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因為她也不是好女人。
回去路上,俞蘇杭坐在靳尋右邊的副駕座,一直琢磨他這句話。
她想,十年不到的時間,自己竟變成了這番模樣。
十年前的俞蘇杭認為自己是個特別幸運的人,家境好、長相好、心地好、學習好、人緣也好,名副其實的五好學生。父母寵她,哥哥寵她,就連鄰居家的鐘聲也寵她。
她那時的名字還叫「蘇杭」,跟俞家人沒有一丁點關係,跟貧窮還不沾邊。
高三暑假前,她一直是蘇家父母的乖巧女兒,蘇宇的淘氣妹妹,鐘聲屁股後面天天想著「篡位」的小跟班。
在一切美好與真誠戛然而止前,她最喜歡在鐘聲面前念叨的一句話是——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老大的跟班不是好跟班。
鐘聲曾經也問她有沒有什麼具體的謀權計劃,蘇杭信誓旦旦:「跟班、女友、老大,三步走。」
鐘聲笑:「美人計?」
蘇杭齜牙咧嘴目光炯炯:「窩裡橫!」
鐘聲這時候會捏一下她臉上的肉,說:「丫頭,你是個好丫頭,咱不能當刁民,野蠻。」
要蘇杭說,野蠻的人是鐘聲才對。
那天雪下得不算大,卻也綢繆纏綿,除卻裡頭的冷意,是溫柔繾綣的。
蘇杭氣哼哼從火鍋店出來,細膩的雪籽落在她睫毛上,從店裡的熱氣到外頭的冷冽,沒有過度的兩個世界,凍得蘇杭夠嗆。
「你太過分了!好好的同學聚會都被你攪和了!」她憤憤不平地對身後緊跟著她趕出來的鐘聲說。
鐘聲一把扯住蘇杭的胳膊,好看的臉上也是怒氣未消,擰著一雙銳利的眉,漆黑的眼淌著澄澈的不悅,生氣時像冬天夜裡最尖銳的焰火,要撩燒起整片星空。
蘇杭明明郁著一腔的火氣,卻不爭氣地看鐘聲看定了神。就只聽得耳邊縈繞著他的聲音:「你同學聚會,他霍桐正湊什麼熱鬧?你跟他有半毛錢關係?」
「他是我哥同學。」蘇杭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已不如剛才硬厲,逼著自己撇過頭,不去看鐘聲那張臉,重新狠了狠腔調,說:「也是你同學!」
「去他大爺的!老子沒他那麼不要臉的同學!」他囂張跋扈,許是唇紅齒白,髒話饒舌,平白恣生出幾分旖旎意味。
蘇杭在雪影下冷得要打顫,愣是硬著頭皮跟鐘聲對峙:「他怎麼不要臉了?」
「朋友妻不可欺,他連這點思想覺悟都沒有,說他不要臉那是給他面子,關愛腦殘。」
「他做什麼了?他就給我倒了杯熱水,怎麼就變腦殘了!」蘇杭覺得鐘聲不可理喻。
鐘聲唇畔溢出一聲譏諷:「獻殷勤。」
「鐘聲!你簡直——」
她話只說到一半,鐘聲卻一把將她扯進懷裡,低頭以強勢的姿態封住了她的唇舌,他的溫柔,他的熾熱,他的執拗,他的恣意,夾著雪的乾冷,全都融化在她唇舌之間,這是她的第一個吻,霸道的,野蠻的,突如其來,始料未及。
鐘聲舔了舔唇邊殘留的她的溫度,似笑非笑,專註又懶散地看她:「簡直什麼?」
蘇杭一張臉漲得通紅,低著頭想把自己埋在地下,卻又覺得自己整個心魂都飄在雲上,說:「簡直老套。」
他扒拉下她腦袋上的乳白色絨帽,遮蓋住她整張臉,說:「能不撒謊么?」
蘇杭的臉在帽子底下紅成番茄醬,帽子擋著,她看不見鐘聲,於是理直氣壯地伸手去拉鐘聲的手,鐘聲說:「咱能不能別耍流氓?」說完反扣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溫暖體貼,一點也不像他倨傲跋扈的外表,蘇杭在帽子底下咧著嘴笑,說:「阿聲,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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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梧桐仔細觀摩鐘聲的手,纖白如玉,十指修長擊鍵如飛,忽而就抬頭問他:「鐘聲,你以前學過鋼琴沒?」
鐘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快視線又重新回到極薄白金筆記本屏幕上,冷不丁問了她一句:「范梧桐,你冷不冷?」
范梧桐愣怔了一下,她此刻穿一件剪裁精緻的白色小禮裙,一雙修細筆直的長腿被全透絲襪緊緊裹住,外面只披了件亮綠色秋裝外套,與同顏色的細跟高跟鞋搭配出早秋風情,與這時的深冬著實不甚相符。
鐘聲的辦公室里雖然開著中央空調,但他似乎不習慣太過溫暖的環境,溫度打得有些低,不過范梧桐出道這麼些年,也練就了一身禦寒的本事,她冷,卻也不太冷。范梧桐笑了下,放下手中的雜誌,把椅子往前面拉了拉,半個身體趴在那張寬大深沉的暗黑色辦公桌上,與鐘聲面對面,撒著嬌說:「我要是冷,你會不會把衣服脫下來給我披上?」
他也沒看她,只是唇角挑了一抹淡淡的譏笑,說:「我也怕冷。」
范梧桐心頭拂過一絲淺無痕迹的失望,卻又覺得他的回答著實在她意料之中,也沒什麼好失望的,畢竟,她前些日子鬧出了割腕的荒唐事,他也只是無動於衷地把她抱上救護車,大冷的冬夜,也沒見他給她披一件衣裳。
這個男人,心裡冷,眼睛也冷。
范梧桐曾經有段時間被經紀人逼著看張愛玲的書,說是培養氣質,說實話,她真讀不進去,唯獨一句話記了個深刻,那句話令她想到了鐘聲。在書里,張愛玲這樣描述:「那眼睛卻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著水,下`面冷冷的沒有表情。」
范梧桐甚至要以為,張愛玲定是認識鐘聲的。
鐘聲處理完公事,合上筆記本,這才有空多看了范梧桐一眼,而他眼神里有絲不耐,是懶散的卻又銳利的排斥,說:「我不喜歡別人未經允許就用我的東西,尤其是衣服。」
剛才趁著鐘聲忙於公務,范梧桐索性去拿了鐘聲掛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大衣外套,見他沒有制止,也不知是沒注意,還是默許,范梧桐把他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有絲暖意沿著她的皮膚滲進身體裡面,就像是沾著他的體溫似的。
見鐘聲眼裡有不悅,范梧桐也沒過多貪婪那件外衣底下的體貼,她的唐突似乎冒昧了他,將外套脫下,遞到鐘聲手裡,她說:「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你是個窮小子該多好。」
鐘聲沒穿范梧桐遞過來的衣服,他隨手將衣服擱置在一邊的沙發上,從范梧桐身邊走過去,在衣帽架上取了另一件外套穿上,徑直出了辦公室,范梧桐緊跟其後,夜色已深,公司里鮮少有人還在,只有幾個工作拚命的還留著加班,見鐘聲出來,帶著不多不少的恭謹,不輕不重喊一句「鍾總」,鐘聲只是點頭示意。
范梧桐在他後面,距離極近,卻不走到他身邊,看他背影頎長,頸線流暢,像鋒芒畢露,又似內斂淡冷,她看不穿這個男人,覺得與他總隔著遠山奧水,不知哪一面的他才是真實,直至進了地下停車場,范梧桐才敢上前輕挽住了鐘聲的胳膊,說:「哪天要是你破產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鐘聲微側過臉來看她,黑髮紅唇,膚細如瓷,藏了馥郁色,冷淡得像是戴了一張精工好看的假面,范梧桐一笑:「我一定第一個包`養你。」
他笑了一下,紅唇飛揚,說:「范梧桐,你了不了解駱駝這種生物?」
范梧桐:「駱駝,沙漠,牧民。」
鐘聲推開范梧桐挽住他胳膊的手,走去提車,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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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現在有人問俞蘇杭,提起駱駝你能想到什麼,她的答案一定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俞蘇杭回到她在北城區購置的那套複式公寓,靳尋給她請的保姆上來問她要不要給靳尋回個電話,說靳尋過來坐了一陣子,沒等到她就先走了,俞蘇杭往樓上看了眼,問保姆:「小奕今天還乖嗎?」
保姆說:「乖,今天一天都沒鬧過,剛吃過晚飯,現在在房間畫畫呢。」
俞蘇杭點點頭,走上樓梯,又停下步子對保姆說:「我手機沒電了,你給靳尋回個電話,告訴他我到家了,讓他別擔心。」
俞蘇杭的生活在九年前,她大一暑假那年來了個徹底的翻轉。
被告知她喊了二十年的爸媽不是親生爸媽,被告知她本該姓「俞」,而不是姓「蘇」。
有人說她鳩佔鵲巢,貧民區的草雞女,生生頂了別人的位置,當了二十年的金鳳凰。
在她的名字從「蘇杭」變成「俞蘇杭」后,她少了一個叫蘇宇的哥哥,多了一個叫俞奕的弟弟,有血緣關係的貨真價實的弟弟。
俞奕比俞蘇杭小了整整十歲,今年十九,本該是上大學的年紀,因為說不出話和一些心理障礙,俞蘇杭沒讓他讀大學,在家裡給他請了特殊老師。
俞蘇杭進來的時候,俞奕正盤腿坐在床前地毯上,腿上擱了一塊畫板,左手拿著繪圖鉛筆,在畫紙上一筆一筆勾勒,俞蘇杭走近了去看,紙上栩栩如生畫有一頭駱駝,駱駝背上壓著稻草,俞奕還在不停往駱駝背上加畫稻草,俞蘇杭莞爾:「這幅畫的主題是壓力?」
俞奕抬頭看向俞蘇杭,拿起旁邊地毯上的全鍵盤手機,打出一行字給俞蘇杭看,俞蘇杭晃神了幾秒鐘,問他:「為什麼主題會是靳尋?」
俞奕打字給她:「今天靳尋帶了一個女人過來。」
「是么?」俞蘇杭臉上笑容淺微,態度寡淡,說:「長得好看嗎?」
俞奕仔細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來家裡的女人,然後打字:「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