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唯我心
原來謊言也可以讓人如此甜蜜。
儘管容昳覺得自己早已渡過了非要逼著芙宓說一聲「我稀罕你」的階段,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心花怒放」。
一朵一朵繁複而華麗的花「簌簌」地綻放,容昳彷彿都能聽到花苞打開時發出的輕輕的「啪啪」聲,這種意外的愉悅簡直讓人慾罷不能,大約只有雙修末尾的那種快樂才能與之相比。
可是容昳心裡清楚地明白,芙宓不過是在說謊。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說得出「喜歡」二字,若真是喜歡了,她自己怕就嚇得不知所措了,先逃了。有種人天生無情,既不耐煩別人愛她,更不願意愛上別人。
「哦,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容昳道。
沒聽清楚個屁!容昳嘴角那按捺不住的微笑可逃不過芙宓的眼睛。
「乖,你再說一遍。」容昳低頭用筆尖輕輕碰了碰芙宓的鼻尖。
其實讓芙宓再說一次也不是不行,這種事情嘛,一回生二回熟,說多了就跟「今天天氣很好」一樣是常用句。何況,芙宓本意也就是想讓容昳如願以償,但是她在聽到容昳的話之後,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喜歡你」四個字在她舌尖轉了又轉,轉了又轉,卻再也說不出口,反而自己的心跳快得彷彿擂鼓一般,震得她耳朵都要聾了,下一刻芙宓果真就害怕了。
她該不會真是對容昳這個混蛋動了心了吧?!芙宓打了個冷顫,哎喲,她沒動心的時候都被虐得那麼慘,動心之後還不得被他虐成灰啊?芙宓覺得自己絕不會這麼倒霉的,於是抬起下巴斜睨容昳道:「好話不說二遍。」
「為什麼不說了?」
容昳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危險,芙宓沒來由就打了個冷顫。
「騙人怎麼不騙到底?你這樣騙一半就撒手很容易被人看出來的。」容昳緩緩地放開圈住芙宓的手,起身坐到了離床一丈開外的榻上。
芙宓抬頭看向容昳,他那張臉上素來表情清淡,此時其實也沒太大變化,可莫名地芙宓就是能感受到容昳那張清淡的臉下隱藏的陰沉,就像他們前幾次決戰之前的那種陰沉。
芙宓抖了抖,趕緊喝了口熱湯暖暖心腸,嘴硬地道:「你就是這樣回應我的?」
「你這種人能喜歡人嗎?」容昳嘲諷地反問。
語氣陰冷,臉色陰沉。原本芙宓就該吼回去,可是她聽了容昳的話之後,卻彷彿三伏天喝了冰水一般舒服,對的,對的,她怎麼可能會喜歡容昳嘛,連容昳都看出來了,她剛才可真是自己嚇自己。
「看出我在渡情關了?」容昳掃了一眼芙宓道。
芙宓沒吱聲兒,容昳又道:「所以大發慈悲想幫幫我?以為說一句喜歡我,情關就算過了?」
容昳的聲音裡帶著輕笑,可是那種輕笑是嘲諷芙宓異想天開的輕笑,聽著可真是刺耳。
芙宓以一種「難道不是?」的表情看回容昳。
容昳往後依靠,手臂慵懶地搭在椅背上,「闖情關又不是秘境里破陣打怪。」
芙宓皺了皺眉頭,怎麼不是破陣打怪了?在芙宓公主的世界里,當一個人喜歡上她的時候,就是她對他再也不感興趣,急著撇清關係的時候,這難道還不算闖完情關?
「那你所謂的情關是什麼意思啊?」芙宓虛心求教道,若是容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忽悠她,她指不定真拿滅神針戳他。
容昳沒回答,沉默的時間長得芙宓都以為容昳不會開口了,才聽他道:「唯勘破二字而已。」
「勘破?」芙宓低聲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好像有點兒高深的樣子。但顯然容昳沒有要幫芙宓繼續解釋的意思。
「那怎麼才算勘破呢?」芙宓忍不住往床尾挪了挪,她虛心求教自然是為了自己,因為她將來若是成了大魔神也要闖情關的。
「厭了,倦了,看透兩個人不管如何親密,最開始是獨條條來,最終還是獨條條去,彼此只是過客,自然就勘破情關了。」容昳道。
說得好像挺容易的,芙宓心想。好歹她也算是有歲數的人了,的確也看多了先前恩恩愛愛的人最後勞燕分飛,多則幾十年,少則幾年甚至幾個月。所以芙宓從來就沒想過要在感情一事上浪費心力。
將心比心,容昳絕對不可能比她還看不透啊?芙宓疑惑地望向容昳,「那你……」
容昳站起身,向芙宓伸出手,芙宓遲疑了片刻將手遞到了容昳手裡,被他牽著手走到了露台上。
曾經在芙宓那荒誕的夢中出現的星空再次展現在她的面前,這一次容昳輕輕動了動手指,一顆碧綠的星子就靠近了露台,容昳的手指似乎動了,又似乎沒動,那碧綠的星子又再次遠去。
「這顆星辰上的法則破損了一點兒。」容昳淡淡地道:「日復一日,我就只有這麼點兒事需要做。」
那的確有些無聊,芙宓心想,難怪她經常看到容昳在露台上發獃,搞半天並非是發獃啊。
「勘破情關又能如何,不過是到一個更大的世界,日復一日做著這些無聊的事情。」容昳輕嘆道。
「所以我為什麼要勘破情關呢?」容昳像是在問芙宓,卻又是在問自己,「我不僅不能勘破,還得時刻告誡自己,絕不能勘破。」
容昳抬起手,拇指在芙宓滑嫩如蛋白的臉蛋兒摩挲了片刻,「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很有趣兒。」
芙宓在心裡罵了句絕對的髒話,「我艹。」搞了半天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容昳這麼多世窮追不捨,扮了爹又扮哥,原來也不是多喜歡她,不過是因為他人生無趣,所以找點兒樂子罷了。
而芙宓的這種功能,還可能隨時因為容昳心理的變化而失效,分分鐘成為下堂婦的節奏。
突然從容昳心尖尖上的人物變成可有可無隨時能被取代的角色,芙宓一時半會兒還真有點兒接受不了。
以前吧,芙宓以為容昳愛自己愛得要死,就是個為愛瘋狂的瘋子,所以他殺了自己幾次吧,芙宓還真沒把這種事兒太放在心上,反正她又不是真死了。
但是現在么,芙宓看著容昳的眼神,分分鐘想把他踢到懸崖下去,這混蛋為了他的樂子,居然殺了她那麼多次。
分明就是上一個角色,扮演累了!
分明就是朝三暮四、貪圖新鮮!
片刻后,芙宓的腰被容昳輕輕環住,半側臉頰完全被容昳低頭呼出的熱氣所籠罩,她聽見容昳輕聲道:「我出門幾天。」
臉頰感受到一下溫潤的碰觸,十分匆匆,略顯敷衍。
芙宓看著容昳在虛空里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是不是所有孕婦的魅力都會大打折扣呢?連孩子都有了,不該做的,該做的都做過了,毫無新鮮感可言。
芙宓遠眺無邊無際的星空,歪了歪頭,什麼神秘?什麼浩瀚?看久了枯燥又乏味,就跟她當初萬年修行幻化成人之前一樣,再漂亮的蓮花看久了也就像一隻破碗,什麼純潔啊、清麗啊不過是心情的穿鑿之說。
對他們這樣的人和妖來說,愛的確不值一提,過幾十年什麼都看淡了。
永恆的生命讓愛情的顏色顯得那樣淺淡,他們不停追逐的只是「有趣」二字,若是再也找不到「有趣」,那就徹底消失吧,一如當初的混沌初神。
芙宓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明明切切地感受到了上面的倦怠和敷衍,這讓原本可以選擇離開的她開始遲疑了。
容昳這混蛋這樣欺負她,居然還可以隨時抽身而退,反倒弄得她跟個怨婦似的,芙宓想想就不甘心。何況,她不得不承認,容昳帶給了她不同的感受,讓她也覺得十分有趣呢。這麼久居然還沒把他拿下,的確是十分有趣的人,芙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就這樣放過這個混蛋,芙宓想想就不甘心,再說了,她可不想還沒成親就當孩兒他娘。她怎麼也得把容昳攥在手心裡搓圓搓扁才行。
容昳的出門幾天最終變成了半個月,芙宓開始的時候還有點兒耐心,末了在普天玉璧上天機子專欄里看到容昳和一個略顯眼熟的女子的影像。
芙宓摸了摸下巴,這女子彷彿有點兒像第一世自己養的一隻小靈貓修出的人形,可惜女大不中留,要不是這小靈貓泄露她的機會,當初的神魔大戰她可未必輸呢。
好吧,其實事實是,從一開始她就打不贏容昳,但是這絲毫不妨礙芙宓遷怒那隻生得十分漂亮的貓。
芙宓摸了摸肚子里的小冬瓜,站在露台上往外扔粉色的紙鶴符。
彼時容昳正在織女的宮殿里跟牛、郎的老婆討論事情,「用霞光雲做一套黃昏時的禮服,她喜歡疊紗的樣式,款式最好飄逸一些。」
織女愉快地點了點頭,「可是一天換十二套衣服會不會太誇張了?」
「不會,她挺喜歡顯擺的。」容昳道,他走到布料堆里,摸了摸那墨黑色的「星辰紗」,「用這個做一套褻衣,要合身一點兒。」
黑色的合身的褻衣,襯著雪白的肌膚,格外的完美。
容昳正想象那個畫面時,就收到了粉色的紙鶴。
「容昳,小冬瓜叫你回家做飯。」
「容昳,你兒子要餓死了。」
「容昳,我要吃紅燴靈貓肉。」
「容昳,你這混蛋死哪兒去了?」
「容昳,你的清一殿被炸毀了。」
「容昳,你老婆已經餓死了,趕緊回來燒紙。」
……
容昳鬆了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了下來,唇角的微笑讓織女看得心兒撲通撲通跳,連牛、郎是誰都記不住了,她只聽到自己心花怒放的「啪啪」聲。
俊成這樣的確容易讓人找不著北。
容昳回去的時候,是芙宓發出紙鶴符之後的第三天。
芙宓咬著牙道:「您老這腿是得多短啊?」
容昳挑眉一笑。
「我要吃紅燴靈貓肉。」芙宓道。
「貓肉是酸的,不好吃。」容昳慵懶地回應,一點兒要起身進廚房的意思都沒有。
「我餓了。」芙宓道。
容昳拋了顆王母仙桃給芙宓。
芙宓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你不下廚么?」
「累。」
累個屁啊?活塞運動做多了吧?「你不是說出門幾天么,怎麼去了這麼久?」
「我去織女殿給你訂婚服去了,當初不是答應了等你大比完就娶你過門兒嗎?還是你想當單身母親?」容昳道。
訂婚服?騙鬼吧!但是芙宓絕對不能在容昳面前表現出吃醋的跡象,只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哦,真有趣。」
「的確有趣。」容昳也笑了笑。
兩個心懷鬼胎的男女,不約而同地約好了,絕對不能告訴對方自己愛他(她)。
一個是只要她不離開,一切都好。
一個是先攥入手心再言折騰不遲。
唯獨,我心,是不能自欺欺人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