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安心1
又過了兩天,傅希堯依舊沒有出現。
夏小冉無端地覺得心神不安,右眼瞼不停地跳,彷彿是對什麼事情有感應似的。
手機「嗚嗚」地震動,屏幕顯示的是傅希堯的號碼,她怔了怔,有种放心甚至雀躍的情緒湧上來,誰知道電話那邊說話的卻是周躍民。
他的語氣如同他本人一樣大大咧咧的,聲音很大,好像在跟誰置氣,又好像很無奈,心煩意亂地拜託:「夏小姐,不對,嫂子,我叫您一聲嫂子成么?您大人有大量饒過阿堯吧,您瞧瞧,他都被折磨成什麼樣兒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您就給個痛快,該怎麼著怎麼著,別老把他懸在那兒,弄得他天天到酒吧買醉不說,就剛才居然還敢醉駕,您這是想要他的命么?」
瞬間,她的手心涼得跟過了冰水似的,只得咬緊唇問道:「那他,他怎麼樣了?」
「還死不了,不過跟死差不多了。」周躍民故意說得嚴重一些,負氣地應聲,「剛好車子沒了油,他又喝得糊塗了,一開車就甩方向盤撞上了車庫的圍牆,頭上撞了個包,車也報銷了,不過這還是好的,要不然以他那種時速……」
這意味深長的餘音嚇得她后怕,兩眼愣看著天花板,心裡咚咚直跳,大腦已經沒辦法思考,後面也不知道回了什麼話,只是用周躍民的話反覆地問自己,是不是他死了才好?不,不是這樣的。
已經是晚上,在客廳看電視的夏父夏母見她穿了外套出來,彼此不解地互看了一眼,隨即夏之年皺著眉問:「囡囡,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溫淑芳也在一旁勸說:「是啊,你現在是雙身子,晚上還是不要出去了吧。」
夏小冉搖搖頭,想了想才說:「爸,媽,我想去……看看他。」見父母滿臉疑惑,她也顧不得什麼,直言道,「是傅希堯,他出了車禍。」
「車禍」這兩個字讓二人眉頭突突地跳,溫淑芳抿唇沉默著,這段時間過來她對傅希堯的看法雖然沒有之前的厭惡,卻也談不上喜歡,而夏之年則看著女兒有些擔憂的眼神一臉深思,又看了看客廳的角落還堆著傅希堯今天送來的東西,想到他終究是孩子的父親,很無奈地嘆了口氣。
有句俗話說得好,這一切都是命,兒孫自有兒孫福,再怎麼為女兒感到不值得,可只要她覺得對,做父母的除了支持,也只能是支持。
夏之年閉了閉眼睛,沉聲說:「你想去就去吧,不過得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噯。」夏小冉立馬鬆了口氣,套了雙厚軟的平底鞋就往門外走去。
溫淑芳站起身還想跟上去交代點什麼,卻被夏之年拉住,搖著頭說:「你別插手,這事兒讓囡囡自己決定。」
夏小冉打車來到了周躍民電話里說的地方,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幢所價不菲的新式公寓,周躍民已經在大門口那裡等著,好像篤定她一定會來一樣。
他的表情明顯有些得意,單挑著眉忍不住嘀咕:「我就說,明明是郎情妾意嘛……」他本來是來這裡逮人回京的,這下可好了,被絆著連他自己也走不了,弄得連老城區舊城改造開發這事也落他頭上,還兼職當牽紅線的月老,做他傅四少的發小容易么?
不大不小的聲音剛剛好落在夏小冉耳里,不過她權當沒聽到,微紅著臉細聲問:「周先生,傅希堯他人呢?」其實剛才在來的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讓司機掉頭開回去,可後來她又安慰自己說,即使是一個朋友出了事她也應當去看看的,還沒回神呢,就到地方了。
「在樓上。」周躍民撇撇嘴,「半死不活中。」接著他把鑰匙交給她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她乘電梯上樓,開門進玄關環視了一番,這裡的格局不算大,不過簡約風格的裝修很精緻,客廳沒人,她喊了一聲也沒有回應,於是換了拖鞋走進去。最後是在卧室找到了傅希堯,一身酒氣地歪躺在床上,許是酒的後勁讓他覺著熱,薄毯子被掀開了,露出皺巴巴的細格紋襯衣,下巴的鬍渣也沒清,顯得十分邋遢,更要命的是額上腫了起來,貼了紗布也掩不住。
傅希堯本就有點潔癖,喝酒或者出汗以後一定要洗澡,衣服一天兩換,還一定得是燙平整的,是以估計沒多少人見過他這般狼狽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到浴室熱了塊毛巾給他擦臉,他好像喝了很多,一會兒高呼「再來一杯」一會兒又「冉冉,冉冉」地低喊著,手也不安分地亂動,最後索性抓著她的手不放,她都懷疑他是不是裝醉了,可仔細看著又不像。
把毛巾放在一邊,她坐在床沿看了他好一會兒,指尖還忍不住撫著他的眉,即使睡著了,他的樣子還是跟第一次見的那樣,傲氣又十分狂妄,可看著看著,覺得好像也不大一樣了,彆扭得像個孩子似的,彷彿那個一吃到甜食就樂得眼睛笑眯成一條直線的人才是真正的他。其實他這些日子的改變她都看在眼裡,雖然她一直冷然處之,可人非草木,她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那天她從超市回來,剛下了計程車雨勢就大了起來,積水還漫進樓道里。她已經走得很小心了,可鞋底沾了水,到底還是滑了一下,幸好得後面的一位大媽眼疾手快地扶著才沒有摔倒,虛驚一場。
「哎喲,這種梅雨天氣,非要出門也讓孩子的爸陪著嘛,不然很危險的。」大媽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提醒道。
孩子的爸。
她收回思緒,把手抽了回來,替他掖好毛毯,也不管他聽沒聽見,輕聲說:「你想看到孩子出生的話就別再胡來了,喝酒總是不好的,尤其是對孩子。」
……
那以後,彷彿之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傅希堯額上的傷還沒好全卻又繼續厚臉皮地出現在夏家,而夏小冉依然沒鬆口答應些什麼,愣是讓他處於夫身未明的尷尬境地。夏之年和溫淑芳權當他是透明的,不過不再趕他或者把他送的東西退回去,時間久了,有時候溫淑芳還會不經意地說:「今晚的湯又熬多了,喝不完就倒了吧。」
然後傅希堯會毛遂自薦地說:「我喝,別浪費了伯母的好手藝,給我我肯定全部都喝完。」而溫淑芳似沒聽見,生生把他晾在那兒,只是不多久桌上就多了一碗熱騰騰的湯。
有時候傅希堯還會自告奮勇地跟夏之年殺幾盤圍棋,傅希堯深得傅老太爺真傳,棋藝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好幾次連夏之年都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他總能在最後巧妙地輸夏之年一子半子的,不著痕迹地給足了夏之年面子,這些夏之年都看在心裡。
夏小冉懷孕以後口味變了很多,從前很多喜歡吃的都不喜歡了,卻對很多討厭吃的饞起來。近段時間,傅希堯從工地開車去夏家的時候,總會先繞一段路去城南那家鋪面不大卻客似雲來的小店,買一份夏小冉最近迷上的糖炒栗子,她以前不愛吃,覺得太甜,現在卻喜歡得緊。
而他更愛看她明明很嘴饞卻因為是他買的而不肯吃的那種倔倔的傻樣,他跟她說:「冉冉,你看你有了孩子連口味都變得這麼徹底,感情也一樣的,你以前那麼討厭我,現在也可以喜歡我的。」
她倒很不給他面子地嗆聲:「那我喜歡別人也一樣。」刺耳的話彷彿要跟他對著干一樣。
「你!」傅希堯火大了,什麼喜歡別人?有他在一天,她就別想!
有時被她氣得想晾她幾天吧,人家還一派悠遊自在,反而是自己管不住心,連一天都受不了就又巴巴地回到她身邊,誰叫她是自己愛的女人,是他孩子的媽?
這下夏家好像真的是多了個半子,無論什麼事都有傅希堯跟前跟後忙活,一點兒用不著他們操心,而且他把事情都辦得極為漂亮,就連夏小冉的大伯競標工程他都愛屋及烏地積極出一份主意,最後自然水到渠成。
這天蘇曉沐打了個長途電話給夏小冉,雖然她的人遠在北京,可不代表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蘇曉沐有些佩服:「嗯……這麼說他還是天天去你家報到?他管理那麼大一家公司,就那麼得空閑?」一個大男人能每天出現送水果送補品,還跟前跟後賠小心已經很不錯了,更何況是傅希堯那樣桀驁不馴又被人伺候慣了的人物?
夏小冉一手抓著電話線,一手摸著肚子吶吶道:「他好像把公司丟給了他的發小,不過我們這兒的舊城改造項目也是他公司承建的,估計事情也不少。」
「小冉,難道你就沒有考慮過接受他?沒幾個月孩子就出生了,你們這樣乾耗著也不是個事兒。」蘇曉沐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夏小冉一怔。
蘇曉沐嘆了口氣:「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知道。」她的心思,她一目了然,「這叫一葉障目,那片葉子就是他之前對你做過的混事,還有你和邵……其實我一開始也覺得他那樣的人不可能是好伴侶,沒想到我還小瞧了他,居然能為你改變那麼大。依我看,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現在看來對你也很上心,你不妨考慮一下他,你才22歲,不可能一輩子都一個人單過吧?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很難保證將來找的人就一定真心對你好,也心無芥蒂對寶寶視如己出,那樣無私的男人也不是沒有,只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且我一直覺得,你未必對他沒有感情吧?」
就算是個陌生人,朝夕相處那麼長的時間也會有感情的,更何況是他們?
因她的話,夏小冉的心起了波瀾,苦笑著說:「感情?我不是不知好歹,可是心裡總沒辦法放開,一見到他,過去那些事就在眼前晃蕩,刺得我難受。」
「我知道你的顧慮,可是即使你接受他也並不代表你原諒他做過的事情,那些已經發生的憾事不可能一筆勾銷。可人活著生活就得繼續,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孩子,你必須放自己一條生路,逼你自己進死胡同你又能好過多少?當然了,這只是我的一點看法,該怎麼做,還是得看你自己。」
心病難治,能不能走出來,還得看她能不能釋懷。
五月底的時候,學校安排畢業生答辯,還得現場演奏一首曲子,而夏小冉的身體並不適宜長途奔波勞碌,一下子犯了愁,再者她臉皮薄,讓她挺著肚子出現在同學面前也是不可能的。傅希堯神通廣大的讓校方答應延遲她的答辯,其實他很想告訴她不用花心思去擔心什麼鬼答辯,直接拿畢業證也沒問題,就是怕她又說自己強權什麼的,也就沒開口。這時她已經懷孕三十周了,肚子開始發硬發緊,也開始上分娩指導課了。
漸漸入了盛夏,雷雨多發季節。
夏小冉唯一的舅舅突然中風進了醫院,由於情況很緊急,夏之年夫婦要馬上趕過去看情況,小冉有了身孕不能跟他們一起,只能他們二人去,而正巧這兩天傅希堯要出席度假村的落成剪綵儀式,所以留下小冉一個人在家。溫淑芳把菜都做好了,又千叮萬囑她注意身體,這才和夏之年趕去看望弟弟。
這兩天一直陰雨連綿,到了晚上忽然就電閃雷鳴,夏小冉方才還看著綜藝節目,下一秒整個房子都黑了,雷聲轟隆隆地直響得人心慌慌,嚇得她尖叫一聲。黑暗讓雷聲聽起來更加恐怖,豆大的雨點打在窗上「啪啪」地響著,有一扇窗沒有關,冷風就伴著雨水刮進來,夏小冉生來就很怕打雷,只能捂著耳朵,整個人縮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敢動。
驀地,有人很用力敲門,還邊喊著:「冉冉?冉冉?是我,快開開門!」
夏小冉本來還很猶豫,可聽真切了聲音,才摸到手機弄出點光亮,小心翼翼地走到玄關,一開門,借著樓道的燈光看到高大的傅希堯站在門口,那一刻她什麼也沒法子想,只是覺得沒由來的安心,放軟聲音喊:「傅希堯……」
傅希堯順勢將她抱住,昏黃的光線把他們合二為一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