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求婚
夜闌人靜的時候,兩個人並排躺到床上,莊子菁輕輕側身將背靠在楊回的懷裡,慢慢將今天發生的事兒都講給她聽:「我覺得這不像是真的,更像是夢,像是我曾經在艱難的時候做過無數次的夢。小時候看別人的父母對自己的孩子都愛護有加,而我媽媽總是不給我好臉色,有什麼不對就動輒打罵,我就在想,也許我是撿來的孩子,我本來應該有疼我的父母。長大之後,媽媽總是找我要錢,一而再再而三,想盡辦法。可是別人的父母總是想辦法給自己的孩子買房買車,我也經常想,我是她親生的嗎?」
楊回一手繞過莊子菁的脖子將她抱著,另一首則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這些年你過得真苦。」
莊子菁低低的輕笑了一聲,繼續說:「我曾經無數次的想過要擺脫她。最好永遠不要再見她。可是……」
楊回緊了緊抱著莊子菁的手,聲音很溫柔:「當你知道她不是你正在的媽媽的時候,那些過往的願望都成了真,那你為什麼好像還是高興不起來的樣子?」
莊子菁點了點頭:「也許是因為要分別,這不是說兩個人的分別,而是一種母女關係的分別,這二十多年中,我們一直是母女關係,雖然她做了很多讓人覺得可恨的事情,但畢竟她在最艱難的時候並沒有拋棄我。在我還不能為她掙錢,只能成為拖累的那些年月,她改嫁、離婚,幾經周折,也有許多痛苦,但那時候她最少沒有將我扔掉。也正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所以在那些她也痛苦的年月里沒有拋下我,對我來說豈非就是巨大的恩德。」
楊回點點頭:「是的。自己的孩子沒有生下來就流產,自己的丈夫丟給自己一個孩子之後就出了意外,為了生活所以要改嫁,然後為了生活要離婚,要工作,她沒有拋棄你,確實是一份恩德。」
「所以我也漸漸覺得她並非那麼可恨,只是因為曾經太苦,所以難免要有所宣洩,在那個時候,打罵我這個給她帶來壓力和負擔的人正是宣洩的方式,而現在她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是因為錢是她安全感的由來,而揮霍可能又是她在那些痛苦經歷之後得以自我認同的唯一途徑。」莊子菁想起那個可憐又可恨的人來,想想這些年自己遭遇的痛苦,其實背後本身就藏著她的痛苦。
「所以,你不恨她?」楊回問。
莊子菁搖搖頭:「她帶給我很多痛苦,我多少是恨她的。」
楊回將頭靠在莊子菁的耳邊,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但你還是記著她的恩的。」
「是的。」莊子菁縮了縮脖子,楊回突然的舉動讓她的渾身戰慄。
莊子菁沒有留意到楊回的反應,只輕聲在她耳邊說:「是的,你該記住她的恩德,她算不上是個善良的人,甚至讓人有些討厭,但她畢竟養了你,給了你讀書的機會,這些都是恩德。」
莊子菁害怕楊回又碰她的耳根,索性轉過身來,將頭埋在楊回的懷裡:「以前,我對她確實是怨恨多於感激,因為她就像是我這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魘一樣,隨時會出現在我身邊,張開血盆大口。很多時候,我希望自己沒有這個媽媽。但是當我坐在小鎮上,坐在你的身邊,我慢慢想起她對我的恩德。就像我和你的對比,你沒有父母,所以即使成績不錯,即使自己不願意,卻還是只能輟學,而我雖然磕磕碰碰,但到底讀完了書。」
楊回呵呵的笑起來:「所以對於她,其實沒有什麼好糾結的了,她是一個可恨的媽媽,但也是養你長大的媽媽。現在你的身世已經明朗,那明天我們就過去看看她吧。這算是離別,也算是重新開始。」
莊子菁重重的點點頭:「你怎麼知道我想回去看看她?」
楊回揉了揉莊子菁的腦袋:「因為你的眼睛告訴了我你的秘密,你是個善良的人,別人給你的苦,你很容易放下,別人給你的恩,你卻不容易忘記。現在你找到自己的家,只怕以後如果你不願意,兩人之間就不會再有往來,所以你想要去看看她。但是你又害怕她的糾纏,所以不敢一個人去。你這麼急著找我,心底里豈非本來就是希望我跟著你去?」
莊子菁仰著頭看著楊回感激的笑,鼻子卻有點兒酸:「你這麼一說,我才知道我來這裡原來有這樣的目的。」
「你自己不知道?」
莊子菁搖了搖頭:「只覺得很不真實,很虛幻,也很慌亂,所以想要找你。」
楊回撫摸著莊子菁的頭髮,聲音溫和:「那大約是因為你的身世清楚之後,顏宇說你不用再受她的欺負,不用再接受那些煎熬,而你並不完全認同,卻又覺得沒有理由不認同,因為你確實曾經那麼想要與她劃清界限。所以一時間你也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吧。其實一個人的想法不用那麼複雜,那些帶給自己痛苦的確實需要遠離,需要反抗,但那些對自己有恩德的卻也應該記得。而在一路走過之後,更應該多記得的是恩,而不是恨,這樣人才能過得幸福。因為這樣你會覺得全世界都愛著自己,自己並沒有被拋棄。」
莊子菁看著楊回,想著那個平日里無比洒脫爽朗的女孩,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是否也想起了曾經的一些苦難:「多記得恩,而不是恨,這樣才會幸福,因為覺得全世界都愛著自己,自己並沒有被拋棄」
她重複著楊回的話,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十六歲就失去父母成為孤兒被迫輟學的女孩,在那個時候大約也經歷過不一般的痛苦,經歷過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只是到現在,她活得如此鮮活,活出了如此之多的人生道理。
對全世界都給予善意,並不是在等待全世界回報善意,而是自己對自己給出了一份善意。莊子菁覺得以往的每一次與楊回的接觸,自己就像是行走在山間的遊人,被這蒼翠自由的青松吸引,於是駐足觀望,覺得羨慕,而現在這一刻,才是自己真正走近她的身邊,伸手觸摸那蒼勁的枝幹,於是滿手觸碰到她那被時光灼出的傷痕才感知到那份蒼勁自然有著它痛苦的過往。她是遠山上的青松,而此刻她就在自己身邊。
莊子菁忽然感動得不能自已。
楊回拍了拍莊子菁的背:「很多事情,想清楚了就好。就不糾結也不難過了。」
莊子菁將頭埋在楊回的頸窩,輕輕點頭:「那明天我們就過去。只是回來之後還要去新家,覺得有些忐忑。」
楊回低頭在莊子菁額頭上親了親:「是啊,新家,都是些沒見過的人,又是自己的至親之人,確實是很少見的情況。我也沒有經驗,也沒法假設你與家人想見會是什麼情景。所以只能說,順著你的心意就好。只是心裡不要有什麼障礙。人在這個世間,多一些親人總是好的。他們找了你那麼多年,也為你傷心難過了那麼多年。就像你已經走了的奶奶,因為至死都沒有能夠看見你而留下了畢生的遺憾,所以這麼多年即使你不知道,但你確實被他們深深的惦記和關愛著。對他們來說,你就是他們的一部分。所以,放開你的心就好。」
莊子菁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來,忽然抬頭問楊回:「那如果他們不讓我回來了呢?」
楊回愕然:「那是你的心意嗎?」
莊子菁搖搖頭。
「那就是了。沒有誰能把誰留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是家人也不能的。」楊回伸手摸了摸莊子菁的臉:「你以後就是汪家遠嫁的女兒啦。」
「問題是還沒有嫁,出嫁的女兒不由娘,但未出嫁的女兒呢?」莊子菁輕輕的笑。其實心底里還是有些擔憂,如果家裡人不讓她回來,也許又是一件麻煩事兒。
「那不如你今晚就嫁給我吧。」楊回輕輕退開莊子菁,與她對視。
莊子菁點點頭:「好,我答應。」
楊回沒想到莊子菁這麼爽快,反倒有點兒錯愕:「這麼乾脆?」
「要不然還怎麼樣?」莊子菁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楊回。
這回換做楊回有點兒不知道怎麼接招了:「可是,看電視或者書上不都是說,求婚是很隆重的事情,要戒指啊,要鮮花啊,還要做個儀式啊,如此等等。然後穿得一本正經的,單膝跪地,深情的問:子菁,嫁給我好嗎?」
莊子菁已經笑出聲來:「然後我再裝模作樣的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然後再猶豫一下,然後再裝作羞澀的說:我願意?」
楊回點點頭:「難道不是這樣?」
莊子菁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等到莊子菁笑夠了,楊回抱她在懷裡:「你笑什麼?」
「我笑兩個人躺在床上談這樣的話題。實在是太可笑了。你在哪兒學到的這些啊。就書上?電視上?那些都是演給人看的玩意兒。我們也需要演給人看嗎?」
楊回點點頭:「如果你想的話。」
莊子菁搖搖頭,笑意未歇:「首先,為什麼要鮮花和戒指才讓人感動?難道不是其他的更讓人感動嗎?」
「比如說?」
莊子菁沉默了一下,將身子窩進楊回的懷抱,然後聲音柔柔的說:「比如說,你就這樣抱著我。於是我覺得,全天下的純凈與美好都擁抱著我。這足以讓我感動。」
楊回被莊子菁動情的話說得心都好像慢慢融化了般,於是她貼著莊子菁的耳朵輕聲問:「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莊子菁悶在她懷裡輕聲的笑,隨後抬起頭來狡黠的看著她:「可是為什麼不是你嫁給我呢?」
楊回很認真的點點頭:「可以啊,我嫁給你也行,這好像沒有什麼區別。總之就是你我是兩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