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黃雀在後
中年男子的眼前出現一座造型雄偉,裝飾富麗的大莊園。
如資料中所說的那樣,它有著法國孟莎式的屋頂,頂上設有老虎窗,細細看的話可以看到窗沿周邊雕刻著花紋。它的頂上立著方塔,塔上裝飾著姿態各異的人物雕像,他細細數了數,數量和姿態都和他所知道的資料對上了號。
這座莊園的外形,較之其他莊園,最值得留意的是窗戶,他鋪上了奢華的彩色玻璃,窗戶框邊布滿了花紋裝飾,看起來非常華美,他當然不是想看它的華美富麗,他目光轉動,果然找到右側第二扇上的條紋小裂縫。
中年男子沿著階梯向上,抬頭看見屋頂中間有一個三角形假牆,牆上裝飾著蔓藤與火炬結合的紋絡,紋絡中心裝飾著一個清晰可見的大字母「r」,是羅新斯莊園(rosings)的首字母。
這些都沒有問題。
一切都顯得非常正常。
沒有誰編織的幻境會這麼精巧,天衣無縫。
中年男子抬眼,他穿著修長的黑色牧師袍,帶著常常的紫色聖帶,面容嚴肅又神聖,看起來像一個普普通通的牧師,如果忽略他身後的血的氣息的話。
是該敲門的時候了。
他這麼想著,便召出旁側因精神控制而獃獃的女僕,她自己攏起長長的頭髮,把修長的脖頸露出來。
非常輕巧的,隔斷了那人的咽喉。
鮮血像噴涌的泉水一樣四處飛濺。
空氣中散發出濃濃的化不開的血的味道。
這股味道那麼大,那麼沖。
能夠瞬間刺激方圓內所有「獵犬」敏銳的鼻子。
那個女子聞到這股不尋常的味道,她打開門,遙遙的站的門的另一側,還算聰明的知曉哪裡是她的安全距離。
他是吸血鬼獵人,獵殺吸血鬼,但他本身亦是吸血鬼,亦受到房屋的限制影響。
簡而言之,沒有那個女子的邀請,他進不了莊園。
那個女子身上還穿著晚會時的華麗蕾絲禮服,帶著在陰冷的月光下仍閃閃發亮的寶石首飾,她抿著唇,看起來有些不安,又故作堅強的挺直胸背,昂著頭做出高傲的樣子,她的目光直直的看過來,視線與他正面相抗……
看起來很強勢,其實內里是虛的,怕的,膽怯的,想要逃的。
就像尼克勞斯。
就像他的兒子們。
就像其他一切面對他的人。
他故作姿態的嘆了口氣,諄諄勸誘道:「你還是先出來吧,如果你對你的鄰居們還有些善心的話,在我做更糟糕的事情之前,出莊園,或者邀請我入門。」
那個女子快速的瞄了一眼他身側的女僕,那個女僕已經倒在地上,她的血把地面弄得濕稠稠的。
他很有禮貌的說:「抱歉,弄髒了你的台階。」
「不,我不會出來的。」
那個女子咬著唇,他能看出她的猶豫以及遲疑,但是她的回答仍然很堅定。
「回答錯誤。」
他嘆息一聲,似乎為某些即將到來的事情惋惜。
他輕輕揮手,黑暗中一個個女子走到羅新斯莊園的門口,她們稀稀疏疏的站在台階上,莊園內的明亮的燭光投射出來,借著這些微光,依稀能看清大家的臉。
都是木無表情大的。
她們靜默的站著,似乎毫無所覺。
「你在她們之中挑一個吧。」那個中年男子指著人群說:「這些人你都認識,應該不需要我告訴你名字。」
「挑一個,或者出莊園。」中年男子再一次強調。
那個女子咬著唇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另一個女子來到了女子的身側。
金色的頭髮,大大的眼睛,有點嬰兒肥的可愛的臉龐。
赫然是他的小女兒——瑞貝卡.邁克爾森。
瑞貝卡拉著那個女子的手,似乎在給予她力量。
她淺淺的喚了一聲:「父親。」
又說:「請不要這樣。」
瑞貝卡與他的父親,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最後一次只是匆匆的一瞥,她和克勞斯為躲避邁克爾的追殺,匆匆逃跑,她扭頭看見她曾經居住的城市在燃燒,而她的父親便站在火焰前,森森然如來自地獄的惡魔。
這麼多年,他們再一次相見,又是對立的兩面。
她對他的畏懼一如既往。
中年男子熟悉這一點,他向往常一樣喚她:「到我這邊來,瑞貝卡。」七分命令三分柔和,令人覺得像父親親切的呼喚,又像一個領導者勿容置疑的命令。
這麼多年,金髮的女子已經不會再上這種當了。
「我為什麼要過來。」她大聲的說:「讓你殺了我嗎?」
中年男子目光柔和的說:「我從未想過要殺你。」看起來情真意切。
金髮女子激動起來:「尼克是我的家人。你要殺他,就要殺我。」
她旁邊的綜發女子拉了拉她的手,也無聲的給予她支持。
「尼克勞斯不是我們的家人。」中年男子暴怒,他語氣尖銳的說:「這麼多年了你還不懂嗎,他和我們不一樣,他是一個怪物。」
瑞貝卡害怕這她的父親,這個大家長總是如鐵血帝王統治臣民一般的對待著自己的家人,他給她留下無法磨滅的心裡陰影,她怕他懼他,曾經也尊敬過他。
但此刻她的目光如此的無所畏懼,她說:「我們全部都是,你不該把我們都變成吸血鬼的。」
「到我這邊來,瑞貝卡。」中年男子又說了一遍,他這次的沒有柔和,他說:「這是命令。」
隨後他的語氣又開始軟了下來:「過來吧。你不是有喜歡的男子了嗎?」
「他叫什麼來著。」他假意思索了一會,露出恍然的樣子:「哈里.費茨威廉。」
門那側的瑞貝卡握住安妮的手再次緊了緊,勒得安妮那屬於的人類的手非常的疼,但她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那人發現她們的緊張。
他整了整胸前的紫色聖帶,好整以暇的說:「他就在附近。」
「你想幹什麼?」金髮瑞貝卡警惕起來,她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也知道他威脅的意思,可這個問題還是不由自主的說話了口,好像想要聽到不同的答案一樣。
「到我這邊來吧。」中年男子只是這麼說。
不知從哪而來的烏雲籠罩了月亮,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陰冷幽深。羅新斯莊園的客人們仍集聚在大廳,女子們要麼放聲高歌,要麼悠閑奏樂,要麼肆意舞蹈,美麗的葡萄美酒供應不斷,她們盡情暢飲,漸漸的有些沉醉,幾乎無人記起這個宴會的主角在哪,她們放開矜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過著沒有男人的一夜,在這個獨屬於她們的宴會、或者說舞會上開心肆意……
同時另一側的車站處,男子們也把酒言歡,大快朵頤,或優雅,或狂野,享受著他們的肆意歡樂。
只有羅新斯莊園門前,肅穆又壓抑,空氣都要凝滯了一般。
安妮緊緊握住金髮瑞貝卡的手,生怕一鬆開,她便去了那一邊。
但是無論她握得再緊,也比不過吸血鬼始祖的力氣,瑞貝卡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無聲的告訴安妮她的決定。
安妮眼中流出哀傷。
瑞貝卡向前踏出一步,安妮看著她的後背,輕輕說:「對不起,瑞貝卡,我不能讓你過去。」
匕首從後面刺中了瑞貝卡的心臟。
金髮女子發出艱難的疼痛的聲音,便但她的眼睛中卻沒有任何的驚訝、憤怒或痛苦,她感到釋然。
終於可以不用選擇。
也沒有誰會因為她的選擇而受傷。
這樣就好。
瑞貝卡的皮膚開始乾燥,恐怖的青色順著她的傷心向四周慢慢擴散,很快蔓延全身,她想枯乾的木雕一樣不再動彈。
她被封印了。
中年男子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不知道是因為那個女子果斷的一刀,還是因為她手中竟然有能封印始祖的匕首。
沾有白櫟木的匕首,能夠封印始祖的匕首。
也能封印眼前的中年男子。
「這本來是該給你用的。」那個女子輕柔的扶起金髮女子的身體,把她放在門的內側。
「你弄完了嗎?」中年男子玩笑似的問。
「沒有。」那個女子輕輕拾起瑞貝卡的無力的手,把它們放在她的胸口擺好,被封印的瑞貝卡雖然全身青色又乾裂,看起來很恐怖,但她神態平和安寧,就像做著甜美的夢一樣。
「我問的可不是這個。」邁克爾指了指天上,暗夜裡知更鳥輕盈的盤旋在他們的上空。
「可以操作物體的女子,自然也可以控制鳥兒報信。」邁克爾嘲諷的說:「你以為我會忘記這一點嗎?」
「現在,你搬的救兵快要來了吧。」
他開心的大笑。
「來得正好,雖然沒有等到你出莊園。但是等來了我最想殺的人也不錯。」
他猛然轉身,早已握在手中的白櫟木向後一刺,準確的刺准了匆匆趕來的某吸血鬼的心臟。
那個人的氣息如此明顯,散發著狼人血脈的臭味,他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到他的靠近。
他不用回頭,便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成功。
那個女子發出尖尖的變調了的奇異聲音「不……」很快又沒了聲音,是驚恐到極致時的失聲。
他手掌心有著炙熱的溫度,白櫟木樁和它刺中的生物一起迅速燃燒起來。
空氣中散發著刺鼻的焦味。
中年男子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很大。
這麼多年追殺終於有了結局。
他應該感到釋然。
但他總覺得不對勁。
看哪都覺得不對勁。
他低頭沉思。
「它的缺點是細節。」
「任何幻境都有著不可彌補的缺點,它永遠沒有大自然的巧奪天工,在細節上總是容易錯落百出。」
……
對,細節。
那個女子無法做到的細節。
他曾把木樁插進無數吸血鬼的心臟之中,知道它們的手感。
那是曾未殺過人的女子無法模擬的細節。
回想剛剛的那一幕,當他的白櫟木釘進尼克勞斯心臟里的那一刻。
是錯誤的,違和的。
他被成功沖昏了頭,所以沒有感覺出來。
那個尼克勞斯是假的。
他並沒有殺掉他。
而且,他的計劃也不是這個。
「現在你滿意了吧。」那個女子站在門庭,淚流滿面的斥責他,好像已經從極度的悲傷與失聲中恢復過來了。
「不,這不是我的計劃。」中年男子微微笑,他掩藏自己的發現,表現得像一個勝利者。
那個女子果然上鉤,她抹掉眼淚,問:「你的計劃是什麼?」
他引誘似的問她:「你想知道嗎?」
那個女子回答:「當然。」
「為什麼?」他含著笑,語言像針一樣刺破對方的謊言:「現在再關心我的計劃是不是已經晚了,你愛的人已經死了不是嗎?」
那個女子默然。
突然她抬頭,像絕好的演員一般突然換了一副表情,她揚著大大的笑容說:「既然你已經發現,那我也難得裝了。」
「發現什麼?」中年男子諷刺的說:「那個尼克勞斯是假的嗎?」
那個女子突然笑了,哈哈大笑。
她一邊笑一邊彎腰捂著自己的腹部,好像連肚子都快被笑疼了。
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最好笑的笑話。
笑得中年男子惱怒不已,他失去理智,直接朝女子沖了去過。
沒有羅新斯莊園的房子屏蔽。
他沒有任何阻擋的。
進入了房子。
還穿過了那個女子的身子。
「你以為只有尼克勞斯是假的,這真是太好笑了。」
女子飄渺的聲音傳來:「這一切都是幻境,尼克勞斯是,羅新斯莊園是,這些熱鬧的宴會也是,還有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整個世界突然開始崩塌,樹木、房子、身側的人類、以及地上的屍體、遠方的篝火……
就像被抹布擦掉了。
只有那個清脆的聲音還在遠方繼續說著。
「親愛的准父親,歡迎你來到我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