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回鄉
官位越大,相對的那些夫人太太們,也會越會做面子工夫,至於那種背地裡的嘲笑,茭娘從來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她們再嘲笑,也傷不了茭娘一根毫毛。蘇桐梳理著妻子的話,對茭娘微笑:「原來你是要讓我努力做官,做到大官,這樣才能讓你不需要去應酬這些?」
「是啊,等你做到一品官員,那時我就是一品夫人了。」茭娘先懶懶地嗯了一聲,接著就說了這麼一句,蘇桐噗嗤一聲笑了:「還做到一品?你可知道,朝廷開科取士,三年一科,一科取中不到三百人,這三百人在全天下讀書人中,都能算佼佼者。然而這些人中,能做到四五品的已是不多,甚至有人以六品致仕。能做到一品是要入閣拜相的,這樣的人,一科能有兩三個就好,能有四五個的,這科已經算是非常出色了。」
「我不管,橫豎媒婆曾說過,我有一品夫人的命格呢。」茭娘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還是想和丈夫撒嬌,跟小孩撒賴樣的。蘇桐又笑了:「好好好,不過,不能到一品,你也不能怪我。」茭娘雖然知道丈夫這是哄自己的話,可還是覺得很高興,靠在丈夫肩頭:「好啊,就等你這句了。」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蘇桐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緊,茭娘靠在丈夫懷裡,看著外面語帶憧憬地說:「我想蘇州了,我們什麼時候回蘇州?」
這一回出來有六年了,茭娘不說,蘇桐也開始想念家鄉的小橋流水,想念那春暖花開時候,運河邊迎風飄蕩的楊柳嫩枝,想念那到桂花季節,滿城都有濃郁的桂花香味,還有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還有那一碗就算到了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記的蘇州面。
茭娘說完之後,也沒有說話,閉上眼,就當這會兒,他鄉既故鄉,就讓自己在夢中,回鄉一趟。
蘇桐看著茭娘的神色,伸手摸上妻子的臉:「好,我答應你,等這回任滿了,我們先回蘇州一趟,在家裡待上很久,然後你在家中,我前去京城好不好?」茭娘閉著眼睛搖頭:「不好。」
說著茭娘就坐起身,看著丈夫認真地說:「家鄉雖好,可是沒有你的地方,又怎能稱得上家?等我們白髮蒼蒼,那時你致仕,再回蘇州也成。」
說著茭娘的眉有些糾結地皺起來:「嗯,把我爹娘接來,我們一家子,那麼多的人,熱熱鬧鬧地過,好不好。」蘇桐看著妻子的面容,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說別的,但蘇桐知道,妻子這樣偶爾露出的孩子氣,是自己喜歡的。
蘇桐伸手把茭娘抱的更緊些:「好,好,就依你,等這任任完了,到時再下一任,我們就把岳父母接來一起過,好不好?」茭娘靠在丈夫懷中,沒有說話,家鄉再好,可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才更好呢。
茭娘此後又赴了幾家人的年酒,雖然也遇到過段太太,偶爾段太太也會和人一唱一和地說茭娘的不是,不過茭娘已經完全不把她的話再放在心上。茭娘不接段太太的話,這頓時讓段太太有了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而每次看到段太太氣呼呼的樣子,茭娘反而覺得心中好笑,都年紀一大把了,還爭這樣的長短,到底是該說段太太想不通呢還是實在太閑了,竟連這些閑氣都爭?
日子就這樣過去,雖說段知府不大喜歡蘇桐,可是蘇桐的表現還是有目共睹的,蘇桐將要任滿之時,段知府還是不情不願地寫了個中等的評語,雖然中間還是有此員年輕,未免有些鋒芒太露的私話。可是蘇桐也不會和一個仕途將要結束的上司計較這樣的私話。
任期一滿,蘇桐也就把通判的事兒交給接任者,佐貳官交印沒有那麼複雜,茭娘已經整理好了行李,這一回沒有立即補官的命令,茭娘一家決定先回蘇州,再行別的事。雲月和月蘭都是在任上生的,兩人都沒回過家鄉,離開贛州的時候還頗有些依依不捨。
雲月是強忍住在哭,月蘭聽說要離開,是誰都哄不了的大哭。蘇母原本是滿心期待著回鄉,見孫女這樣大哭,倒對茭娘嘆息:「她們啊,是在外面生的,已把他鄉當故鄉了。」茭娘還沒說完,月蘭就抱住茭娘:「娘,不要離開好不好?」
茭娘順勢把月蘭抱在懷裡,對蘇母道:「能早些知道離別,也是一件好事。」蘇母有些感慨地點頭,環顧一下這間住了三年的屋子,這會兒已經空空蕩蕩,只剩下些傢具了。劉三嫂已經進來報說時辰差不多了,該上車了。
月蘭哭的更加撕心裂肺,雲月也在那吧嗒吧嗒掉眼淚,蘇母抱起雲月,丫鬟們拿起各自的包袱,一行人走出屋子。蘇桐已經在院子里等著了,他角帶儒服,見月蘭哭的撕心裂肺的,就從茭娘手裡接過月蘭:「好了,乖女兒,我們要回家了。」
家?月蘭又哇地一聲哭出來,指著這屋子:「這才是家呢。」眾人想笑又不能笑出來,蘇桐看著女兒,拍拍她的臉:「蘇州才是家。我們回去吧。那裡還有你外祖父母呢。」月蘭怎麼聽得懂這些,哭的更厲害。
茭娘上前托住女兒的頭,也沒呵斥,其實在外面的日子久了,這會兒乍然說要回去,心中竟也有些害怕呢,是不是就是別人說的,離鄉情更怯?茭娘在心裡嘆了生,對著蘇桐露出笑,有他在,就不怕了。
月蘭在路上足足哭了兩天之後,被路上的風景滿滿吸引,這才不哭了。等坐上船的時候,月蘭更是高興,和雲月兩人靠在窗邊,指著這些船都是行往哪裡去的?茭娘看著兩個女兒,回頭看著蘇母面上的笑,快要到了,家就要到了。
他們回到蘇州的時候,已經進臘月了,看著兩岸的楊柳都已枯黃,茭娘站起身往外瞧。雲月已經伸出手指向窗外:「娘,為什麼我沒看到桃花開,還有,爹爹說,還有桂花開。」
「這都什麼季節了,快要過年了,要賞,也只有賞梅花了,哪還來的桃花桂花?」蘇母也十分思念家鄉,靠在窗口看向外面,笑著和雲月解釋。
雲月哦了一聲就對茭娘不好意思地笑:「我還以為,這蘇州和我們家不一樣呢。」
蘇母這回沒有糾正雲月,而是對茭娘笑著道:「這兩孩子,只怕連蘇州話都聽不大懂,只會說官話呢。」雲月的臉不由微微一紅,拉著茭娘的衣衫:「娘,蘇州話要怎樣講?」茭娘把女兒摟進懷裡:「蘇州話啊,等你見到了你外祖母,聽你外祖母和祖母講話,你就知道了。」
會嗎?雲月的小臉已經皺成一團,茭娘卻沒有更多的心思安撫女兒,快了,快要到了,這周圍的景色已經開始熟悉起來,這四周的人說的話,已經是再熟悉不過的鄉音,碼頭就在前方嗎家,就要到了。
船停在碼頭上的時候,茭娘已經按捺不住那顆心了,劉三嫂已經笑著走進:「太太,奶奶,這會兒有人來迎接爺呢,還請你們先等一等,等會兒轎子上船來接。」茭娘拉住躍躍欲試想出去的兩個女兒,對劉三嫂微笑。
蘇母已經忍不住問出來:「送那天有許多親友我知道了,可是這回來,我們也只告訴了幾個人,為何會有人來迎接?」
「爺現在是官員,卸任回鄉,有人來迎接是太平常的事了。」劉三嫂在那回答,茭娘已經把窗推開一個縫看向碼頭,碼頭上還搭了好幾個席棚,看來是前來迎接蘇桐的人,這會兒,也只有等了。
好容易蘇桐那邊應酬完了,才把轎子送到船上請茭娘等人上轎。行李這些自有劉三嫂操心,茭娘攜了女兒上了轎,雲月已經忍不住掀起帘子看著街景,還不忘點評兩句:「娘,那個是什麼?像是賣糖的。娘,這裡看起來要比贛州熱鬧些。」
茭娘不忍把帘子放下,只對女兒道:「你也不用這樣著急,想著出門去玩,等回去了,多的是時候。」自己的小心思被茭娘戳破,雲月嘻嘻一笑也沒說話。轎子轉進一條巷子,茭娘是知道蘇桐已經遣劉三叔回來買了座宅子,但看著這不熟悉的巷子,茭娘還是忍不住生出感慨。
轎子一路抬進二門,茭娘才拉著女兒下轎,就聽到傳來柳氏的聲音:「茭娘。」這是自己的娘?茭娘這一路上,最想見到的就是柳氏,可也曉得總要等到了蘇州,安頓下來,然後才能遣人去請。
茭娘有些不相信地抬頭望去,果真看到柳氏站在自己面前,雙眼還有些淚。數年不見,柳氏的額頭鬢角已經染上了霜,眉間唇角添上了細紋,唯有那笑,從沒變過。茭娘覺得自己的生育都哽咽了,對柳氏喊了聲娘,就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