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手術

第55章 手術

當天下午就有人送了夏小冉去醫院做手術的消息來,這事自然也瞞不了傅康華,他發了好一頓脾氣,誰勸都不行,加上他本身又有心臟病,弄得傅家上上下下一陣緊張,就怕老人家出什麼意外。最後還是傅希堯帶著慘白的病容安撫了這個最疼他的爺爺,他梗著喉嚨說:「爺爺您別生氣了,這事兒不怪爸媽,是我處理不好,結果弄成這樣也是我咎由自取……」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昏了過去,而且接連幾天一直高燒不退,總是半昏半醒,整個人病歪歪地躺在床上,瞬間消瘦得形蕭落索,誰看了都心疼,哪裡還是那個人前風光無限的傅四少?

傅夫人心疼兒子,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她在外面再剛強能幹,在兒女面前也不過是一位普通的母親,而傅添榮一直沒有什麼表示,但同樣的臉色也不好,時常綳著一張臉沉默,芳姨提醒傅夫人說,先生這幾日的煙癮又重了,這樣下去可不好。

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傅希堯才勉強好了些,他下樓像例行公事一樣木著臉吃完團年飯,然後又回了自己房間,期間一句話也沒有說,安靜得簡直換了一個人。

傅希鵬敲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傅希堯站在窗檯邊,寂寥的背影有那麼點孤單的味道,他怔忡了一下,很快又斂起眉來,冷著聲呵斥道:「你居然還敢喝酒!」說著三步並兩步走到他跟前奪下酒杯,又哼了一聲,「你就這點出息?」

傅希堯回過頭,眼睛微微眯著,笑著看了他一會兒,又抿唇往後靠在牆上,瘦得顴骨在病後高高凸起顯得十分突兀,而眼底是比月光還冷的冰寒,彷彿無人能觸及。他綻出笑意,問:「哥,不會你也是來勸我的吧?真不用呢,就是覺得天冷,正好喝兩口暖一下腸胃,不礙事的。」

清脆一聲,傅希鵬把高腳杯往窗檯一放,瑰麗的紅色盪了一圈,傅希堯看在眼裡,可心裡卻在想另一個人——夏小冉,他初時見她,亦是此般好顏色,帶著能吸引他的味道走進他的世界,至此欲罷不能。

「我還真看不慣你這病懨懨的樣子。」傅希鵬身體一歪,也學著他靠了牆,嘴角泛起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來你這次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一副看穿了他的口吻,這弟弟的事,他早有耳聞。

窗外,沒有月光的天空黑沉沉的,還掛起了風,外頭的大樹被吹得嘩啦嘩啦地響。

傅希堯沒搭腔,反而給他也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品了起來,毫不掩飾地說:「我只是在做我想做,而又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你小子厲害,把大伙兒都鎮住了,瞧爸媽那樣子估計沒兩天就服軟了,打小就你擅長做這樣的事,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旁的人學都學不來半分。」傅希鵬玩笑似的拍了他的肩膀,也不拘泥地碰了碰弟弟的酒杯,跟著輕抿了兩口紅酒,舒心地展開皺著的眉眼,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顯得高大而又文質彬彬,整個人漫著儒雅的書生氣息,很容易讓人忘了他還是個縱橫官場的政客。

傅希堯依舊掛著微笑,掃了他一眼:「要不你也調回來?咱兩兄弟切磋切磋?」滿意地看到兄長一臉驚恐,他笑了笑說,「好了,氣還不帶喘一口就找我是為了啥?光打趣我?」

傅希鵬眼睛彎彎地看向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長地弧度:「希媛這會子回方家去了,她讓我給你帶句話,要想娶人家進門,就得學著放低姿態。」他知道阿堯做事向來陰狠,手段也花樣百出,怕是嚇著人家女孩子了,可當真被阿堯看上的,又能逃到哪裡?

傅希媛和傅希鵬是雙生子,兩人出生不過差半小時,所以傅希鵬從來不叫傅希媛一聲姐,老是喊她名字,兩人的感情也很好,所以自從傅希媛嫁非所愛以後他也申請調離北京,算是變相的抗議。

猶豫了片刻,傅希堯才苦笑:「她是軟硬不吃,只怕我跪下她也無動於衷。」

傅希鵬翻白眼,心想,你何時肯跪過,連跪長輩都一副勉強的樣兒!不過他沒說這話免得刺激他,想了想問:「那孩子……」

「你說呢?」傅希堯又帶著孩子氣地得意著,兩排牙齒整齊而白。潛台詞就是無事,孩子還在,他的第一個孩子,怎麼可能讓他沒了?

其實他早在夏小冉的老家安排了人,她的一舉一動自會有人跟他說,自從他知道她去了醫院后心神就一直不寧,寒氣入了骨弄得昏昏沉沉,可即使再迷糊他也惦記著這件事,他已經讓人打點好了,壓抑了把人圈在身邊的衝動,想著若夏小冉真的狠心不要孩子,怎麼著他也得想法子保住,雖然他不知道保住孩子以後他又能做些什麼,現今的他要想再迫她已經很難了。

好在,她自己在最後一刻放棄了,她就是心腸軟,所以他賭贏了。只是估計他爸媽還被他故意放的煙霧彈迷得以為孩子已經沒了,儘管有些不孝,可他想如果不讓他們理虧讓他們先低頭,那他接下來的路就更難走了。

他舉步維艱,夏小冉那邊也不好過,回了老家以後她總是整天整夜地坐在家裡發獃,跟在北京檢查的時候一樣,醫生說她有輕微子宮后傾,天生比較難受孕,懷孩子的機會比常人低很多,若是不要孩子,這輩子說不定就不會有做媽媽的機會了。只是留下這個孩子,她跟傅希堯就不可能沒有交集,一下子將她陷入兩難。

她不知她的父母也一樣糾結。

夏之年和溫淑芳對小冉和傅希堯之間的愛恨糾葛所知不多,在蘇曉沐善意的遮掩下只單純地以為是男方家裡反對,女兒本來就吃盡苦頭,再受委屈可怎麼得了?兩人都年過半百,一方面對寶寶自然狠不下心腸,可另一方面想到女兒才二十齣頭,以後人生的路還很長,未婚生子是一道不能磨滅的疤痕,會跟著她一輩子的,如果遇上合適的人,孩子又怎麼辦?怎麼做也落個不是,最後老兩口咬咬牙,尊重女兒的決定——若生,他們夏家還養得起,不生,也是情理之中,他們都支持。

當夏小冉知道父母的想法以後,狠狠地哭了一場,摸著肚子里的小寶貝難受得不能自已,父母的理解讓她更覺得自己應該要慎之又慎,不能只顧著自己。

到了第二天,她一副想通了的樣子,跟父母說,她堅持做人流。昨晚她睡不著,給蘇曉沐打了通電話想跟她商量,蘇曉沐冷靜地說:「這件事關乎你的終身,我不能幫你做決定,就連意見都不能給,那是害你,你得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不過做一個單身母親的艱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大人做了什麼事,孩子是無辜的,你要他,就得對他負責。」

負責,多麼嚴肅的一個字眼,她怎麼也承受不起,她怕自己後悔,怕最終撐不下去,到頭來連累了父母也對不起孩子,雖然她已經捨不得這個陪了她三個月的小寶貝了。

約定做手術那天天氣異常地冷,呼嘯的北風颳得人難受,夏之年一直躲在房間里不出來,溫淑芳則是強忍著淚水把女兒送出門。小冉不讓父母跟著,不忍心讓他們年老才感受這種切膚之痛,知道她的決定后蘇曉沐很講義氣,二話不說從北京飛來陪她,也許她是最明白小冉此時此刻感受的人了。

剛到醫院門口,就與一對年輕夫妻擦身而過,手裡抱著孩子,應該是剛當上父母的小夫妻,她忍不住回頭愣看著,年輕的媽媽一臉溫柔地抱著小寶貝,笑得很甜蜜,年輕的爸爸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們上車,末了還忍不住親了妻子一下……

何其溫馨。

「小冉?怎麼了?」蘇曉沐拍拍小冉的肩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瞭然地輕嘆了一聲。

小冉回過神來,不自在地撥了撥頭髮,低頭斂起心緒說:「沒什麼,走吧。」

到了手術區,護士循例要給她再講解一遍手術相關事宜,儘管早已經一清二楚,可聽到「刮宮」這樣的字眼還是讓夏小冉本來就蒼白的臉色白了又白,她緊緊地抓住蘇曉沐的手,緊得蘇曉沐都覺得疼,隨著入耳的一條條冷冰冰的注意事項,她的身體忍不住瑟瑟發顫,蘇曉沐也跟著難受,淚水在眼裡打轉,這一幕,跟當年的她何其相似?

排在夏小冉前面的還有一個女孩子,由母親陪著,兩人臉色都不好看,那位母親一直罵女兒不懂事不爭氣,女孩都默默忍受,手術時間不長,等再出來時那女孩的臉比紙還白,脆弱得好像被風一刮就走,可她母親還在不停地罵,罵聲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然後輪到夏小冉,沒有蘇曉沐扶著的話她幾乎站都站不穩,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幹了似的,走廊白刷刷的陰寒鑽進她的身體里,感覺每走一步都有個錐子從腳心戳中她的心臟,她像一個殺人兇手,而且準備要殺死自己的小寶貝。

眼前湧起一層薄霧,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浮現出很多人的臉,想起很多事,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什麼是應該,什麼是不應該,痛苦的眼淚簌簌地落下,看得蘇曉沐的心裡也不好受,蠕動了嘴唇卻又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穩穩地扶著她默默給她支持。當觸碰到那扇如同鬼魅的門的時候,夏小冉終於控制不住地往後退,然後癱軟在蘇曉沐的肩膀,一直搖著頭失聲痛哭:「不,不,我不要做手術,不……」那一刻,她整個人幾乎崩潰了。

那位值班護士似乎見多了這樣的事,見怪不怪,很職業性地點點頭說:「那請家屬跟我去辦手續。」又看了一眼夏小冉的病歷,說:「以後記得定期來醫院檢查。」

……

一直在家裡等消息的夏之年和溫淑芳坐不住,兩口子穿了衣服就往醫院趕,看到夏小冉一臉慘白的癱在病床時夏之年幾乎要暈過去,好在蘇曉沐及時給他們解釋了一番,他們懸著的心一下子安了,老實說,還鬆了一口氣。他們家祖孫幾代都是心腸極軟的人,做不來這殘忍得如同劊子手的事,於是孩子就這樣保住了,女兒肚子里小寶貝以後就是他們老夏家的寶貝疙瘩,他們親自捧著手心裡撫養就是了。

接著蘇曉沐又在夏家陪了小冉兩天才趕回北京過年。

這一切的一切,傅希堯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惱小冉倔,卻又忍不住心疼她,為什麼要一個人承受這些?他默默地在心裡盤算著什麼時候能結束北京這邊的事情到她身邊陪著,既然她選擇了留下孩子,那就充分說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他早就說過,他不會放手的。

他心急如焚,可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一星半點,每天正常作息,偶爾跟周躍民他們出去樂一樂,不過煙酒已經很少碰,過了年初七,大家都上班了,他也重新回公司處理積壓成山的文件,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可人卻一天比一天的瘦,傅夫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這一天她終於忍不住,把傅希堯叫回家裡來。

傅希堯笑著說:「媽,這麼急著喊我回來有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瞧瞧你,都有眼袋了,我讓芳姨給你燉了湯好好補一補,都累成什麼樣子了?」傅夫人哪裡不知他是借工作來麻痹自己,可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您甭擔心我,我可結實著呢!」傅希堯誇張地彎彎臂膀,一直笑看著母親,眼睛一轉又問,「是不是您又看中了誰?得,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傅夫人沒好氣地點了他額頭一下,說:「你當你媽是專職的媒人整天張羅這些事啊,再說了,哪裡有那麼多的女孩子天天等著你青睞,瞧你美的!我也煩了催你,只要你正經地帶個人回來,我也不再問你旁的。」

折騰了這麼久,就是等的這一天這一刻。

「媽,難道您的意思是?」傅希堯一陣狂喜,激動地抱了母親一下,可他很快又蔫了,猶豫地說,「可爸他不會同意的。」

「你爸那邊我自會說通,你管好你自己,別再做些亂七八糟的事惹他生氣就行。」傅夫人如是說,雖然她沒有明講同意了他,畢竟她落不下這個臉,可是態度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算是默認了,這幾天總是想起那個未出生的小孫子,心裡也時常不安,哎,早知道這樣就不……

而傅希堯像得了聖旨似的樂得嘴都咧歪了,孩子氣地挨著母親說:「謹遵母親大人懿旨!您放心,她很乖很孝順的,您一定會喜歡!」他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取得革命勝利的第一步。

第二天,他趕回公司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就匆匆上了飛機。

當他出現在夏小冉面前的時候,夏小冉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直到他得寸進尺地摸摸她的腰說:「你變胖了。」

她才回過神來,這個男人怎麼陰魂不散的?

作者有話要說:夢想小劇場之四【蛋糕】

那時他們已經結婚。

某一天,夏小冉拉著小嘉禾來到傅希堯公司門口等著,他們約好一起吃午餐。

傅希堯出來看到兒子扁著嘴快哭的樣子,而妻子又板著臉,他感覺頭又疼了。

他一手拉著小冉的手,一手抱起小嘉禾,親了親他的臉頰問:「你怎麼又惹媽媽生氣了?」

小嘉禾本來還忍著淚的,這下子哇一聲真哭了,可憐兮兮地抱怨:「爸爸壞!媽媽壞!」

傅希堯徹底沒轍,扭頭問小冉:「怎麼回事?」

「剛才路過蛋糕店,他非得拗著我要吃蛋糕,我沒答應。」夏小冉沒好氣地說。

傅希堯幫兒子擦眼淚,下意識地說:「不就是吃蛋糕么,給他吃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顛了顛兒子,豪氣道,「走,爸爸帶你去吃!」

可他走了兩步,才發現小冉沒跟上來,看錶情顯然比剛才更生氣,幽幽地說:「他早上在家裡已經吃了兩塊蛋糕,又喝了糖水,還偷吃了一塊巧克力……」

他暗叫不好,可還是回頭哄著,訕笑說:「那就不吃,不吃。」說著還瞪了兒子一眼,好小子,還陷害你老爸。

小嘉禾也是人精,看樣子似乎爸爸媽媽都不會准他吃蛋糕的願望了,而家裡媽媽最大,不能得罪,所以他很快見風使舵,把眼淚收了,揚著可愛的小酒窩喊:「媽媽,我要媽媽抱。」兩隻小手肉呼呼的,看著就招人喜歡。

傅希堯翻白眼:「這鬼靈精,哄人的功夫一套一套的,真不知道像誰!」

夏小冉服軟地接過小嘉禾,還橫了丈夫一眼:「難道像我嗎?」

超級喜歡吃甜食,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小年紀懂得怎麼做能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傅希堯連忙把妻子兒子一併抱在懷裡,陪笑著說:「嘿嘿,像我像我,總之我都疼,行了不?」

哎,當丈夫難,當爸爸難,當好丈夫好爸爸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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