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你們是在餵豬嗎
潘家因為臨山的緣故,即使裡面住著的人不多,也不會顯得寂寞。從遠處看過去,可以看見疊翠間典雅的房頂。
許涼一到,便有人進去通報。往裡面的下人只有那麼一個,大概是只有外公在家。
這樣猜測著,兩人一進去,果然是,潘老帶著老花眼鏡,旁邊是一份報紙。笑著看過去,說:「來了?」
他只要沒睡好,臉上的老態便會加深一層,許涼見了就知道,就些天肯定沒休息好。
她忍住心裡微微的酸澀,坐到潘老旁邊去,只說:「是,這都貼近中午了,來得有些遲」
潘老自然聽出她言語中的歉意,微笑道:「那正好,在這裡吃午飯。我昨天釣的魚,養到現在,正新鮮」
他這樣說,許涼自然不會拂他的意,點頭說好。
看一老一少好像不太自在,葉輕蘊便拿出這次從國外帶給潘老的禮物,說:「這幾幅中國畫,正是戰亂時期流落出去的。每次遇上這種拍賣會,我總會讓管家收集起來。這幾幅,雖畫者的時代離現在近了些,但總歸有幾分雅趣。這畫我擱在家裡,興許就受潮了,所以帶過來,給外公賞玩」
葉輕蘊說著,把裝畫軸的盒子放在茶几上。
盒子里的畫作均出自清朝,清朝最有名的畫家,就是「四王四僧」。潘老帶著隱隱的預感,打開一看,果然是王時敏的畫作。
說起潘老愛收藏古畫的喜好,知道的人並不多。他一生為官正直,身居高位,要想避免有人投他所好,就要將自己的愛好隱藏的密不透風。
可現在他已經退休,家裡的畫幾乎都是潘宇東替他收羅來的。今天葉輕蘊特意送畫過來,這份貼心,看來實打實地敬愛他這個長輩。
潘老愛不釋手,沉鬱多天的臉色終於有了舒緩的苗頭。他緊緊打量的畫上每一筆的精髓,要不是念著阿涼他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恐怕此時已經到書房去取放大鏡了。
許涼看老人家著實喜歡,心裡也高興。此刻她心裡十分感激葉輕蘊的體貼,他總是將里裡外外考慮得這樣周全。
葉輕蘊一抬眼,便收到她柔光蕩漾的目光,他忍住去摸自己臉頰的衝動,今天她覺得自己格外好看么?
兩個孫輩還在,潘老雖喜歡畫,但也暫時先撂開手,說:「這畫價格不菲吧?我看看飽了眼福就算成了,還是拿回去吧」
葉輕蘊溫文道:「聽說外公正在編一本關於古畫研究的書,畫送到您這裡,正好多一份助力。與其放在我們家蒙塵,我給它找一個更好的歸宿,恰如其分」
他話說得十分周到妥帖,潘老倒不知要如何拒絕。許涼也在旁邊勸道:「外公,我們想儘儘孝心,您還不成全么?您那兒好些還是表哥給您拍來的,怎麼只收他的,不收我們的。您偏心!」
潘老簡直哭笑不得,不收她的東西就是偏心,哪有這樣的?
看她大有不依不饒的趨勢,他這才改口,「行,外公就暫且收下」
許涼:「什麼暫且?您得永久地收下」
話音剛落,潘老和葉輕蘊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正說笑間,有一道年輕的男音穿進客廳里,「有什麼好笑的事,有沒有我的份?」
在坐幾人循聲望去,只見嘉暉高大的個子已經立在門框內,後面跟著剛回家的潘宇東。
嘉暉跟潘老道了好,目光卻在許涼臉上打轉。
接著他走過去,挨著許涼就坐了下來。
這孩子臉皮還真不一般。
嘉暉湊到許涼旁邊,低聲叫了「姐姐」。
因為知道他是自己同母異父弟弟的緣故,許涼心裡十分複雜。
既念著往常嘉暉對自己一心一意的好,又被這種突然而至的血緣弄得措手不及。
許涼沒說話,頭點了一下,算是應承。
倒是葉輕蘊在一旁冷眼看著,嚴嘉暉和潘老,潘宇東關係親密的樣子,看來早就認了門的。
潘宇東坐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什麼情況?」
葉輕蘊跟這位舅哥的關係有些微妙,在惺惺相惜和相愛相殺中間,隔了一百個相互嫌棄。
不過兩人的出發點都是對許涼的關懷。此時許涼的心結讓人擔憂,葉輕蘊瞥了對方一眼,用同樣的音量回道:「不提敏感人物,她就沒事」
潘宇東瞭然,意思就是,除了她心情好轉了一些,事情仍沒有進展。接著看了旁邊人一眼問道:「這事兒你怎麼看?」
葉輕蘊當然知道對方問的是,自己願不願意在阿涼母女中間出一份力。他裝傻道:「我都聽阿涼的」
潘宇東暗自咬牙,誰不知道他在阿涼心裡的分量啊,一句話撇得一乾二淨,真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葉輕蘊也琢磨了好幾天,他一直持觀望態度,就是不想給許涼太多滋擾,讓她自己把事情想清楚。如果促成得太快,這些年母女情分的空缺也不是白來的,拿捏不好就是個兩廂尷尬。
但他也明白,這些年來,阿涼有多盼著有個母親。即使她已經快滿二十七歲,但那個人只要存在,永遠都不會太遲。
不管是阿涼和她母親,都需要時間。因為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得來,也不會在轉眼間隕滅。
所以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會出面撮合母女兩個,那也一定是因為阿涼想認回她。
葉輕蘊和潘宇東話不怎麼投機,那邊嘉暉卻把許涼纏得不行。
要說以前還真沒發現,到關鍵時候,他就成了個話嘮,說起布丁的好些做法,滔滔不絕,就是想跟許涼聊上話題。
本來許涼不怎麼吭聲,但看見他著實賣力,說得口渴,茶都續了兩次。
她終於忍不住給了反應,說:「看來你做布丁的心得比我總結得好」
嘉暉聽她終於接話,眼睛忽地亮了起來。就像幽暗的街道,路燈一下子被打開。映照在人身上,每個角落都光輝通明。
「是么?」,嘉暉有些激動,想了想又說,「但總覺得,還是沒有姐姐做得好吃」
嘉暉很聰明,許涼現在對母親十分敏感,他也就不會多提一個字。
現在他的攻略就是先軟化許涼的人,然後讓她漸漸接受自己的親人。
馬上就要到中午,因為潘老飲食非常規律的緣故,所以這時就要入席吃飯。
嘉暉一站起來,就問:「有沒有我喜歡的四喜丸子?」
管家過來說:「正好有,我們家表小姐也喜歡呢,潘老一大早就吩咐廚房,點名要這道菜」
嘉暉笑眯眯地扭頭,對許涼道:「看來我和姐姐的口味很像嘛」
這時候一道涼嗖嗖的聲音插進來,「她喜歡女孩子都愛的椰奶小湯圓,你也喜歡么?」
如果一說喜歡,就間接承認自己娘炮。這話陷阱大大地有啊。
嘉暉僵著嘴角看向葉輕蘊,「這是你一向的說話風格?」
葉輕蘊揚了揚嘴角,「因人而異」
嘉暉向許涼遞了個同情的眼神,你老公毒舌又腹黑,受苦了!
許涼嘴角抽了抽,真不知自己該不該解釋一番。
中午吃飯的時候,許涼成了嘉暉和葉輕蘊中間的夾心餅乾。兩人比賽似的給她加菜,碗里都快堆不下了。
許涼木著臉:「你們這是在餵豬嗎?」
嘉暉立馬接話道:「姐姐,你好瘦,應該多吃一點」
葉輕蘊:「乖,你只有在豬這個行業上才能用不下崗」
潘宇東險些噴飯,嗆咳了兩聲,好不容易穩住呼吸。同情自己表弟,看見沒有,人家在阿涼麵前就是有這樣的底氣。
許涼哭喪著臉告狀,「外公,九哥欺負我」
潘老笑呵呵地說:「沒事啊,外公幫你報仇」,然後夾了最瘦的骨頭給葉輕蘊。
許涼簡直要被氣笑了,這哪是報仇啊。
一家人午飯吃得其樂融融。
潘老今天下午要出門,幾個小輩自然也不會多呆。臨走前,他親手交給許涼一個長命鎖,嘆氣道:「這是你母親的心愛之物,她拜託我轉交給你」
許涼伸手接了,鎖上的鈴鐺發出一陣細細的清脆聲。
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握著長命鎖,銀質的表面上,染著她的體溫。
葉輕蘊見她望著窗外出神,便問:「怎麼了?」
許涼一下子驚醒了一樣,垂著眼睛,打量手裡的長命鎖。突然她手碰到兩個小凸起,同時往裡一用力,長命鎖竟然被扭開了。
裡面是一張照片,一個長相秀麗的年輕女子,抱著襁褓的樣子。照片背面寫著:婉芸攜女攝於××。
大概時間久了,照片有些模糊,但仍看得出孩子母親臉上的愁苦。
上面的許涼還小,閉著眼睛,因為被襁褓遮擋,只有半張臉被拍了下來。
等一隻溫熱的大手拂在臉上,許涼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將照片重新塞進長命鎖裡面放好,心裡駐紮著一團陰雲,悶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葉輕蘊看她一臉疲憊,伸手將她圈在懷裡,「不用把自己逼迫地這麼緊,急著做決定。她忍到現在也沒有親自來找你,就是想給你時間和空間」
許涼往他懷裡拱了拱,將自己縮成一團。眼淚沾濕了睫毛,她沒有大哭一場的準備,但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葉輕蘊暗自嘆了一聲,將她擁得更緊。
這道坎需要她自己過,眼前的雲霧需要她自己去撥開。他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卻不能替她選擇走哪條路。
把許涼送回家,葉輕蘊不得不去公司一趟,昨晚剛回來,今早又去擺放老人,他分手乏術。這時候終於有空,又要將自己投身到忙碌中去了。
一到公司,譚柯寧看見他就跟看見救星似的,就差兩眼汪汪抱大腿。
葉輕蘊哭笑不得地說:「怎麼這副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兒是動大刑的地方」
譚柯寧坐在沙發上,面上不敢輕舉妄動,心裡對他怒目而視:這兒比動大刑還殘酷。
這幾天他被顏氏給折騰得夠嗆。聖安已經在枝州安家落戶,雖然低調,但仔細一探,也不是問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顏氏慌了,到譚柯寧這兒找門路,探風聲。華聞上下都在傳,譚副總剛正不阿地拒絕了一大票美人豪宅,就等著總裁回來檢閱他的兩袖清風。
葉輕蘊一見滿臉疲憊的譚柯寧,就知道中間曲折不少。
譚柯寧先是倒了一肚子苦水,后又正色道,「顏氏起先姿態放得很低,把材料價格壓到利潤底線。可後來顏藝珠大概回去左右了風向,顏氏的管家來了一趟,語氣雖然不像以往那麼囂張,但字眼裡面的意思卻是如果我們這邊捨棄顏氏,那麼他們就會和霍家聯手到底」
葉輕蘊沉吟低笑,「想攀上霍濟舟這棵樹?那也得先瞧瞧這棵樹是不是長歪了」
譚柯寧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已經有了對策,便問:「又存了幾步棋?」
葉輕蘊淡聲道:「後續我出手的機會並不多,好好當個觀眾就行了」
既然他這樣說,譚柯寧便有了主心骨。公事有了結果,他又想起來問:「你在咱們大廈後面的B座樓頂上折騰什麼呢,我瞧著,是要建個樓頂花園的意思」
他走之後,工程一直交給方譽在照管,這幾天也不知進行到哪一步。
正思忖著,方譽便敲門進來了,說:「聖安嚴先生的助理蔣臨友來了」
葉輕蘊心想嚴聖希的風聲還挺快,接著就讓方譽把人請進來。
蔣臨友一如既往的沉穩表情,恭敬地對葉輕蘊道了聲好,接著道明了來意,「有人想見葉先生一面,不知您現在是否有空」
葉輕蘊淡笑說:「現在恐怕不行,我昨晚才從美國回來,早已積了一大堆公務,今天要趕著處理完。麻煩你回去跟嚴先生說一聲,改天再聚」
他有意冷一冷現在同聖安的關係。
聖安的根基一直在國外,突然回國,並且和華聞搭上線,其實目的是阿涼。把兩家公司綁在一起,未必就沒有讓自己站在阿涼母親那邊,幫著勸說阿涼的心思。
葉輕蘊打小就沒怕過任何人的威脅,聖安也不是自己唯一的選擇。現在顏氏拼了命想和華聞維持合作關係,只要他一句話,犧牲掉顏藝珠在顏氏的位置也說不定。
他要給阿涼爭取到最寬的選擇空間。
蔣臨友抬眼看著坐在老闆椅上,風華絕代的男人,說:「想見您的不是嚴先生,而是我們太太」
葉輕蘊撫著袖扣的手一頓,如果是嚴聖希,還可以推說工作太忙,畢竟可以當做預備合作者看待;但來者是阿涼的母親,再怎麼說也算長輩……
想了想,他對方譽和譚柯寧道:「你們先去工作,我去去就回來」
二人應了,出了總裁辦公室。
葉輕蘊這才同蔣臨友乘電梯下去。
「我們太太生病了,還堅持過來拜訪。先生在家裡發脾氣也無可奈何。葉先生,雖然您有您的立場,但也請體諒一下我們家太太的一片苦心」,蔣臨友語氣誠摯地說道。
葉輕蘊點點頭:「待客之道我懂。但再多的,我沒有選擇權」
蔣臨友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本來也沒怎麼抱有希望。便不再說話,和葉輕蘊去了一家茶館。
到了地方,蔣臨友並沒有下車,又跟葉輕蘊道了一次謝,就上了車。
葉輕蘊進了茶館,裡面布置得古香古色,情調高雅。
關鍵是很安靜,看來是清了場的。
台上兩位戲劇演員正在準備,看來是這家茶館的特色。
葉輕蘊一步步走得近了,到美貌婦人面前停了下來。
只見她動作嫻熟地泡著茶,一舉一動皆成美景。身上那股安然氣韻,更讓人折服。
潘婉芸臉色略帶蒼白,膚色有些透明。一抬臉,容貌和許涼有四五分相似。
葉輕蘊忽然有了一股親切感。
她對葉輕蘊笑了一下,聲音帶著柔緩,「請坐」
葉輕蘊坐了下來,潘婉芸替他斟了茶,說:「明前的龍井,味道甘甜,我年少時愛喝。後來卻迷上生普洱,喝起來微苦,但苦得讓人清醒」
知道她想聽什麼,葉輕蘊接話道:「阿涼喝茶比較雜,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一提起許涼臉上就微微帶著笑,「六安瓜片,火溪涌青,還有猴魁,她都會喝一點」
他目光里含著笑,但潘婉芸眼眶裡卻漫起眼淚。她甚至聽得見淚水從體力湧上來的聲音。
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哭腔,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這時候台上的表演開始了,表演者唱腔圓轉,一出口,恰好是越劇《庵堂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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