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膽大包天
東廠水牢中,張洛面無表情的等余有德將鐵門打開,然後邁了進去。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大約十二三歲,唇紅齒白的小太監。那小太監似察覺到余有德在偷看他,只低著頭,跟著前面的張洛一起進了最裡間的水牢。
已然乾涸的水牢中,中間那個蓬頭詬面的老太監見張洛又來,正要說話,忽然似察覺到什麼,看向張洛的眼神微變,蒼老中微帶尖銳的聲音在水牢中響起:「張廠公,好了不起。莫非又是來一試身手的?」
張洛知道這老太監已是看出自己功力的進境,心中亦是凜然,本以為兩月不見,自己龍象般若功到了如今的第九重,就算比不上這三個老太監聯手,對著其中一個,應該已是不成問題,可此時這老太監一開口,張洛便知,先不管其他兩個老太監功力如何,這說話的老太監一身功力便還在自己想象的之上。
聽了老太監之話,張洛先是笑了笑,隨即運功默查,他雖然在進來的時候就吩咐閑雜人等不得靠近此間十丈之內,但為了防範萬一,還是小心為妙。
察覺門外沒有絲毫異狀,張洛這才開口道:「三位前輩,你們的武功如此高絕,難道甘心呆在這水牢里一輩子?」
關於這三個老太監,張洛昨夜想了一夜。他開始只是臨時起意,但想了半夜,便覺得這個突發其想的念頭當真妙極。他和三個老太監雖然只是一面之緣,卻是對他們印象極好,直覺便覺得這三個老太監都是忠義之人。那案卷上所寫,當日劉瑾事敗,已再無挽回的餘地,這十三太保猶自捨命去救。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傻事張洛自己是斷不會做的,但對做這等事之人他卻是極為欽佩。既然這些太監當年能在那種情形下猶自不離劉瑾而去,那今日自己冒險將他們搭救出去,定也能得到大大的回報。
若是換了個人是東廠提督,就算有這麼大膽子,定也會權衡輕重,絕不會真的做這等欺君之事。但張洛卻與尋常太監不同,他本就是假太監,雖然眼下有些迷戀到手的權勢,卻從未想過在這宮裡過一輩子,更何況此時他的姓名來歷也都是假的,未免少了許多顧忌。就算將來事發了,也不過棄了這東廠提督之位,隱姓埋名的重返民間罷了。難道私放幾個前朝的老太監的罪過,還能勝過假冒太監,淫穢宮廷后妃來的要緊?
中間的老太監怎麼想也絕不會想到張洛的膽子如此之大,只道他是另有所求才如此說,巍然一嘆,那老太監道:「張廠公如果是想學我們的功夫,那大可不必了。我等三人所學的乃是純陽童子功,這門功夫雖然不俗,卻需從幼童時練起。張廠公年紀雖輕,一身功力卻已精湛無比,所學神功只怕猶在純陽童子功之上,假以時日,成就不可限量。張廠公,斷不可捨本逐末啊。」
老太監第一次說這麼多話,其中固然是因為張洛前次給他的印象太好,不但答應送他們的兄弟屍骨回老家安葬,和隨後的待遇變迭。更有一絲惺惺相惜之意。
老太監本是天資超卓之人,自幼習練純陽童子功,本來成就就非凡。後來遇見變故,在水牢中一呆四十餘年,無論是為了消遣時間還是為了抵擋水中寒毒,每日除了練功就是練功,一身純陽童子功實已到達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只怕是當年創出純陽童子功的那位開山祖師,單論內功的醇厚,也已未必能勝的過他了。老太監在這間水牢四十年,對水牢中氣流變化,氣息流動,每一分一毫都是敏感無比,他不用多少江湖經驗,只需看張洛氣色,聽張洛呼吸,感受那細微的差別,便一眼看出張洛的今日和兩月前的區別。若說兩個月前的張洛還只能讓他點點頭,今日的張洛實已有和他一戰的資格。
東廠歷經四十餘年,換了十幾任廠公,眼前這位張廠公的功夫實是其中最高的一位,更難得的是他的年紀看起來絕超不過二十。老太監畢竟是個習武之人,見獵心喜,對張洛的好感自然加倍上漲。
張洛溫文一笑,道:「三位前輩的功夫晚輩是極佩服的,但晚輩倒也不至於另拜師門。晚輩的意思,三位前輩可願出這水牢?」
這話一出,不止中間那老太監了,他左右的兩個老太監也悚然動容,其中右手的老太監雙眼睜開,看向張洛,目光竟是溫潤如玉。張洛和他對了一眼,只覺腦中一轟,龍象般若功竟是不由自主的升騰到最高頂峰,振的身上衣服獵獵作響,心中同時大驚,他雖然早把這三個老太監估計的極高,但總當這中間的老太監便是三人之首,誰知現在一看,這右手邊的老太監竟才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
那右手的老太監只是看了張洛一眼,便又閉目,中間老太監卻帶著驚疑語氣道:「廠公此言何意?」
張洛鎮定了下心神,道:「三位前輩武功絕頂,遠勝晚輩,但卻被鎖在這深牢中。晚輩深為三位前輩不值。晚輩也是習武之人,對三位前輩這樣的高手心存敬仰,所以想了個法子,想助三位前輩出此水牢,不知三位前輩意思如何?」
中間的老太監沉聲道:「我等犯得都是謀逆大罪,無論是前朝還是當今的皇上都絕不會答應放我等出來的,張廠公的心意我等領了,這事還是不用再提了罷。」
張洛笑道:「皇上自然不會答應,但咱們不通過皇上不就得了。」不等三個老太監驚疑發問,張洛朝躲在身後的岳瓶兒使個手勢。假扮成小太監的岳瓶兒怯怯的走上兩步,跳到蹲台上,便去檢查那個算盤樣的大鐵鎖。檢查了一會,岳瓶兒退回兩步,輕聲道:「這是傳說中的鎖王,四心同命鎖,若沒有鑰匙,極難開啟。」說罷還沒等張洛變色,她怯怯的加了一句道:「不過師父曾教過我,我能開的,只是要花些時間。」
岳瓶兒聲音雖然極輕,但水牢里四個人還是都聽的清清楚楚,頓時,三個老太監無不明白張洛所言之意了,中間的老太監饒是再鎮定,看到自己三人竟真有出去的希望,仍是聲音發顫,他到底思慮周全些,卻沒有開心,只是道:「張,張廠公,這裡可是皇城,如果我等越獄,只怕整個皇城的高手都會前來追殺。」左手的老太監喝道:「七哥,你顧慮那麼多幹什麼,管他娘的,只要能再見識下外面的天地,就算出去就死了又何妨,張廠公,謝了。」
中間的老太監道:「能出去再見見天地,就算死了自也無妨。可若是咱們突然出去,豈不是連累了張廠公。這四十幾年來,何曾有哪個對咱們有象張廠公這般的,若是連累了他,你我就算死了,又豈能安心!」
左邊的太監頓時語塞。張洛聽了,卻覺得十分開心,暗道自己所料不錯,這三個老太監都是忠義之輩,不禁越發堅定了想要救他們出去的心思,當下笑道:「三位前輩無需擔心,晚輩都已考慮好了。小瓶兒!」
旁邊的岳瓶兒會意,只見她從懷裡取出些妝筆泥土毛髮等樣的東西,蹲在那用一面小銅鏡照著,擺弄了一會,再起身來時,水牢里的兩個睜眼的老太監都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此時小瓶兒仍是那副小小的身子,可一張臉已是滿是皺紋,花白的頭髮蓬鬆亂擺著,小太監的身子,卻長了顆老太監的腦袋,乍看上去,當真是詭異至極!
兩個老太監武功雖高,但自幼長在宮中,何曾見識過如此神奇的易容術,看得目瞪口呆。張洛道:「晚輩已把一切事都考慮好了,只要等三位前輩什麼時候能從玄鐵鏈子里脫身出來,那晚輩就帶三個人來替換三位出去。」
這時右手裡的老太監也微睜雙眼,嘆了口氣,道:「張廠公如真能帶我等三人出去,這份大恩,卻不知該如何報答?」
這個老太監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天下絕沒有這麼好的事。張洛雖說有把握無聲無息的帶他們出去,但如果是一無所求,也絕不會冒此風險。要知這事若一戳破,那就是欺君之罪!
張洛正色道:「前輩客氣了,不瞞三位前輩,晚輩眼下確實有些難處想找幫手。如果三位前輩出去后能助晚輩一臂之力,那晚輩感激無已。」
左手裡的老太監道:「大哥,七哥,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張廠公對咱們有再造之恩,若是咱們真能出去,三個人就是賣給他那又如何!」
這個老太監真是太可愛了,張洛聞言心中大喜。中間那老太監也是點頭,兩個老太監都是用灼熱的目光看著右手裡的老太監,右手裡的老太監似是睡著,過了良久,終於睜眼,道:「我做了一輩子的奴才,現在半隻腳踏入黃土,已是不想再做奴才了。張廠公,你若能救我等出去,我可答應你三次條件。若是你想讓我三兄弟成為你的奴才,那就免了。」
張洛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但亦是大定,這右手的老太監給自己的感覺高深莫測,武功高的幾乎都讓他有些猶豫了,可他這一翻話,卻大大打消了張洛的顧忌。這老太監若真光想出去,大可答應自己的全盤條件,等出來之後再行反悔也不遲,依他們三人的武功,到時自己也攔他們不住。可他面對這種可以馬上得脫生天的誘惑,尤能有主見。寧願不出來,也要把話先講清楚,可見他是個輕易不許諾的人物。這種人卻是商家最喜歡的,因為這種人一般不許諾,但一許諾,就決計不會違背。
若說之前張洛還有幾分顧忌,現在可半分都沒有了。他本就只想借用三個老太監之力度過眼前難關,可從沒想過自己能控制住這三個大高手,因此倒也不如何沮喪,笑道:「三件事完成前,還請三位前輩不要離開晚輩才是。」右手裡的老太監緩緩應道:「那是當然。」張洛笑道:「好,一言為定!小瓶兒,你先試試能不能把這鎖開了,我在外面幫你把風。」
岳瓶兒應了聲是,便又向那四心同命鎖走去。
張洛出了鐵門,把門關上。站在門口,細細想這今後兩日的行止。
「這小瓶兒擅自離開紫金院,時間一長,媚娘定會發現,可若是將她先回去了,她這性子,怎麼能瞞得過媚娘那群人精。我這樣讓她回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媚娘那群人對張洛的威脅雖大,但若說為了剷除他們就要把這小美人送回去任他們折騰,這事張洛可做不出來。前天夜裡,他可是親眼見著落入媚娘等人手裡的女子的下場。那可不光是採花,那是催花。可是若不把這小美人送回去,媚娘他們一旦發現岳瓶兒走脫,必定起疑,若事情起了什麼周折,到時不能一網打盡,那麻煩就大了。
「難道真沒有兩全齊美之策?不對,就算媚娘發現小瓶兒失蹤,也不該懷疑是我,我和小瓶兒畢竟只見過一次。她多半會懷疑是小瓶兒想救無相王,因此逃跑。這麼一來,我這裡倒沒什麼,無相王那卻是要倒霉了。他倒霉關老子屁事,他若是死了,小瓶兒豈非無家可歸,只能跟著我了!不錯,不錯,這樣一個內外皆妙的小美人兒,我又何必向別人懷裡推,得想法子把她留在身邊,不讓她回去才是……」張洛守在門口,胡思亂想著,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那邊鐵門「鏘」的聲推開了,岳瓶兒從裡面走了出來。張洛見她小臉上滿是歡喜,就知道她已成功了,當即扭頭進去一看,只見水牢中已是空空如也。
張洛吃了一驚,一個側步衝進水牢,剛跨進去,頓有所覺,向右手裡望去,只見在右手牆角處,三個衣著襤褸的老太監相互攙扶著,正半蹲在那。
張洛咽了口口水,他實在分辨不出誰跟誰,只得乾咳一聲道:「三位前輩,晚輩似乎還不知道你們的姓名?」案卷上對他們只寥寥數筆,只是將這十三人合稱為十三太保,至於個別姓名,倒是沒有。
中間個老太監道:「當年賤名,不足再提。今日我等三人乃是托張廠公之福脫身,張廠公便喚我為張大罷。」他話一落,旁邊兩個老太監也道,「那我便是張七」「我是張十三!」
張洛心道:「你們既不肯當我手下,卻又取這等名字,什麼意思!」他看了看水牢,道:「三位前輩,晚輩也沒想到小瓶兒這般輕易便把鎖開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給你們準備替身呢,還是請三位前輩在水牢里再呆上兩天罷。」
張大沉聲道:「自當如此。我等三人的純陽童子功中有一門法門,喚著閉氣法,運用此等法門,最多可閉氣一日,狀若已死。明日,我等三人就用此法假死,張廠公到時大可隨便帶三個替死的太監進來,到時以假亂真,張廠公只需將他們作我等三人屍首便可。」
張洛喜道:「這個法子好,替死的太監也有現成的,前兩月宮中曾亂,有不少太監被我趕出宮去,只需找三個和三位年紀身材差不多的,讓小瓶兒易容了帶進來就是了。這些人在外面沒有謀生之道,正一門心思想重新鑽進宮來,只要我稍微招招手,他們見能攀上我,定然願意。」
四人計議停當,三個老太監重新鑽回到玄鐵鏈子中去,張洛則匆匆出了東廠水牢,帶著岳瓶兒朝宮門而去,半路上,卻遇見急匆匆追過來的余有德。見余有德臉色有異,張洛心知他必有話講,便和他到了一邊。
余有德見左右沒人,便把一張信箋遞過來,道:「廠公,這是大檔頭剛剛送到廠子里的,說若是見到廠公,需馬上交到廠公手裡。」
張洛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道:「直殿,尚衣等數監掌印近日時常密會,似有所圖謀,廠公需小心提防,近日最好留在宮中,以防不測!」
張洛看罷,信箋在手心裡一握,內力激發之下,頓成粉屑。他知道陳矩定是掌握到了什麼,才會匆匆給他報信,他也知道陳矩不是個聽風就是雨的人,既如此說,定是真有什麼了。可是如今,要他呆在宮裡,這又怎麼可能。宮中就算髮生了什麼,還有老公公和陶仲文,黃錦等交好的人幫他說情,絕不會嚴重到關係性命。可若是外面那事泄露了,那除非是神仙下凡搭救,否則他就是死路一條了。
張洛心中瞬時分出輕重,吩咐余有德道:「這事本督知道了,大檔頭分不開身,這宮裡你小心盯防著,如有什麼事,立即來報。」余有德應了,轉身離去。
兩人出了宮,張洛先把岳瓶兒送到福興客棧與羅煙紅、彭越等人會和,自己則去了外東廠,去給三個老太監準備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