉月屬於春芳閣的,賣身契在寧娘手裡,出了這檔子事屍體自然也是由春芳閣認領,至於寧娘是選擇厚葬屍體還是隨便找個地方埋了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了,趙承德自然不會多插手。而羅三就一個人,既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現在落到被分屍的下場也確實無辜,郝江化心軟,主動接下羅三的後事處理。
去虞家的路上,不知是因為虞笙的原因,還是因為其他什麼,俞誠似乎對許仙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熱情又不失禮貌的訊問許仙一些問題。
虞笙走在兩人的前面,留出的距離足夠他聽清楚許仙與俞誠說了些什麼。
「聽說許大夫是杭州人,你才來這裡沒多久,姑蘇的環境可還習慣?」俞誠語氣溫和,頗有閑聊家常之感。
「這裡環境和杭州差不多,沒什麼不習慣的。」
俞誠笑了笑,看似隨意的問道:「許大夫醫術高明,可有想過去其他地方成就一番功業?」
許仙眼皮抬了一下:「眼下我只想將保安堂管理好,一年後回杭州與姐姐姐夫團聚。」俞誠會邀請他去虞家,自然是對他的基本情況有所查。
果然他說完這翻后,俞誠並沒有問他為什麼偏偏是一年,顯然是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胥江驛。這個俞誠似乎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明明是一個管家,形式作風卻有點像虞笙半個父親。
到了虞府後,俞誠很自然的將許仙領到了祠堂。小青和桐綾所說的佛光,許仙也並沒有感覺到,那佛光應該只針對鬼怪妖魔。
招待許仙坐下后,俞誠為表誠意,親自去泡茶,偌大的祠堂就只剩下虞笙和許仙兩個人。許仙來這裡的時候,一路上虞笙都沒有開口說話,這會兒他雙腿交叉坐在主位上,右手撐著頭神情十分愜意。
「許大夫這麼忙還會答應俞叔來虞府,這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呀——」虞笙最後一個音故意托的很長,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他現在可都還記得當時去保安堂被冷遇的場景,那個叫小青的傢伙不只打傷了他的家奴還敢頂撞他,他虞笙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雖然現在他稍微對許仙有點感興趣,但這件事他是不打算讓它就這麼過去的。
俞誠出去泡茶后,茶泡好了卻沒有立刻送到祠堂,而是去了虞府後院的一處廢舊雜房內。他將茶放在桌子上,打開了雜房的窗戶,一隻灰色的信鴿悄無聲息的飛了進來。
俞誠將信鴿腳下的信件取了出來,打開一看,上面只寫了四個字:留意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