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面桃花
正是三月間,庵堂外的桃花都開了,有一兩枝從牆外探進來,不過就是幾點淡淡粉紅,卻讓這陳舊庵堂多了些許生動。
林妙坐在檐下,看著那幾枝桃花,嘴角微微勾起,帶起一朵甜甜的笑。
她已經在這庵堂里生活了八年,今天就要離開這裡了。一會兒家裡的人便會來接她,從此後,她就像那些來上香的姑娘們一樣,穿著自己喜歡的衣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她還記得小時候她的院子里也有兩株桃花,她離開時,桃花剛剛綻開花蕊。
「所有女尼都出來,快點!」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伴著粗聲大氣的男人呼喝,把正在神遊太虛的林妙嚇了一跳。
烏衣庵里怎麼有男人了?
烏衣庵距離京城五十里,平日里來這裡的,大多是周圍村莊的善男信女。大成尊佛重道,鄉下人雖然不如城裡人講究,可偶有男子陪女眷前來上香,也是只到庵外的小佛堂等待,並不入內。
林妙循聲望去,吃了一驚,那竟是......官兵?
林妙想:這些官兵是說讓尼姑們都到前殿去,她又不是尼姑,所以這事和她沒關係。
於是她不但沒去,反而掉頭就走。今日一早,她已經去向住持、監寺和她的師傅慧清師太磕頭道別了,只等著家裡人來接她,便從庵堂後門離去。
現在雖不知官兵來此意欲何為,但大成重佛,僧人尼姑地位很高,就連當官兒的也要給幾分面子,想來那些官兵只是來傳達什麼告示文書的,也不會造次。
她並不擔心會有什麼事,卻也不想和這些官兵碰面,所以她挽起小包袱,準備這會兒便到後門等著,說不定家裡人就要來了呢。
林妙剛剛走出禪房,便看到有三三兩兩的女尼從前殿走出來,看來官兵訓話結束,倒也真是挺快的呢。
就要回家了,她的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向著後門走去,小包袱在肩上一盪一盪,就像她此時的心情,快要飛起來了。
「站住,玉嫦,你給我站住!」一聲暴喝在身後響起,就像是春日裡一聲旱雷,林妙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去。人家又不是叫她呢。
「我讓你站住,你還敢跑。」說時遲,那時快,一條身影疾追過來,手臂伸出,大手扣住了林妙的肩膀。
林妙被這大手一抓,險些摔倒,庵堂里粗茶淡飯造就了她嬌小纖細的小身板。呵呵,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渾身有力量!
她當然沒摔倒,且就勢抓住那個手腕,一個過肩摔......無恥小人,膽敢偷襲,本姑娘可是練家子!
......過肩摔沒有成功,那隻手扣住她的肩膀紋絲不動,別說摔了,她差點被那人倒摔一跤。
所以說,慧清師傅說的對,練武本就是強身健體,不能用來打架。
林妙回過頭去,想看看這位偷襲她的高手是何方神聖,就在她一回眸間,那人卻鬆開了扣在她肩膀上的手。
林妙也已看清眼前的這個人,約么十七八歲,逆著日光,那張原應華美絕倫的俊臉,卻滿是怒意,就像是她欠了他很多錢似的。
林妙五歲便在庵堂里,整整八年,見過的男人一隻手五根手指便能數清,眼前的少年從未見過。
「這位施主,我和你前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抓我幹嘛?」
也不過就是這一句話間,少年臉上的怒意蕩然無存,他竟然蹬蹬蹬向後倒退幾步,面色蒼白,就像白日見鬼一般。見他怔在那裡不說話,林妙皺皺眉,沖他做個鬼臉兒,轉身離去。
這人可能是認錯人了吧,他要找的那個好像是叫玉常或者玉嫦。
這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沒有影響林妙的好心情,事實上,能令她不開心的事情還真的不多。
可是接下來的那一天,林妙卻不太開心了。她背著小包袱,從上午直到太陽西下,她在後門這裡等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看到來接她的人。
她沒有記錯啊,就是八年前的今天,她被送到烏衣庵的,每年的今天她都會在牆壁上畫一隻小花貓,今天早上,她睜開眼便畫上了第八隻,莫非是自己數錯了?
不會數錯的,八年來,她每天都會數一遍,一定不會數錯,一定是家裡人太忙了,記錯了日子,一定是的。
天色全黑下來,負責後門的老尼姑要上門了,看到門外牆根處有團小小的黑影,老尼姑膽子大,便走過去看看,這才發現林妙抱著她的小包袱瑟縮在庵牆下,歪著小腦袋已經睡著了,一條口水掛在嘴角,亮晶晶的。
老尼姑嘆口氣,這孩子也真是痴心,庵里自幼出家的小尼姑,偶爾也會有個親戚來看望,可偏偏她一個帶髮修行的大家閨秀,八年來林家卻沒有派人來過一次。
或許他們早已不記得還有一個被遺棄八年的嫡長女。
雖已是三月天,但夜裡還是春寒料峭,老尼姑心裡不忍,輕輕拍醒沉睡的小人兒。
林妙正在做夢呢,夢中她握著大雞腿正在猛啃,忽然驚醒,還以為有人搶她雞腿呢。
月光下是老尼姑溫和的臉:「夜深了,快回禪房去睡吧。」
林妙醒過盹來,沒人和她搶雞腿,也沒人來接她。
前世她參加了一個洋快餐舉辦的吃炸雞比賽,眼看別人都在中途棄權,她勝利在望時,她就倒下了。林妙不認為自己是撐死的,那也太丟人了,她只是被穿越大神看中了,胎穿了而已。
她扁扁小嘴,強忍著沒讓自己哭出來,低著腦袋,垂頭喪氣向庵堂走去。
可剛走幾步,砰的一聲,腦袋就撞到牆上,不對,比牆略軟,像是......肉牆?
這深更半夜的庵堂牆外,哪來的肉?一定是她做夢吃肉做多了,臆想出來的。
可鼻子被撞得挺疼,林妙揉揉小鼻子,抬起頭來,於是她便看到一張臉,一張被白慘慘的月光照得同樣白慘慘的臉!
鬼啊——
只是這鬼也太好看了些,倒像是上午抓她肩膀的那個怪人。
林妙也只驚詫了一下,便已看清了這張臉,這就是白天那個人。
白天時她急著出門,看得並不甚清楚,這時兩人離得很近,幾乎就是腦門對肩膀、鼻子對胸口......誰讓她比人家矮了整整一頭呢。
「林妙?深更半夜,你為何不回庵堂?」少年的聲音宛如碎玉斷冰,在這春寒乍暖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冷。
林妙眼睛一亮,又驚又喜:「哎,原來你真的認識我啊?你是我家裡派來接我的,是嗎?」
少年一頭霧水,她家裡?
怎麼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如果他記得沒錯,前世他臨終之時,最後見到的便就是她。
眼前的少女雖然年紀尚幼,但只看一眼,他便認出了她,只是印像中她溫婉懦弱,遠不是這麼活脫的性子,對了,上午她那一招分明就是過肩摔,且力道不弱,若不是他下盤功夫穩當,說不定就被她摔個狗□□。
「我不是來接你的,我問過住持師太,知道你叫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