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機關參透 第二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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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周沐笙繼位,宮中就也變得冷清許多。先君在時,後宮里鶯鶯燕燕,也算是煙火人間氣。更莫提道場里日日有開壇燒爐,全是熱火朝天。
然如今,周沐笙全不信這些,也不愛美人。年紀輕輕,真如是苦行僧一般。做公子時倒是溫文可親,現下卻是冷峻威嚴許多,俊美的面龐終日都是板著的,宮裡宮外無誰不懼他。
遂,王後下命去伐仁曦宮中的杏樹時,一眾僕婦全是伏跪在地,壓根無誰敢動。
彼時,周沐笙正在案上批閱奏摺,婁擎就跪在殿中,赤紅的雙目映著燭火,似星辰一般明亮清澈。卻他的神色,又是十分的堅決。
婁安守疆半生,終到了守不動的時刻,這從西疆快馬送來的奏摺,字句之中,道是求請歸鄴養病,實則全是求一個落葉歸根。
婁擎的聲音十分的哽咽,他難受道:「父親如今便是連筆也握不起了,前歲九妹噩耗傳來,母親也是病倒在榻,已是無力再去邊陲照料。表哥,求請您體恤我婁氏一門衷心至誠,容吾老父告病還鄉!」這話音一落,他又向周沐笙再禮,全不給自個,也不給周沐笙餘地。
一日或可暴富,百年方成世家。大殿之中,婁擎雖是矮周沐笙一頭,卻氣度風骨半分未落。他以臣禮,卻又喚新君表哥,實是更顯親厚。
座上,周沐笙的神色也是沉重,他遺憾道:「孤之騎射全是舅父教導所成。孤尤還記得,舅父箭法精妙絕倫,能百步穿楊,是真真的百發百中。」說著,他招招手,便命婁擎起身。
見狀,一旁寺人忙是為婁擎看座。
待得婁擎一禮座下,周沐笙也是勾了勾唇,望著他如是望家中小輩,神色悠遠,又有些許慈愛。
就這般看著,倒真在婁擎神色中看出了幾分舅父的模樣來,一時也是百感交集,不由慢慢說道:「當年孤往陸州公幹,便循了機會借道看望舅父。舅父見孤,撫掌大喜,道是不醉不歸,又與孤連下十局。然告別之時,舅父忽是告誡孤言,你棋路磊落,大氣浩然,甚在旁人尚有餘力之時,仍不忍趕盡殺絕。遂吾知你心胸開闊,為人仁厚。然,唯有一條,心腸太軟,怕成大禍。天家人,如何能是軟心腸?」
他的話叫婁擎神色一震,抿了抿唇,斟酌道:「父親一向看重表哥,遂才有此肺腑直言。」
「孤知。」周沐笙慨然,道:「彼時孤便問舅父,倘若真心也不舍付,旁人又如何信我?為此,舅父直是喟然長嘆,須臾才笑道,罷了,善有善報,願你永如今日,永如少年。」
言至此處,周沐笙已是搖頭嘆息,彼時他不知之事許多,不知兄長非兄長,謝六非謝六,不知恍然一夢,他自今日會是這天下的主人。
他慢慢望住婁擎,知他心中焦急,也不再多言,直截安他心道:「既是你不來求,孤也會請舅父歸家。舅父戎馬一生,也當歸家了。」言至此,他眸光一黯,又道:「然,舅父卸任后,西疆群龍無首。孤看過你的考績,前歲督辦糧草,雖是臨運毀糧,卻是非人力之所及,一路愛民惜民,倒可評為上等。你兄長體弱,難捱風霜,你卻熟讀兵書,騎射俱佳。如此,可願從乃父之風,御吾疆域,保國安康?」
這已是委以重任了!
婁擎往日里還有些世家子的跋扈不著調,如今家中許多變故,又曾親歷沙場,早如是變了個人一般,愈發的沉穩持重了起來。
卻聽周沐笙此番言,仍是他神色一振,當即便朝周沐笙下拜,目光誠摯,大聲道:「臣敬諾!」
然他這頭喜意未消,那頭便有宮人匆匆跑來,大汗淋漓,瑟瑟抖道:「君上,君上,王后闖入仁曦宮,正在砍院中杏樹。」
聞言,婁擎整個僵住,周沐笙亦是面色一凝,慢慢抬眼朝那宮人看去。直是靜了一瞬,他竟是擺了擺手道:「都下去罷。」說著,又看向愣在殿中的婁擎,道了聲:「你也去罷。」
就這般靜坐了兩個時辰后,周沐笙才往仁曦宮去。
彼時的仁曦宮,靜若寒蟬。奴僕跪了一地,杏樹也倒了一地,稍是粗壯,有的被砍了幾刀,有的被劃了幾道,四處都是斷枝,頹唐無比,雜亂無比。想是當日宮禍之時,仁曦宮如世外桃源避開在外。如今萬事大定,它卻終是同入泥潭。
院中靜悄悄的,細聽,流水聲之外卻還有哽咽哭聲。周沐笙轉過樹叢,垂眸,便瞧見了縮在角落裡的芃苒,小小一團,滿是刺,卻又脆弱如斯。
芃苒的哭聲很脆,帶著鼻息聲,全像個孩童。周沐笙走近,才看清她竟換了一身裝束,正紅花鳥案對襟上裳,銀鏈吊繡花圍腰,花草綉蠟染百褶裙。
他想起往昔舅母上門后,連將九妹的嫁妝也一併帶回了府。彼時,她就愣愣地抱著個布包坐在門檻前,望著那一箱箱金銀被抬出府去,眼中未有不滿,也未有艷慕,只是空空的,好似幽深的暗谷。
須臾,發覺他在看她,她才扭過臉來,汪汪的大眼望住他,有些可憐,有些孩子氣,紅著眼朝他舉了舉手裡的包袱道:「我孤身一人來到周國,銀錢未剩許多,最值當的也就是這身衣裳了。」說著,她直是癟了癟嘴,一臉的委屈和害怕,問他:「夫君,您會嫌苒苒么?」
嫌么?
不嫌的。
「鬧夠了?」想著,周沐笙居高臨下看著她,神色很平靜,並未如眾人揣測般雷霆大怒。
聞聲,芃苒慢慢抬起臉來,卻眼中水濛,連周沐笙的臉都看不清了。她憋著氣抬起手,才一抹淚,腕上的銀鈴鐺便因擦淚的動作鈴鈴作響了起來,明是不合時宜,卻叫這冷清的庭院有了幾分生氣。
她就一動不動地悶悶縮在角落死死望住周沐笙,雙目通紅,不多時,又落了淚,淚水不歇,一滴滴滑落在臉頰,襯的她愈發的年紀小,恍然回首,倒是和往日沉穩的模樣天差地別。
她不言,周沐笙也不語,他廣袖一甩,便就屈下身來,席地坐在了她的面前。閑適優雅,從容自若,轉眸放眼園中亂景,不知為何,竟是笑了。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他墨黑的衣角隨風微微掀動,俊美迷人,如是她初見他時一般清俊優雅,攝人心魄。
然,他這一笑,卻叫芃苒更生出了無名火。她紅潤的唇抿的死緊,嘴一癟,眸中閃動著炙烈的情感,恨恨就問他道:「周沐笙,你有沒有心?」
往日里,她喚他殿下,喚他夫君,她在心底喚了他一聲又一聲笙郎。卻當知曉謝釉蓮的存在後,她再也不這麼喚他了。她心底其實明白,謝家有從龍之功,謝釉蓮為他而死,暗葬王陵,是他的仁慈,也是他的良心。
她愛的便是他的良心,她愛他量能授器,德能容人,親以致愛,愛他心中那一片赤誠。她也早便明白,早已認清,是她先陷入了情,是她一廂情願愛他這遙山月宮,遂她暗偷靈藥,不論此生如何,都該甘之如飴。
更有道是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她當沉的住氣才是。然這真真假假之中,她終是亂了方寸。
周沐笙望著她,目光沉沉,古井無波。
她也定定看他,手心早因過力握斧滲出了鮮血,卻如今對上他深邃的眼,她才覺著疼。她的背脊挺的筆直,就這麼盯著周沐笙瞧了一會。忽的,也笑了,她勾著唇,笑的有些嬌懶,有些隨意,她抿了抿唇道:「夫君怕是不知,我原是想好了,待得夫君生怒。我便道,妾伐這杏林,全是為做出與夫君夫妻不睦之態。如此,魯國便再難想從我這兒做手腳了。」
說著,她話音微微一頓,垂下了臉去死死瞪著自個的鞋面,慢慢繼續道:「然,這不過是個幌子,夫君便是信了,我自個也不信。我曾想,夫君一點一滴的好都是我今生所求,我當知足,當無怨無悔,不急不妒。然,當與夫君愈近,我便愈是不可自拔,患得患失。我甚至想,若是那日遽變,死的是我便好了。那般,夫君便會永遠記得苒苒。可轉而再想,也知人若死便就失了所有,遂我又想,如若那日,我能救下你便好了,若只是毒,我是能救下你的。前歲,太后將玲瓏碧蛇以國禮贈我,我拒而不受,滿朝上下均都道我意氣用事。然,旁人不知,當年夫君救我,太後為封我唇舌不叫父親知曉,才賜了那玲瓏碧蛇予我。這蛇是恩也是危,自那以後,魯國宮中再無誰敢欺我,人人都怕遭蛇咬喪命,我因此得利,便一心鑽研起了毒術。遂太后深知,我會使毒。」
不遠處,已有宮燈亮了起來,風高雲密,靜靜悄悄,芃苒的面色卻有些死寂,她慢慢抬起眼來,直是看向周沐笙,看著他慢慢鎖起的眉頭,神色一頓,繼續說道:「那日,九表姐若是未逃婚,我也會使毒將她送走的。不論她願或不願,從踏上周土的那一刻起,我想要的便就是你。彼時,你我誰也不會知,艱難如你,旦夕之間忽就成了這宮中之主。若叫我選,我倒更喜你仍是落魄公子之時。我願與你患難與共,哪怕萬人唾棄,哪怕刀山火海。我始終都記得你攬我入懷的情景,入宮之前,你還總喜掐我的臉,你更曾赤腳背著我走過泥濘,你的後背如山般堅實,你的手掌如火般溫熱,叫我無比眷戀,叫我痴痴以求。我曾以為,我已得償所願。卻未想,天地變色,再抬眼仍是漆黑如暮。不光如此,往日噩夢又再重啟,魯太后今日能贈回玲瓏碧蛇予我,明日便能贈旁物,我若從之,怎知來日她會否以母國之名要挾我使毒害你。自嫁你初時,我便下定決心要與往日一切恩斷義絕,我只想純粹坦蕩在你身側,為的便是往後不被旁人利用,為的便是雖為魯人亦不被你忌憚懷疑。然如今,千絲萬縷,我只見自個,兩手空空。」
芃苒垂眸,怔怔地望住自個空空的手心,僵著手,淚水落在指尖,涼的驚心。
春日的夜,溫暖中帶著涼意。
因她的話,周沐笙嘴角的笑慢慢斂起,目光落在芃苒滿是鮮血的手心,眸光一緊,強自定了定神,才道:「當日,她以定魂丹救我。卻她不知,那定魂丹實則是我萬難尋得,使計輸給蘊之的。我知蘊之心中有她,便想借蘊之之手救她出火海。更往日,兕子不喜姑母常往宮中選送美人,然此事全是由我默許。我更知周昌非是君父子嗣,卻我一路縱容護她迷惑君父。我曾以為,我可護她萬全,卻不知,到頭來,她卻自火海中救了我的性命。苒苒,你道這人生路多少崎嶇?」
「遂你永生難忘她么?」
「然也。」
「那我呢?」芃苒只覺自個渾身的氣力都要被用盡了,她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