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費羅米娜不清楚她前一天晚上是怎麼睡著的,她只記得自己在巨大的衝擊下,以混亂的意識飛奔回了房間,將門反扣住,然後失去所有力氣頹軟在地上。
……奧斯維德沒有來追她,因為他要是想要追的話,早就已經追上了。
費羅米娜手足無措,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混亂過……她渴望給自己尋找一個精神的庇護所,比如重新使自己相信魔族是世界上最骯髒的生物,奧斯維德是最卑鄙、殘酷、無情的罪人,但她發現已經無法做到了……她的意識早已更偏向於相信奧斯維德和魔族的清白。
……該死。
月亮中最後一絲白色緩緩地消去,被柔和的淺橙色所取代。
外面傳來三下禮貌的敲門聲,接著梅麗普準時地開門走了進來。
「費羅米娜,你醒了啊?」她對她展露出溫順的笑容,「奧斯維德殿下告訴我你今天要外出,所以我也要提早做些準備……等下早餐你可以自己去吃嗎?告訴撲克牌僕人想要什麼就好,你已經很熟練了吧?」
「嗯。」
沒有力氣說別的話,費羅米娜勉強點了點頭。
她發現,她竟然為梅麗普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鬆了口氣……她此刻連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都要反應一會兒才能意識到……這種精神狀態,她一點都不想被別人看出端倪。
梅麗普幫她整理了一下著裝,又替她梳了頭髮,之後就匆匆離去。
不知怎麼的,費羅米娜總覺得梅麗普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和疲憊……不過,可能是她眼花看錯了吧。
從房間去餐廳的路,早已蒙上眼睛都能夠到達了。費羅米娜想起來,今天正好是她來到奧斯維德城堡的第二十天。
據說人類二十八天就可以形成一個新的習慣,說不定再過幾天,這座魔族的城堡也會變成她生活的常態了……
真是……不安啊。
從一張紅桃Q手裡費羅米娜得到了自己的早餐——說實話她根本不記得自己點了什麼,只是機械地吃完而已。
等到她再也吃不下一口東西,黑桃J收走了餐具。然後,過來接她的人讓她感到些許出乎意料。
不是梅麗普,而是摩爾。
「奧斯維德殿下讓我引你到實驗室。」摩爾不耐地道。
聽到奧斯維德的名字,費羅米娜又聽到自己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此時一點兒都不想見到那個半魔族,其實她早上醒來的時候也在想會不會去魔界的行程已經作廢了,但是……
她站起來,因為思緒還亂成一團,所以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摩爾說話。幸好,這名吸血鬼也沒有和她說話的性質,他們一路沉默地上到五樓。
接著,摩爾又帶著她上了六樓。
費羅米娜終於稍微回過神,六樓她還從來沒有來過。每一次,這裡的門全部都是緊鎖的。
今天,摩爾輕鬆地轉動了門把手。
……漆黑。
這是費羅米娜的第一感覺。
其實六樓並不是沒有窗,只不過所有的窗帘都緊緊地拉著,也沒有燈……只有一個潔白的魔法陣在不停地旋轉。
奧斯維德穿著一身黑袍站在魔法陣旁邊,黑髮披散在身後,像是要和房間的黑暗融為一體。
聽到響動,他轉過頭,沒有生氣的眼睛對上了費羅米娜。
費羅米娜一顫,挪開視線。
「過來這裡。」奧斯維德道。
就算不看他,費羅米娜也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但她的腳就像被地板黏住了,一寸都無法移動。
「由於我們的契約,你可能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城堡。」他又道,「需要進行一個簡單的儀式,過來這裡。」
她還是動不了。
奧斯維德像是嘆了口氣,接著費羅米娜聽見平穩的腳步聲。
魔界領主拉住了她的手腕,在肌膚相觸的一剎那,費羅米娜猛地一抖,下意識地揮開了他。
像這樣……排斥嗎?
奧斯維德看了看自己被打開的手,它們彷彿只是被一層薄膜包裹著的指骨,顏色慘白,手背上泛著黑的青□□狀脈絡清晰到可怕的地步。
這是他自己造成的,魔族的手。
「……抱歉。」他道。
費羅米娜的心情此時相當怪異……她畏懼見到奧斯維德,但同時竟然又對這個魔族感到憐憫和歉意。奧斯維德的道歉更使她更為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費羅米娜總覺得他道歉的內容並不是抓住她這件事,而是昨天……
「我自己會走。」費羅米娜硬著口氣說。她別開視線,不讓奧斯維德身體的任何部分進入她的視野。她挺了挺胸,大步邁向魔法陣。
法陣皎白的光芒猶如魔界深夜的月色。
……她不知道這個東西是用來幹什麼的,也沒有辦法思考。開口詢問奧斯維德?她現在根本不想和這個魔族有任何接觸或者對話……但是,總覺得事到如今再退縮,就像是在戰場上後退了一樣。
費羅米娜閉上眼,一步跨了進去。
嗶呲。
頭部像是被一道細小的電光擊中,費羅米娜感到眼前一黑,眩暈和不適感籠罩全身,她好像被什麼力道很強的東西強行從原地抽離,硬是拉往另一個方向。
不適並沒有持續多久。
費羅米娜重新有了身體的掌控權,她渾身就像騎在龍上飛了一個星期那麼酸痛,每一寸肌肉都不聽使喚,連動一動手指或是睜開眼睛都很費勁。
奧斯維德到底做了什麼?
她發現自己正躺著,但身下並不是地板冰冷的觸感,而是更柔軟的地方。她適應了一會兒目前的狀況,皺了很久的眉頭,才費勁地將壓著鐵石一般的眼皮打開。
入眼的,是流滿暗紫色魔紋的黑色天花板。
「醒過來了嗎?」
奧斯維德的聲音讓費羅米娜猛地驚醒,她勉強轉過頭——這個動作幾乎耗盡了她的體力——看見那位魔族領主正坐在地上,保持和她平齊的高度。
這和剛才明顯並不是同一個房間,而她所躺的地方,好像是床。
已經到了不得不詢問的地步。
費羅米娜張開嘴,但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喉嚨弄出一些嘶嘶的聲響。
「不要勉強。」奧斯維德道,「對於人類來講,這麼快醒來,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你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適應。」
費羅米娜當然不可能接受他的話。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但維持這種沒有自衛能力的狀態,和奧斯維德單獨待在一起顯然不是什麼令人安心的事。她不停地掙扎,試圖讓那些死了一般的肌肉重新活動過來。
「……好吧。」奧斯維德像是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托住她的背,將在床上扭動著的費羅米娜扶起來。
費羅米娜還在試圖操控局面,腿和手臂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戰鬥用的器官,她不能失去它們。但是她的平衡感好像也正陷於自我混亂的境地,剛被扶起,她就一用力從床上滾了下去。
連痛感都很遲鈍。
像是被裹滿泡沫后砸在地上的感覺,一開始只有觸感和酸麻,幾秒之後,才有痛楚慢吞吞地爬上來。
費羅米娜拚命抑制住內心深處的慌張,自己無法控制自己是最可怕的一種事……痛覺是保持清醒最重要的感覺,不懂得痛的人是無法保護同伴的……
但越慌亂越容易出錯,幸好她還擁有自己完整的心。費羅米娜命令自己保持冷靜,這可能多少起了一些作用……使用手臂好像沒有之前那麼費力了,她用手肘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然後吃力地喘息。
她轉動眼球,盯著自己貼在地面上的手。
膚色、手指的長度、皮膚的紋路都很熟悉,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心中那股怪異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好像有什麼地方非常的、非常的不對勁……
突然,她僵硬了。
因為有成百上千的撲克牌在日以繼夜的打掃,奧斯維德城堡六層樓沒有一個角落會有灰塵,包括地板……這裡的地板永遠光潔得如同鏡子一般,能夠將人的臉清晰地映照出來。
大滴大滴的汗水砸在地上。
地面映照著她的樣子。
費羅米娜這才注意到從她肩膀上落下來的是一條不夾一絲雜色的栗色長辮,她身上穿的不是熟悉的鎧甲,而是她幾乎從來不會穿的屬於少女的裙衫。
而地板上映著的,分明是梅麗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