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婚姻
婚姻像圍城,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錢鍾書
小嘉禾吃飽饜足以後,又咿咿呀呀地折騰了夏小冉好一陣子才漸漸睡去。
夏小冉手搭在床邊上,半身倚靠床架子低眉看著五官酷似傅希堯的兒子微微出神,剛才母親的話猶在耳邊。
「百年修來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結婚又不是過家家,是說結就結說離就離的?這些年輕人真是胡鬧!」母親滿眼地不贊同,「囡囡,你說對不對?」
最近婚戀題材的電視劇如雨後春筍般噌噌地冒出來,圍繞著婆媳、姑嫂、門第等等的家庭戰爭精彩紛呈,大家總是喜歡一邊埋怨情節抽筋又一邊默默地繼續追下去。
母親說的是劇里一對新婚小夫妻因為父母來訪而引起了一連串的矛盾,最近一集正鬧離婚。
她當時只隨意應和了一下,卻並不敢和母親對視,怕她會失望。
她生活里的狗血並不亞於電視劇。
就在夏小冉出神的時候,手機嗚嗚地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顯示屏,是傅希堯。
她心裡一緊,手指顫了顫,怕吵醒兒子,就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到陽台上去。
「是我。」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像黑夜內斂無波的海。
她看著遠處明暗錯落的萬家燈火,輕聲應道:「嗯。」
然後二人竟然再無話可說,卻又誰都沒有掛斷電話,唯有幾不可聞的電流聲維繫著彼此。
似乎誰都想聽對方說些什麼,最終卻都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後還是他說:「我明天一早來接你們去機場。」卷著寒意的話隨著夜風漸漸消去。
院子里,風帶著樹木花草微微拂動。
傅希堯掛電話后就隨手把手機丟在露天的桌上,啪的一下,險些掉到地上。
「我說你這一生氣就砸東西的壞毛病什麼時候能改過來?」
傅希堯轉身,二姐正悠閑地倚著花牆笑看著他,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刺眼。
他面無表情地撇開眼:「誰說我生氣了?」
傅希媛閑閑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勾起唇道:「別把對付外人的那套不動聲色滴水不漏使在我身上,我不高興!」她說著就拿過紅酒瓶要倒上一杯。
哪知給傅希堯找回場子,涼涼地說:「我這就告訴姐夫去你偷酒喝。」
何培沂要傅希媛戒酒的事誰人不知,都樂得幫他管起人來。
「哼,多大年紀了還告狀?沆瀣一氣!」傅希媛到底忍住了酒癮。
「噯,這沆瀣一氣是貶義詞,我也不高興!」傅希堯哼了一聲。
兩姐弟頓時笑做一團。
玩笑歸玩笑,放鬆了心情,正事還是得說。
傅希媛食指敲敲桌面,嗒嗒兩聲:「說吧,是不是和小冉吵架了?」
「沒有!」
「少跟我作!總是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底怎麼回事,你好歹喊我一聲姐,難道就不能和我說說了?」傅希媛一動氣就會拋開溫柔面紗,彰顯女王氣場。
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兒,姐夫又寵得她上天入地沒人敢惹,何況像她說的,她是他姐。
可這樣的事情怎麼開口?
傅希堯用手捋了一下臉,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其實也沒怎麼吵,就是……小冉說……說想離婚。」
「怎麼會?」傅希媛拔高聲音,又馬上鎮住,往身後客廳看了一下,才壓低聲音說,「我昨天和她通過電話,沒感覺出來她有情緒,你快說怎麼會這樣?之前還好好的……」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傅希堯難得地露出沮喪的神色,沉沉地說起從他在新加坡回來,不對,是從搬回傅宅后他們的事。
傾訴的時光總不覺漫長,聽了大半小時,傅希媛也知道了大概的過程。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我想我明白小冉為什麼會這麼說了,怎麼?要不要你姐我指點迷津?」
傅希堯半晌不說話。
傅希媛站起來,轉身作勢要走:「罷了,我也不想多管閑事……」
「姐!」傅希堯急急地拉著她。
因為背對的關係,他沒看見她大大的笑容,是笑聲出賣了她。
好像回到小時候,他做錯事情怕被父親罵,就會躲到她這裡來,小小年紀就很好面子拉不下臉求人幫忙,只是一聲聲地喊著姐姐,她的心就軟了。
到漸漸長大,他也成為獨擋一面的男子漢,就再沒需要她幫忙的時候了。
傅希媛重新坐了下來,又氣又笑地瞪著他:「這會兒知道急了?早幹什麼去了?非要把老婆丟了才高興?」
「我不會離婚的,她休想!」傅希堯的語氣硬邦邦的。
傅希媛看不過眼地直搖頭:「就你這脾氣,不雞飛蛋打就是奇迹了。你該做的是留著小冉的心,綁住她的人有什麼用?媽剛才還問起小冉,估計不知道你倆的事兒吧?」
「我哪敢說啊!」傅希堯點點頭,又有些好奇母親還說了些什麼。
「你有什麼不敢的?」傅希媛瞥了他一下,卻鬆了口氣:「她悄悄和我誇小冉來著,你想不到吧?」
傅希堯睜大眼,難以置信:「真的?」他以為她總是挑剔小冉這個媳婦的,畢竟和她喜歡的名媛差距太大了。
「前段時間文工團有活動,媽就帶了小冉去,你知道小冉的鋼琴和聲樂都是一流水準,可給咱媽長了臉。」
「就這樣?」傅希堯挑起眉。
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在孤兒院碰過面,就知道她不但鋼琴好,聲樂更好了。
「別打岔,聽我說完。媽說也說不上來小冉哪裡好,就是相處下來覺得她不錯,溫順乖巧,以前覺得小冉的性格弱了點,現在看來配你剛剛好,一剛一柔,最好能以柔克剛收斂一下你的脾氣。」
傅希堯不滿地哼唧了一下。
「你別不服氣,還說是在女人堆里打滾的浪子,連女人心都讀不懂。小冉的心思你真的明白?你說結婚就結婚,你說搬回大宅就搬回來,你說讓她跟媽跟大嫂多學學她就學,你以為很容易么?若真對你不上心,她何必做的這些?她當初不是非得嫁給你的對吧?難道真的是到手了就不值得珍惜了?」
「我沒有。」
「你有。愛不是表面上的,不是親親抱抱買個禮物說句軟話就能維持下去的。你知不知道為人媳婦的心情?到一個除了你以為完全陌生的家庭,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就怕婆家不喜給父母丟臉讓丈夫難做人,你想過沒有?而且小冉才多大?擱別的女孩子也就剛畢業走出社會,她就當了你孩子的媽,而且你們的開始還是那樣子的……就拿姑姥姥這件事來說,連媽都沒有說小冉半點不是,你就沖她發脾氣,姑姥姥的脾氣連我都受不了,聽芳姨說是她想吃肥肉,還真就不讓人攔吃了幾頓,血壓一直降不下來,小冉說了不讓她吃,她就被氣跑了,這不是挑刺兒么?我聽說這樣的事不是一回兩回了,也虧小冉忍得住。」
傅希堯捶了眸,這事他是後來才知道的。
「而且媽不提我都不知道,小冉一來就把咱們家裡所有人的喜好都記得一清二楚,爺爺愛打太極愛下棋,喜歡吃清淡的東西,爸愛喝普洱,媽不喜歡吃魚……這些努力你見到了么?我們成長的環境和小冉不一樣,我們自以為很容易習慣的事情她未必能接受。現在她分明對自己沒信心,你也對你們的感情沒信心,所以才會鬧成這樣。當出現問題,當她想退縮了,你就該找出問題的原因,在她身邊扶持她給她信心,讓她覺得嫁你沒有錯才對。」
傅希媛頓了一下,又說:「很多時候,女人要的不是金山銀山,不是情話綿綿,而是無論前面是繁花滿地亦或是萬丈懸崖,都有人守著她,陪她一路走去。」
她說完就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回到屋子裡。
她弟弟是聰明的,這麼淺的道理想一想就會明白。
他只是沒有用對方法去在乎小冉,緩過來就好,哪對夫妻沒有磕磕碰碰的?
經過傅希媛的一席話,傅希堯算是有些明白了。
就在他找不到方法挽回的時候,母親大人的一通電話救了他。
傅夫人直接打給夏小冉。
夏小冉有些驚訝,戰戰兢兢地接起來:「媽。」
「小冉啊,你爸媽回去了?」
「嗯。」
「那怎麼不見你和阿堯回來吃飯?是不是鬧彆扭了?」
小冉結結巴巴地應付:「沒、沒有啊,我們都忙、忙著,對不起啊,媽媽。」
「我看不是忙,我也問過阿堯了,那報紙上的傳聞都是假的,你別多心。」
「嗯,我沒事的,媽,您不用擔心。」
傅夫人說的是昨天的娛樂頭條,說某某最近躥紅的名模是傅四少新歡。不得不承認,看到報道的那一霎那,她心裡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那你和阿堯今晚回來吃飯,我親自下廚,就這麼說定了。」傅夫人一錘定音。
她也沒給小冉拒絕的機會,小冉愣了好久還沒反應過來。
傅希媛給母親比了個大拇指:「媽,還是您厲害。」
傅夫人推攘了一樣,睨著女兒說:「我說你們這些孩子什麼時候才不用我操心啊?」想了一下又嘆氣,「我也有疏忽的,總是以你大嫂的標準來衡量小冉,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要不是女兒說出來,她還不知道兒子瞞了她鬧離婚這麼大的事情。
傅希媛笑了笑:「這哪能怪您呢,您是疼小冉才這麼費工夫的教她這些的,連我都嫉妒了呢!」
「就你會貧!」傅夫人點了點女兒的鼻子,「對她,一開始的確是不滿意的,阿堯為了她要死要活的,可後來相處下來……」
「相處就覺得小冉不錯是吧?」傅希媛巧妙地接話。
傅夫人沒說話,可表情是柔和的。
當天晚上傅希堯和夏小冉都回到大宅吃飯。
飯後,傅夫人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對小冉說:「你明天有空么?陪我去個地方。」
傅希堯一聽就急了,拉著母親就說:「媽,您別總有事沒事就帶小冉去應酬,她這幾天累,大嫂去不行么?」
傅夫人只是抬下巴睨著兒子,傅希堯被她盯得不自在,卻也不改口。
夏小冉適時圓了場:「媽,別聽他的,我明天沒課,可以陪您,是要去哪兒?」
就是這樣綿軟的性子,從不與人為難也不會計較,才拴了兒子的心吧?倒也相配。
傅夫人看了兒子一眼,滿意地點頭說:「去接你爺爺回來,順便商量一下下個月爺爺的壽宴要怎麼準備。」
關於老太爺的事兒,夏小冉聽了更上心了,快快地應聲:「好呀。」
他們都還不知道傅夫人已經清楚他們的事,當晚只得在大宅住下,免得兩老起疑。
偌大的床,曾經緊緊相擁的兩人,如今各睡各的一邊,如楚河漢界。
黑漆漆的夜裡沒有半分動靜。
傅希堯睡不著,心裡憋得慌,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天花板,輕聲說:「對不起。」
依然沒有動靜,他想,小冉應該睡著了。
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冉冉,對不起啊。」
床有些顫動,似乎還有隱隱的嗚咽聲。
他連忙開了床頭燈,看見另一邊兒的人背脊一起一伏的,他費了點勁兒才把她扳過來,當場愣住了,小冉用被子捂著唇,早已淚流滿面,給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安找一個宣洩的出口。
傅希堯的心一下子亂了,不由分說地把她摟進懷裡,一邊捋著她的背一邊說:「別哭了,是我不好,別哭了……你一哭我就難受……」
可小冉卻愈發地忍不住哭意,也沒推開他,就這麼嗚嗚咽咽地哭著。
他也這麼難受著。
等到她終於哭完,便也推了他,背過身把自己縮成一團,啞著聲音說:「我沒事了,睡吧。」
傅希堯哪裡還睡得著,都多少日子沒有這麼靠近過了?
有些話,他怕現在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
「冉冉,現在還想離婚么?」
「想。」
「……我怎麼做你才忘記我說過的混話?」
「我不知道。」
「我真不想離婚。」
他猛地在後面摟住她。
她掙了一下,沒掙開。
「爺爺快過壽辰了,我們先不說這事。」小冉只好這麼說,傅希媛也在她面前為傅希堯說了話的。再給彼此一個機會,為她,為他,為孩子都是一件好事。
「好,不說,不說,不說……」傅希堯傻傻地重複著,心道,最好永遠不說。
婚姻圍住的,不過是心罷了。
夏小冉做了最壞的打算后,反而將自己放晴了,做什麼事都輕鬆起來,在傅家也坦然自在,漸漸少了排斥的感覺。
大家似乎也收到了某種信息,對小冉更加的照顧。
倒是傅希堯,真切地當起了二十四孝丈夫和父親,每天的行程報備,上下班接送,能推的應酬都推掉,花了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妻兒。
只是夏小冉看起來都不大在意似的,他別提多鬱悶了。
這天,夏小冉又看電影看得流眼淚,被晾在一邊的傅希堯看不過去:「怎麼又看這種電影,沒營養,眼睛要哭壞了。」
他沒覺得哪裡感人了,總之讓她哭的電影他都不喜歡。
夏小冉白了他一眼,帶著鼻音說:「你去看你的報表你的財經新聞,別吵著我!」
傅希堯立馬閉嘴,卻依然待在她身邊。
電影里,女主角對男主角說,我們背對背各走一百步,如果回頭還能看見對方的話,我就聽你的。
夏小冉正傷感呢,傅希堯煞風景的來一句:「還走啥啊?趕緊摟著她吻吻吻,吻到她忘記東南西北不就得了?」
他獲得了一個飛枕作為「獎勵」。
「你回房,還是我回房?」夏小冉瞪著他。
這女人是越來越不怕他了啊,呃,是好事來著。
他用手在唇邊比了個拉鏈的動作,又大爺般外躺在沙發上陪看。
夏小冉無奈,又繼續把精力回歸屏幕。
……
「我說這兩人磨不磨嘰啊?好好在一起不行么?」
「傅希堯!」
傅希堯笑嘻嘻地打哈哈,可心裡難免苦澀,這句「好好在一起不行么」何嘗不是他想對若即若離的小冉說的話。
離婚,難受,這樣半吊著不上不下,更是難受百倍。
又一天,傅希堯去接夏小冉下班。
剛巧碰到有個俊朗的年輕男孩送了一束紅艷艷的玫瑰給小冉,還纏著她說了半天的話。
他想衝上去的,換做以前,肯定不由分說先給他一拳,敢覬覦他的女人?
可到底是忍住了。
不知道小冉說了些什麼,最後那個男孩一臉失望的離開。
他回過神,小冉已經抱著花束站在他面前。
「可以走了。」
「這花太大了。」其實是太礙眼了。
「放車後座就行。」
傅希堯不作聲,一路上都綳著個臉。
「不高興什麼,你自己不送,難道別人送我也不成?」
傅希堯一個急剎車,咬牙切齒地說:「我、送!」
夏小冉趁他氣急敗壞地跑去買花,在車裡樂顛顛地笑開了。
他們之間,好像有些東西變了。
從前是傅希堯的情緒捉摸不定,現在,是夏小冉忽冷忽熱讓他找不著北。高興時又對他很好,不樂意了就一整天不說話。
用傅希堯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磨人精,不過誰叫他只認定了她了?
傅老太爺壽辰也過了,卻沒有誰再提起離婚的事。
漸漸入冬了。
維也納的皇家樂團來北京演出,傅希堯沒空陪小冉去,不過結束應酬后還是趕去接她了。
小冉給了簡訊讓他在門口等。
後來老師給她介紹樂團的大師,耽擱了一些時候,她就讓他先走。
出來的時候挺晚的了,沒想到他居然還在。
她攏緊衣服快快走到他跟前:「天這麼冷,不是叫你先回家么?」他只穿了身不太保暖的西裝,看得出是從酒會趕來的。
「也沒多久,就等等你,聽得開心么?」他自然地摟住她的肩膀走去停車場,聽她興奮地說起和大師見面的事。
他聽完以後順著她的心思提議:「要不過陣子我們飛一趟維也納,你那麼喜歡那裡。」
小冉偏過頭看他:「你有空?」
「我是老闆,還不能給自己放假了?」他豎起眉。
「說話算話啊!」
「騙人的是小狗。」
是了,要問是什麼改變了,應該是他們相處的方式,更像是漸漸磨合的戀人了。
那天回去傅希堯就病了,一直高燒不退,不知道是著涼了還是什麼原因。
夏小冉一直衣不解帶地在他身邊照料著。
病來如山倒,他昏昏沉沉的養病。
夏小冉閑來無事,翻出之前荒廢的半件毛衣,想了想,把它拆了重新再織一遍,織一段就在他身上比一比。
他醒來就見到這樣的畫面:她嫻靜地坐在他眼前一針針地繞動著手指,嘴角帶著淺笑。
他啞著嗓子忍不住問:「給我的?」
她橫了他一眼,反問:「不然呢?」卻放下棒針,去端了杯熱水給他,「先喝口水,等會兒要不要吃點什麼?小米粥?」
他搖了搖頭又問:「冉冉,你幸福么?」
她沒回答,或者還沒反應過來。
又聽見他笑了笑,說:「有你在身邊,我很幸福。」
「沒燒壞腦子吧?懶得理你,我去拿點吃的。」夏小冉忙不迭起身,落跑去了廚房。
傅希堯看著她擱在椅子上的毛衣,笑容更加燦爛。
他真的等到了吧……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太忙了,很久沒寫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寫的是啥,這兩隻就差不多這樣了。
等有時間……也許可以寫個幾大BOSS攜眷碰面的峰會……還有個盛先生米出過場呢,該憋瘋了。
步步那邊一有時間會接著更的,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