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魄皇后
秦玉輕哼一聲,無非是想要再折磨她,她連死都不怕,還會怕折磨嗎?只不過臨死之前能在看看他,也是好的。
常德海手一揮,便有獄卒打開圍欄,拆下鎖住秦玉琵琶骨的鎖鏈,與拴在腳踝上的鐵球。
只是那鐵爪與腳踝上的鎖鏈,已經釘入骨髓,無法拆除。
秦玉每走一步,腳踝上都傳來鑽心的痛,每走一步,都有血跡從腳踝處浸出。兩腳間不輕的鎖鏈,拖著地發出陰森森的響聲,也拖出一地的血色,顯得格外的驚悚。
柳司韶緊緊地握手成拳,緊緊地咬緊牙關,身上因為隱忍而發抖。才想上前一步,卻被常德海帶來的御林軍攬住。
「柳大人勿讓屬下為難。」
秦玉輕飄飄的瞟了一眼,回了他一個安慰的笑。
她腿本就舊病複發,行動不便,如今加上那釘在骨髓里的鐵鏈。柳司韶想象不到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痛。
常德海上前彎腰扶住了秦玉,規規矩矩的樣子就像平日在宮中一般。
柳司韶無能為力的看著秦玉拖出的一地血色,即便這樣,她的背還是挺得直直的。讓他不覺得想起,多年前看見秦玉駕馬從灞橋上過一般,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她的臉是平靜的,她的笑容,是幸福的。
是因為要去見那個人了嗎?秦玉,那人傷你至此,你竟還甘之如飴。
秦玉,值得嗎?
秦玉走在通往乾清宮的路上,那是那人的寢殿,她曾日日居住的地方。
秦玉腦子裡回放了兩人自相識至今的種種,這一路,似是走完了她的一生。
「娘娘,您進去吧,皇上在裡面等您。」
秦玉點了點頭,看著面前的硃色雕花大門。這扇門裡,有她思念的人,這扇門外,有他一心想要置之死地的人。
秦玉手覆在門上,感受著來自門的冰冷,心裡卻是氣血翻騰。
七七,這或許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
秦玉耳邊似是傳來曾經來自這門內的歡聲笑語,曾經,他將她擁入懷中,曾經,他視她如珍寶。曾經,一切,都已化為曾經,猶如過眼雲煙。
秦玉慢慢的推開硃色大門,那人,就如她想的那般映入她的眼帘。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如同她想的那般,高高的坐在龍椅上,案上放著厚厚的奏摺。他像以往一樣,拿著硃砂筆,細細的批閱。
曾經,她就坐在他身旁,替他磨墨,甚至替他批閱奏摺。他偶爾會不悅的皺著眉,偶爾會爽快的大笑。
秦玉慢慢的走了進去,鐵鏈激蕩著大理石地面,在這個寂靜的寢殿內,格外的響徹。
常德海將門關上,那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色,讓他皺了皺眉,借著關門的空擋,偷偷的瞄了一眼座上的人,景孝帝,並沒有因為秦玉的到來而抬頭看上一眼。
大門緊緊地關上,殿內暗了下來。
秦玉盯著那人,走進了,慢慢悠悠的跪在了案前。
「罪臣秦玉,拜見皇上。」
景孝帝如同沒有聽見一般,仍舊沉浸在奏摺當中。秦玉也不再言語,只是跪在地上,含笑的看著坐在上首的人。
那一身明黃,真是與他最為相配的顏色。他輕輕地皺著眉,她知道,奏摺里定是有什麼又惹他不快了。
他是一個好皇帝,愛民如子。他不是一個暴君,減免賦稅,是百姓心中的仁德之君。
身為帝王,平日里很少看出他的喜怒,喜怒不形於色,是身為帝王最根本的素質。但是她卻總能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
他的七情六慾,在她的眼中向來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他平日里總是噙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對人隨和,並不是一個殘忍的君王。
秦玉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腿,來自腳踝的鑽心之痛早就麻木了。這雙腿碰不得涼,曾經每到陰雨天氣,他都會將她的腿放在他的懷裡,將她裹在錦被裡,不讓她感受到一絲涼意。
這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對她這雙腿來說,不過是雪上加霜。
秦玉自嘲的笑了笑,他對她,卻是殘忍的。
「朕以為,一個連心都麻木的人,身體也是會麻木的。原來,還是會感受到痛嗎?」
景孝帝突然發聲,在秦玉所料之外。
秦玉抬頭看著景孝帝,見他正饒有趣味的看著自己,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揉了揉痛到麻木的腿。
秦玉聽得出來他的諷刺,她身上的千瘡百孔,她從未言語過一聲疼痛。那鐵爪入骨時,她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而他要的,不過是想看著他痛。她卻沒有遂了他的願。
「罪臣也原以為,心死了,身體也會跟著死去。卻沒想到,這身體竟活的比從前更好。」
景孝帝噙著笑意看著秦玉,全然不在乎秦玉的御前失禮。
「你是朕的皇后。」
秦玉盯著景孝帝的眼睛,這樣溫柔的神情,就像是平日里含情脈脈的注視她一般。只是,平日里那雙鳳眸是含情的,此刻,卻是冷漠的。
「是又如何?」
明天她就要上刑場了,是不是皇后,還有什麼區別。秦玉有些自嘲,歷朝歷代,哪有像她一樣落魄的皇后。
自古惹惱了君王的後宮女人,不過是一杯鴆酒,一條白綾。她卻落得個遍體鱗傷,午門斬首的下場。
保不準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是又如何?景孝帝挑著眉。如何?
「是皇后,你就是朕的女人!只要你是一天皇后,你生便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鬼!無論何時,都不會屬於那個夜恆!」
秦玉怔愣了下,看著景孝帝大笑起來。
「我的心屬於夜恆!」
景孝帝驟然握緊雙拳,鳳眸陰冷,憤怒到了極點,反倒笑了起來。揮手將案上的十幾本奏摺全然摔在秦玉臉上,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
「這些都是為你求情的摺子,你通敵叛國,為了夜恆背叛朕,你覺得,朕處置你,可有不妥?」
秦玉翻看了幾本奏摺,都是一些上奏求情不相信她叛國的奏摺,一道道熟悉的名字印在她的眼中,只覺得心裡暖暖的。
心下也明了了,原來,剛剛惹他不快的,是這些求情的摺子。
秦玉突然有些好笑,似是看到他因為她不痛快而感到痛快。搖了搖頭將摺子一個一個收好。
「並無不妥,罪臣理應處斬。」
景孝帝一聲冷哼。
「你倒是認罪認得痛快!」
秦玉仰著頭,一派認真的看著景孝帝。
「認不認罪,明日不都要處斬。」
景孝帝心裡更加不痛快,他不喜她這樣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樣子。她什麼都不懼怕,從來不流淚,也從來,不會喊痛。
可是她明明很痛!他清楚的看到,她額上,因為隱忍而浸出的冷汗。清楚的看到,她因為隱忍,而剋制不住的打著哆嗦。
秦玉!
景孝帝在心中憤恨的喊著!
他偏要讓她求饒!偏要讓她喊痛!偏要讓她知道,什麼叫怕!
「皇後娘娘為官多年,想來,會有很多同黨吧。」
秦玉揉著腿的手一滯,她向來了解他,只一言,便已料到他又在做什麼打算。
「皇後娘娘曾統領百萬大軍,身邊定有很多死忠。這些上奏求情的,可都是皇後娘娘意圖謀反的同黨?柳司韶不是也經常去看望皇後娘娘嗎?可否為皇後娘娘通風報信?」
秦玉目光炯炯的盯著景孝帝,她早知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範圍之內。柳司韶可以常來看望他,多半也是他的默許。卻不曾想,他竟要拿此事來逼她就範。
秦玉覺得胸口一滯,口腔一陣血腥,卻生生的將血吞了下去。身體有些發虛,額上也浸了一些虛汗,眼前也變得有些模糊。
秦玉突然將要脫口的話全都憋了回去,說與不說,不重要了。
她進宮前,是吃了葯的。
秦玉目光緊緊的盯著上方那人的眼睛,想要將那人的臉最後刻進腦海。
她本就抱著見他最後一面的心思入宮,明日處斬,不知是否還能見著他。若是就這樣去了,當著他的面,將他的音容笑貌刻在心裡。
這樣,是否下一世,還能尋到他?
這樣,他是否,也會永遠的記著她?
怎麼辦,她不想從他心裡抹去。她要用她的法子,讓他此生都記得,在他的生命里,她曾出現過。
七七,對不起,即便是最後一刻,我還是算計了你。
「喬小七,都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了好不好。說點,有意思的。」
喬楚驟然握緊拳,秦玉的氣若遊絲他自是感覺到了不妥。鳳眸鎖住秦玉,瞳孔猛然縮緊。只一瞬便拍案而起,轉瞬間便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秦玉。
「你竟然服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