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寧宮在喧囂了一日後才恢復往日的寧靜,主殿內飄著檀香味摻雜著屋外的花香,聞著就讓人心平氣和,世人皆道皇后吳氏最為端莊大度,皇後送完最後一批妃嬪后便小憩了會,坐在上首,一個宮女按摩著背,一個遞著茶,可沒一會兒,皇后吳胤雅就將茶扔了出去,「那麼燙,是想燙死本宮嗎!?」
宮女在下方求饒,良嬤嬤進了屋內上前代替之前宮女的位置給皇后按壓肩部,良嬤嬤是皇后曾經的乳母,感情自是不一般,「都下去吧。」
「皇后您可是有身子的人,可莫要為了一群奴才秧子氣壞身子,是誰惹了您了?」
吳胤雅看到自己的乳母才緩了一口氣,可依舊氣得火冒三丈,「還不是祺貴嬪那狐媚子!本以為麗妃進了冷宮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想到被那賤人鑽了空子,本宮懷孕便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裡!」
「娘娘您可千萬別為了那群女人動了身子,現在肚子里的小皇子才是最打緊的!」良嬤嬤按摩著吳胤雅,安撫著皇后的氣憤。
「皇上是想效仿那齊襄王嗎?」吳胤雅絞著手中的帕子。
齊襄王,曾經為了寵妃而滅國的皇帝。
「娘娘!」良嬤嬤高喊了一聲,出了門四顧左右,發現奴才們早就下去了,才鬆了一口氣,轉而對皇后勸道,「娘娘,這些女人加起來的身份都沒您高,您可是一國之母,又何必自降身份與她們計較,待您生了小皇子,這宮裡頭還有誰能搶去您的風頭。」
「嬤嬤說的道理我懂,但我咽不下這口氣,麗妃那賤人膈應了我這麼多年,現在祺貴嬪又是什麼東西!」吳胤雅狠狠道,把身邊的茶壺全摔在了地上,喘著粗氣。
「娘娘您先消消氣,很快就要三年一屆的大選了,宮裡頭又要進新人了,這祺貴嬪也蹦躂不了多久。」
「對,大選!又要進一群更年輕的了!」
「剛奴婢得了消息,說是七皇子馬上要不行了。」良嬤嬤湊近皇后,小聲說道。
「什麼!此事可是真的?那人鬼終於要被天收走了?」
「聽說今日與二皇子出去游湖,不慎落了水,回去后就高熱不退。」
「什麼,陽兒可有事!」二皇子邵華陽就是皇后的命根子,她早年的兩胎都掉了,邵華陽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子。
「哪能有事,您且放寬心,皇上已經罰二殿下抄經百遍為七殿下祈福。」其實就良嬤嬤這外人都覺得皇帝的心偏得也太厲害。
「陽兒無事就好。」吳胤雅拍了拍胸口,隨即又對良嬤嬤笑道:「你說,現在宮裡少那麼一兩個人,誰能察覺?」
「娘娘,您的意思是……」良嬤嬤驚恐地看著皇后。
她終於能為自己還沒出生過的孩子手刃仇人了。
皇后笑得格外溫和端莊,語氣輕柔,「你說我與麗妃姐妹情深,撫養她的孩子也是應盡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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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是看著陳作仁在子時過了後走的,等他回到監欄院的時候,早已過了就寢的時間。
沒想到遇到在門外等著的慕睿達,今天監欄院里一下子少了十幾個小太監,而幾位管事卻都默不作聲。
傅辰上前,「師傅,我今日沒去伺候您,請您責罰。」
「過幾日吧。」慕睿達嚴苛的目光掃視了一遍傅辰,發現沒有任何異常,才道,「今日的事,是我對不起……作仁。」
陳作仁的名字還是慕睿達給改的,只是才幾年光景卻物是人非。
傅辰聞言,想到陳作仁最後的哀求,心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一塊塊切下來。
「師傅,他已經死了。」死了,再多的道歉都沒有用。
能讓向來油鹽不進的慕睿達吐出歉意的話,是很難得的。
按理說,傅辰應該說些討巧的話,但他完全沒有。
來到昏暗的屋子裡,大部分人已經睡下了,卻有個小小的聲音道,「辰子哥…」
傅辰也乾脆不換衣服,看了眼陳作仁的床位,上了榻就來到吉可身邊,「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我好怕,閉上眼就全是仁子哥的樣子…」吉可瑟瑟發抖,在黑暗中摸索著傅辰的方位。
「快睡,明日當不了差就要挨訓了。」
「哥,你的手好冰。」吉可不敢問陳作仁怎麼了,
「你幫我捂捂,捂著就熱了。」傅辰輕笑道。
小孩子很聽話,與他在現代經常遇到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樣,乖巧又懂事。吉可將身體依偎在傅辰身邊,好像這樣就能抵擋所有恐懼,他把傅辰冷得像冰窖一樣的手攥進懷裡,嘴裡嘟囔著:「不冷,我們不冷。」
傅辰輕輕拍著吉可的背,吉可漸漸停止了顫抖。
「辰子哥,你別難過。」傅辰的聲音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吉可就是聽著特別想哭。
「我沒時間難過,睡吧。」傅辰輕聲回道。
像哄著前世的兒子一樣,拍著吉可的背,嘴裡哼著溫馨的搖籃曲。
直到把吉可哄睡著了,才發現身邊幾個黑影起起伏伏。
「你們都沒睡?」傅辰驚道。
有人點了蠟,微弱的燭光照在所有凝重的臉上,王富貴指了指睡著的吉可,又指了指門外,十幾個年齡層次不齊的小太監一股腦兒的來到廊下。也就這奴才住的地兒,又離別的院子有些遠,平日才沒有人經過。
一群人坐在那兒,卻沒有一個首先開口。
「我從膳食房的老八胡那兒要來的酒,來,哥幾個都還沒喝過吧!」對閹人來說,沒人瞧得起他們,他們就要自己瞧得起自己,所以他們自稱哥,這是心理上的安慰。
傅辰知道,再劣等的酒都不是下人可以喝的,這一定是王富貴花了代價換來的。
王富貴笑著,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個罐子,打開后就給自己猛灌了一口。
又把酒罐遞過去,一開始還有猶豫的,因為這是犯了規矩的,但後來一個個都像豁出去似得,喝開了。
輪到傅辰的時候,他年紀小,王富貴本想搶下,卻被傅辰奪了過來喝了下去。
一圈喝完,所有人看著天上一輪圓月靜默坐在台階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有個人嗚咽了起來,這是小太監里最愛哭的冬子,帶動了不少人閃著淚光。
「你們的願望是什麼。」傅辰輕聲問道。
吸了一鼻涕,冬子抹了把淚,「吃頓飽的。」
「我就想要弟弟們都別進宮來了……」
「這兒能吃飽能穿暖,但我還是喜歡家裡,雖然窮,但咱快活!」
「辰子,你呢?」
傅辰笑了起來,望著月亮靜默不語。
「其實我也想嘗嘗仁子說的冰糖葫蘆…」忽然有個人道。
一提到這個名字,其他人哽咽著,他們不敢太大聲,怕哭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個個人忍著聲音抱著頭。
王富貴邊流著淚,邊將那罐酒灑在地上。
「仁子,好走!下輩子,咱……還當兄弟!」
也不知道是誰,忽然抱住了傅辰,一個疊一個,一群人抱著頭窩在一塊。
「你院里的,倒是有良心的,哪像我院里的,同僚死了睡得跟豬一樣。」
遠處,看著這一幕的掌事太監陳里川對慕睿達說道。
他們都是監欄院十二位掌事太監中的,慕睿達為人死板,陳里川圓滑更討主子歡心。
「今日違紀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見慕睿達不理會自己,陳里川問道。
「院里少了人,明日開始差事加倍。」
「我聽說,你院里有個人,得了德妃娘娘的青眼。」
「沒的事,主子想什麼,別亂瞎猜。」
「若真被要了去,可要提前恭喜了啊,看李祥英那起子老王八還怎麼得瑟。」陳里川咬牙切齒。
經過陳作仁等人的事,監欄院前所未有的沉寂了一段時間,就是吃個飯也都是安安靜靜的。
原本監欄院的十二個掌事並未分出高低,但現在卻隱隱以李祥英為首,幾乎所有小太監都巴著這位公公。聽說他在祺貴嬪那兒得了臉,很快就要晉陞了,但所有看到李祥英模樣的人,都會嚇一跳,他看上去陰鬱沉默,短短一個月瘦了不少。
這一個月來,他每到晚上要入睡時,就能聽到凄厲的喊叫聲,似乎總有個人在他耳邊說著「公公,我好冤……」
可等他起身左右環顧的時候,卻什麼也沒見到。
日復一日,將李公公嚇得肝膽欲裂,他現在看到誰都疑神疑鬼的。
也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傅辰他們搗的鬼,可試探來試探去,傅辰他們都一臉迷茫,對他恭敬依舊。
在這個年代,人們都是信鬼神的,特別是冤魂。
傅辰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來自宮女墨畫的食盒,而對方什麼話都沒吩咐過,見面也是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走。
他甚至開口說過,如果有什麼吩咐他必將肝腦塗地為德妃娘娘盡忠。
問了后,墨畫也只是笑開了,堅持說這只是順便,看他順眼兒。
自己這樣一個小太監值得對方這麼花費心思嗎?
終於有一日,墨畫在傅辰下了差后,對他說:「德妃娘娘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