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豆沙包子
商慈忍著困意起身開門,只見流光垂頭站在外頭,星月銀輝灑在他的肩頭,眉眼皆陷在陰影里,看樣子頗有幾分低落。
他這麼晚了還來找自己,想必是有事要說,商慈拉他進來坐著,倒上熱茶。
商慈原本還困得直打哈欠,待小乞丐倒筒子似地說完,當下困意全消。
「葛三爺讓你趁我不備來偷銀子?」
流光垂眸點點頭。
商慈其實並不奇怪,葛三爺那人視財如命,一下被商慈坑去了全部家當,這幾個月來定是夜不安寢,時時刻刻想著要討回他的銀子。葛三爺在賭錢的時候未察,事後回想起來定是感覺到不對,但又擔心商慈知道他身有寶貝的秘密,不敢直接來找她,欲從流光這處下手,但平日里商慈與流光同進同出,擺攤時也幾乎寸步不離,葛三爺無從下手。
這次競選國師算是巧了,葛三爺終於尋得流光落單的時候,將他約了出來。
流光腦海里還浮現著葛三爺捋著山羊鬍,眼裡迸著精光,食指遙點他的神情:
「別忘了,當初你餓倒在街頭,是誰賞了你兩塊饅頭,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相報哪,這救命之恩如何報答?只不過讓你去取些銀票來,再者那些銀票本來就是那毛丫頭從我這詐去的,既不是偷,也不是搶,是物歸原主。」
商慈沉吟片刻,起身取來包袱,從中數了三千兩銀票遞給流光,道:「拿去。」
看著流光一臉莫名不解的樣子,商慈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語了一番。
流光聽著,眸中閃過糾結之色,雖然他對葛三爺挾恩圖報的做法很不快,但若按她說得這麼做,自己算不算恩將仇報了?
思忖半響,迎著商慈的目光,他還是點了點頭。
葛三爺自以為將流光的性子拿捏的准,流光是個知恩圖報的,只道他將當年事搬出來,小乞丐一定會答應,壓根就沒想到流光佯裝應了他,後腳就告訴了商慈。
救命之恩是該銘記於心,可這恩也分大恩小恩,當時葛三爺於他,不過是一時心情好賞了他兩個銅子兒,而商慈於他,不說光客棧住宿這一項就抵了多少的饅頭錢,數月以來,更是像待親人一般待他,流光心底也早把她當親人般的存在了,誰會因五年前兩塊饅頭的恩情,去傷害自己的親人?
商慈朝他攤開掌心,流光低頭解開香囊,有些不舍地遞給她香囊中所剩無幾的一塊白色膠質物。
那塊白色膠質物隱隱散發出令人饜足致幻的香氣,正是流光上回用來迷倒人販子的香料,由曼陀羅的葉子和花粉製成。這種曼陀羅花很稀少,生長在西南方的邊陲,用完了便沒了。
這香料是他失憶後身上香囊里唯一裝著的東西,他也是偶然間才發現它有致人昏迷的作用,好在他心思純凈,即使當初窮到乞討,也沒想過用它做過什麼壞事。
商慈原以為流光戴著那香囊只是為了裝飾,此刻見他果真在裡面裝了東西,頓時起了十足的八卦心:「那荷包里的東西你拆開看了?」
流光回憶起什麼,回道:「哦,看了。」
商慈瞧他這反應不對勁啊,怎麼會這麼淡定?
訝然地問面前這位清秀的小少年:「你對彩螢沒意思?」
流光張大了眼,奇道:「我收下香囊,跟…跟對她有沒有意思,有什麼干係?」
「……」商慈忽然想到他在外流浪了近十年,五歲前的記憶又忘得一乾二淨,想來這人情世故也未曾有人教導過他,無奈道,「姑娘家送人香囊代表對那人有意,而那人若收下了,便說明對那姑娘也有意,彩螢雖說是為了感謝我們而做得香囊,但香囊里放的紙條你不是看見了嗎?」
他原先的香囊用了十年,早就破爛不堪,彩螢做得香囊又好看又結實,他當時收下,真的沒有想太多,至於紙條,他是看了,但他不識字呀!看了兩遍硬是沒看懂,就隨手給丟了……
流光懵了,收個香囊,還附贈個姑娘?
*
第二日,天還是灰濛濛的,商慈叼著豆沙包,連幕籬都懶得帶了,在庭院周圍溜達。
整個院子里,她只認識悟德和朱煜,悟德整日里就是阿彌陀佛,同他聊一會就覺得煩了,而朱煜……商慈決定再見到他,一定再賞他個斷子絕孫腳。
且那傢伙現在估計也沒有力氣來騷擾她了,清晨商慈看見有侍女引郎中拎著藥箱去他的屋裡,估計是手腕脫臼了。
於是商慈溜達了一圈,決定還是去找師兄玩。
幾座庭院都是緊挨在一起,穿過一小片竹林就到了。
誰知剛走到院落門口,便瞧見一副依依惜別的畫面。
準確的說,是那少女手臂上挽著包袱,低頭捏著一封書信,面色潮紅,眼裡似噙著淚花,而師兄狀似在聽著,但商慈瞧見他那一瞬不瞬垂視著下方的眉眼,就知他在神遊物外。
莘玥緊攥著他托她捎給薛家夫婦的書信,心裡萬分複雜,只道終究還是到了離別的這一天,她盼著能有最後幾天和他相處,卻還是落了空。
來這裡競選國師之人,雖說可能有真本事在,但絕大多數都是混跡江湖的下九流,說好聽點是放蕩不羈,其實就是流徒草莽之輩。整個院落里,除了那位身染癆病的老婆婆,就只她一位女子,住他隔壁的幾位大漢都像餓狼見了肉,眼睛里都冒綠光,各種變著法地搭訕套近乎。
她原指望巽方會替她擺平這些人,誰知他這兩天幾乎不見人影,她次次找他次次撲空,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前天夜裡,因她並不是待選者,屋內並沒有遭毒蛇入侵,但瞧見那幾條被眾人砸得稀爛的長蛇屍體,她還是被嚇得不輕。
她身子骨本就不太好,家裡突遭大難,又跟著巽方馬不停蹄地奔波了數月,加上近日陰雨綿綿,她無意間受了風寒,病來如山倒,知道再呆下去是徒勞,不僅惹別人厭棄,也誤了自己的病,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下山養病。其實,哪怕巽方不提,她恐怕在這兒也待不下去幾天了。
商慈一直躲在院牆後頭,等那侍女引著那一步三回頭的少女走遠了,才冒出頭,朝巽方走去。
「人送走了?」
巽方聞聲抬頭見是她,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嗯,我給薛家修了封信。」
商慈覺著有些不妥:「只是修封書信未免太倉促了,哪怕是礙於情面,薛家夫婦肯收下她為義女?」
薛家家大業大,雖說這麼多年沒有兒女,但倘若真想要,早就從旁支過繼了,若要收義女,也定是要模樣品行修養都是拔尖的,就這麼送過去一個孤女,人家也未必會收。
「哪怕不收,薛家也能安排她進綢緞莊謀一活計,能養活自己,不用擔心了。」
商慈想著也對,忽然感到右手一空,那隻被她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見了。
「我的包子!」商慈抬頭,柳眉倒豎。
偷包子的小賊絲毫沒有覺悟,緊挨著包子上那一小塊月牙似的缺口咬了下去,同時還頗為不滿地皺眉:「……怎麼是豆沙餡的。」
「這裡只提供豆沙餡的!」商慈有些怨念。
三下兩下吃完,巽方抬手撫上她茸茸的發頂,一眼就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嗯,等離開這裡,給你做肉包子。」
原本還張牙舞爪的商慈,聽了這話頓時眉開眼笑,絲毫計較他搶她包子的事了。都怪師兄將她胃口養刁了,吃慣了十年,離了他,再吃誰做得飯菜都覺不是那個味。
她想念師兄做的飯菜太久了,這幾個月來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能一解相思之苦,幾回醒來時,枕頭都是濕的!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已離開庭院的少女去而復返,本來因風寒而潮紅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扶著院牆,愣了半響,聽著院里的歡聲笑語,直到看見巽方渾不在意地吃掉她咬過的包子的那一幕,終是站不住了,捂著臉,猛地扭過身子,大步地走遠了。
而她身後跟著的侍女瞧見她二人嬉鬧的一幕,眼裡閃過一道暗光,復又微垂下頭,轉身跟著她快步離去。
*
商慈回到自己的庭院中,詫異地發現住在她左右隔壁的大漢和鈴醫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位新鄰居。
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拄著枯藤拐杖,佝僂著身子,商慈和她打了一個照面,朝她笑了笑,只見她布滿皺紋的雙眼,微睜大了些,眼珠不似尋常老人般發暗發黃,反而透著凌凌清光,好似能一眼看穿表象皮骨,攝入心神。
商慈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微偏過頭去,恰好又和右隔壁的鄰居打了照面。
「喲,好久不見,李道長。」
商慈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