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機關參透 第二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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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往日里,周如水都是不認罰的,如今甘願認罰已叫他很是欣慰了。×雜∮志∮蟲×但已過月逾,卻仍一字未動,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周如水卻是冤枉,提到寫字,她便有些煩躁。她不禁用手捂住臉,真想打個地洞鑽回去。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要認真罰寫的。但她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子,上一世,因為一手字不好,她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後來更被安上了個不通文墨的壞名聲。這次第,明知罰抄都是要給琅琊王三看的,她就更不能露醜了。如此,她才左右不敢提筆,往日里,更是暗暗發奮練字,想著不能再重蹈往日的覆轍。這般,才拖慢了進度。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嘆了口氣,他慢條斯理地將簡丟回案上,盯著周如水看了一會,又問:「那你此次來,可是因那劉崢?」
聞言,周如水怔住,她訕訕一笑,巴巴地看著公子沐笙,低低地問道:「阿兄,君父可會重用劉崢么?」
雖然昨日因御床微陷,三位孝廉被置於朝堂之外都未被封官。但她明白,這只是時日問題罷了。若是三位孝廉都不被用,「察舉制」也就沒了意義。遂他們終是會入朝的,可她又確實不願劉崢得勢。
周如水這語氣,全是不願劉崢得勢。公子沐笙挑了挑眉,他黑亮的眸子擔憂地看向周如水,眼神中亦有困惑,他問她:「你因何怨憤劉崢?」見周如水抿著唇不言語,他笑了笑,帶著十足的寵愛和理解,又補充道:「吾知,兕子不會無故貶斥他。」
他是在道,我知,我的阿妹不會捧高踩低,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去貶斥一個低門子弟,你這樣做,定然是有緣由的。
這是兄妹倆人頭一回點破南城門之事,也是了,周如水秉性憨實,從不是喜新厭舊的姑子。她忽然對劉崢改了心思,並且不遺餘力地打壓他。不光劉崢莫名,旁人莫名,饒是公子沐笙也是想不透的。
周如水笑了,她看著光從糊了白絹的窗格中透進來,輝映在公子沐笙俊逸的側臉上。她的兄長,貴氣逼人,優雅卓絕,是她從小到大最欽佩最堅實的靠山。她多想將她所有的經歷都告訴他,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那是誰也不能說的秘密!時人敬畏鬼神入骨,她要是說了,即便兄長捨不得一把火將她燒死,也是不吉。
周如水心底湧上了一抹苦澀,她想了想,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說道:「阿兄,往日里,兕子便是被你們給慣壞了!所以,自不曉得人情冷暖,原也只覺得這世上無一個不好人。可如今幡然回首,才知,這世上人皆有兩面不止,便是利字當前藏了真性情,虛情假意的兒郎姑子也是甚多。」說著,周如水嘆了口氣,她無奈地道:「阿兄,劉崢他欺我,騙我,輕視我,卻又利用踐踏我。若兕子還不曉得躲,還不懂得斷心斷念,便是真的蠢了。夫子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兕子不過乘興而為,以直報怨罷了。」
她說的很隱晦,但也很直白。她說她一心愛慕劉崢,一心為他著想,但她卻甚麼也沒有得到!不光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還被他算計利用踐踏鄙棄。到頭來,才知道那人是個利字當頭,虛情假意的白眼狼。如此,她怎能不變心?怎能還甘願做他的墊腳石?見他安好?
既然他自視甚高,瞧不上她,狠狠地玩弄了她。那麼,她也會報復,她也見不得他好!
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聽了這番話,公子沐笙擰著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他安撫地朝周如水笑了笑,默了半晌,才靜靜地問她,「那如今,阿妹如何看待劉崢?」
見兄長並沒有氣惱她的任性生事,周如水鬆了一口氣。她思索了片刻,才認真地,極盡中肯地說道:「劉崢此人,志大才短,好乘人之弊,非君子之臣。」
周如水的評判實算中肯,她承認他有才智有志向,卻也道他骨子裡傲慢暴力,陰詭喜乘人之危,是個有本事的小人。
聞言,公子沐笙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她:「兕子,你可還記得,何為治國?」
「治國?」周如水微微沉吟,她不解地望向公子沐笙,明媚的大眼眨了眨,半晌,才輕啟紅唇,徐徐地答道:「臂如村醪市脯,所濟者眾。」
治國之道,就像市集提供酒肉,從而濟養百姓。
自公子沐笙參政以來,議事從來都不避諱周如水。旁的姑子自幼都學女紅后宅之事,只有她,在兄長的庇佑下,無憂無慮,琴棋書畫以外,兼聽國事。雖然,她從前並不好學,但耳濡目染,總有所獲。
公子沐笙看著她,欣慰點頭,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更顯溫柔,他又問:「《晏子春秋·雜下之十》你可還記得?」
這是開始考較她的學問了?還是,要勸她莫鑽死胡同?
周如水無奈地撇了撇嘴,抬眼,見兄長筆直的身形如一座皚皚的高山,臉上的淡笑也溫暖得如這世上最安穩的湖水。她心口一松,也笑了。循著記憶,她柔聲地答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說到這,周如水一怔,已有些明白了。
果然,公子沐笙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微笑著說道:「你不喜劉崢,為兄甚慰。」說這話時,他嘴角噙著淡淡的嘲諷,好似也並不太看重劉崢。
周如水訝然,看向公子沐笙。
便見他一哂,莞爾道:「察舉制是我所提,天下人早便認定了,孝廉若入朝,必會為我所用。即便不為我所用,他們也算是我的門人。遂,朝中打壓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就從那日御座塌陷,孝廉不得受封來說,便已可見端倪了。他們三人,本就長路漫漫,無需我做甚麼,劉崢的前路本就不會太順。然而,天之生人,各有偏長。國家之用人,備用群長。昔日齊孟嘗君門下亦有雞鳴狗盜之徒,若有真用得上他之時,為兄也不會棄其不用。」
聽得這話,周如水一時失言。
但見公子沐笙瞥她一眼,眉頭輕挑。
見狀,周如水雙目微亮,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其中要處,追問道:「兄長此言,可是道會對劉崢不聞不問?」
對呀!三位孝廉自從入朝,便已被貼上了公子沐笙門人的標籤。朝中黨爭從未停止過,兄長只需不聞不問,不暗中相幫,像劉崢這樣無出身無家族撐腰,又無同僚相護的孤寡之徒,定然會步步為艱,苦如雞胗的。而他若無法立身得勢,劉氏一門就不會看重他,如此,劉氏還會是那個沒落的劉氏,根本翻不出天來!
想通其中關節,周如水險些笑出聲來,她還想繼續問話,公子沐笙卻不給她機會,忽而又道:「兕子,依你之見,傅涑,錢閭二人誰堪重用?」
「我並未與他們有過接觸。」周如水撇撇嘴,困惑地搖了搖頭。
公子沐笙卻是淡淡一笑,繼續溫和地問她:「葉落而知秋。昨日君父臨朝,他三人在殿外割席斷交,兕子可知?」
「然。」周如水頷首應是。
「以此為憑,你以為,傅涑,錢閭如何?」
曉得阿兄還在考較自個,周如水細想了想,也想盡綿薄之力為兄長分憂,只得靜下心來細細尋思,直過了一會,她才徐徐計較道:「傅涑有自知之明,是把好刀。錢閭懂得趨避厲害卻做得不夠高明,但又最是高明。」
「哦?「公子沐笙目露欣慰,等著她娓娓道來。
對上兄長期待的目光,周如水臉頰發熱,繼續道:「傅涑性情直莽,一番言語雖然中肯,卻也狠狠得罪了劉崢。錢閭雖也與劉崢割席斷交,但他不言不語,不溫不火,有傅涑在前,倒是兩邊都討了好了。日後,若劉崢得了勢想要報復,首當其衝會是傅涑。所以,論心機圓通,傅涑不如錢閭。論直所欲言,錢閭不如傅涑。」
看著周如水眸光盈動的雙眼,公子沐笙撫掌大笑了起來,他這阿妹啊!實是個大智若愚的!
他欣慰開懷地拉過了周如水的手,雙眸黑亮如墨,讚許道:「吾妹才智不輸大丈夫!」說著,他又揶揄地捏了捏周如水小巧精緻的鼻尖,低低笑道:「待你將字練好了,便是才貌雙全。若不然,一提筆又成了繡花枕頭。」
聞言,周如水氣呼呼地推開了他的手,捂住鼻子,嗔道:「阿兄不是才道天之生人,各有偏長的嘛!」她本是惱了,但對上公子沐笙揶揄的笑眼,直是兩腮鼓鼓,嗔著公子沐笙,卻也笑出了聲來。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不禁莞爾,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微風拂過臉頰,柔柔的,涼而不寒。他這個阿妹喲,怎麼這般寶氣!
一直看著周如水走遠,公子沐笙才回過神來。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杏花樹,望著那枝頭含苞待放的花朵,嘴角的笑意卻緩緩隱了下去。
他徐徐回首,望向隱在暗處的老翁,低低地嘆道:「術公?這杏花糕,杏花酒,吾亦久未嘗過了。」說著,他便苦笑了起來,慢慢起身,合上了那半開的窗,垂著眼,無力地,徐徐地低喃道:「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
回應他的,是術公嚴厲的喝止,老翁粗噶的聲音無情而又冷漠,他道:「萬物生於性而死於情,時政多虞,公子身系天下,實不該心有旁騖。」
術公是公子沐笙的幕僚,亦是婁后留在公子沐笙身旁看顧督促他的長者。聽他一言,公子沐笙神情轉涼,冷冷一笑,未再言語。
聞言,周如水苦澀一笑,無奈地嘆道:「何來相棄之言呢?」說著,她微微垂目盯向他,滿是傷痕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低低地說道:「我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亦未嘗知危也。」
她貴為帝姬,也只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罷了!她生於安樂,所以從不知百姓疾苦,世道艱險,心中對於亡國之危更不曾有過半分見微知著的警惕。她從不知,日子會過成今日這番模樣,更從未想過要棄誰。若真要問因何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命不由人罷了。
講到這,她的聲音一提,繼續沙啞的,哽咽地說道:「小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思你如狂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是帝姬了啊!」說著,她眷戀地撫了撫他的發,繼續溫柔地說道:「周國已經亡了,你的阿姐啊,如今只是個亡命的罪人。若不是如今阿姐有孕在身,到死,阿姐都是不會去尋你的。」
周如水的話全是發自肺腑,她直白的告訴王五,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天驕了,她的家,她的國,已經亡了。她並不想拖累他,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或許永世都不會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