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藤原姐妹

儘管見到了出人意料的人,不過,來訪的客人並非惡客，而是江雪本身願意見到的人，只是由於某些原因她才一直迴避著再次前往大內。現在她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意外地和被她忌憚迴避的人碰了面,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反倒沒有那些忐忑了，索性坦然地歡迎了客人。

「定子姐姐，讓您久等了。」

江雪一進屋內就看見了中宮定子，清少納言隨侍在側，但並未陪坐在定子身邊，只是遠遠地跪坐在角落裡,此刻坐在中宮定子面前的是藤原章子——這一周目她尚未正式見過的妹妹。

藤原家曾經冷落過「從大唐歸來的雪姬」，可是那段時間過去之後,隨著藤原道長和倫子夫人態度的改變,藤原家也迅速改變了對待「藤原雪姬」的態度,兩位公子不用說,如彰子這樣受寵的女兒也和雪姬見過面了,不過，像是章子這種被冷落的女兒就只是單純地被告知了姓名罷了。

江雪看向一旁的藤原章子，還未說話，就被搶了先。

這位藤原家的女兒立刻就伏下身行禮,畢恭畢敬地說：「夜安，雪姬殿下。妾冒昧前來，還請雪姬殿下寬恕。」

中宮定子見到這一幕只是挑了挑眉,並未開口。

江雪一時間感覺到一股心疼。

此刻的章子就像是過去的藤姬——為了在藤原家活下去，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血緣相連的家人。

嚴格來說，她和章子的交往並不多，多數印象來自於當時「三條院」的後日談，如果不是遊戲系統運算出了這樣的後日談，她對「藤原章子」的印象可能依然停留於「和彰子容貌相似，同年出生」這一點上，只是一個單純的名字，而非一個活著的人。可是，因為那一個後日談，她看到了不同的「藤原章子」。

藤原章子明明是得到倫子夫人的命令前來替她招待客人，此刻卻像是做錯了事情的人一樣在這裡請罪，這實在太沒有道理了。

江雪嘆了口氣，走過去扶起了藤原章子。

「章子，無需如此客氣，我們是姐妹，你不用對著我用敬語，這太生疏了。你來我這裡做客，我十分高興，若是讓人通知我的話，我早些時候就會趕回來了。」

藤原章子不敢違逆江雪的意思，順著對方的意願直起身來，誠惶誠恐地說：「若這是雪姬殿下的命令，妾自當遵從……」

江雪嘆了口氣，心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她再怎麼說，章子估計都不會立刻改口，只會更加驚惶，她只能拍了拍這個初次見面的妹妹的肩，去到中宮定子身邊坐下，拉起對方的手，輕聲抱怨：「定子姐姐也是，居然就這麼在這裡等待著，實在讓我過意不去，若是下次再來，一定要事先通知我，我絕對掃榻相迎。」

中宮定子溫柔地一笑，柔聲說：「原本就是我來的倉促，若是再打攪雪姬妹妹做正事，豈不是太過冒昧了嗎？何況……我現在什麼都不多，只有時間最多……想著只要再等一等就能夠看見雪姬妹妹，我就一點都不覺得焦急了。而且，章子又如此可愛。」

即使失勢也仍舊持有中宮之位的女子看向一旁的藤原章子，寬和地笑了笑。

「和章子交談讓我十分開心，不知不覺，等待的時間也就過去了。若是章子不介意的話，以後我還想再和她見面呢。」

藤原章子一言不發，只是再次伏身行禮，看來更加驚慌了。

中宮定子見狀，眉心微蹙，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可能觸動了這位藤原道長的女兒忌憚的東西，於是不再多言，長嘆一聲。

江雪在這時忽而和中宮定子心有靈犀，直接說出了定子隱而不言的話。

「我們明明都是藤原家的女兒，都是血緣姐妹，何以要因為各種各樣的外物影響如此生疏呢？道隆大人也好，父親大人也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長輩的事情小輩原本不應該議論，可是，我並不認為藤原家同門相殺是什麼好事，從來大廈傾覆於內。我不管你們以前都聽著怎樣的話，至少在我這裡，定子是我的姐姐，章子是我的妹妹，『藤原』於我們最大的意義就是這樣的血緣之親，如果面對著親人都要心存隔閡，那也未免活得太過委屈了吧？」

藤原章子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下，身體顫抖著，一言不發。

中宮定子則愣了許久，最後低下頭拭了一下眼淚，溫柔地笑著點頭。

「是，我贊同雪姬妹妹的說法……如果不是因為雪姬妹妹的話，我現在或許已經不能這樣安然地活著了吧？正因為雪姬妹妹是這樣的人，才會給我帶來希望。假如今日的拜訪會給雪姬妹妹帶來麻煩的話，請雪姬妹妹儘管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我吧。」

江雪不禁失笑，信心十足地說：「定子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來？只是姐妹見面而已，有什麼問題嗎？不會有人為此而責罰我的。」

藤原章子聽到這句話，心神劇震，她從這樣的話中聽出了自己渴求而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樣理所當然的自信是用多少寵愛來養成的呢？

可是，她一絲嫉妒的心也無法升起，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深深地渴望著這一位異母姐姐的光芒。

她不像藤姬那樣幸運，能夠被雪姬殿下記掛著，直接從近似於被遺忘的別院搬回本家，也不像彰子那樣生而尊貴，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雪姬殿下見面，今晚的這一個機會是她賭上了一切、做好了被倫子夫人徹底厭棄的覺悟才爭取來的。

倫子夫人原本想要直接晾著中宮，或者乾脆讓人把她趕走，章子機緣巧合聽到了報信的消息，鼓起勇氣自請出面。

中宮定子是藤原道隆的女兒，和道長這一脈素來不睦，所以倫子夫人不會讓任何寵愛的子女和中宮來往，因為定子並未懷疑章子想要趁機與中宮定子搭上關係——誰都知道如果章子真的這麼做，那就是在找死。整個藤原家中，可以毫無忌憚光明正大地和中宮定子往來的人可能就只有「藤原雪姬」而已——因為她和藤原家的過去毫無關係，她來自海的另一邊，對藤原家的人而言是純潔美好的象徵，他們只會為她擔心，而不會因為她的「善良」而厭棄她。藤原章子不會也不敢親近中宮定子。

可是，倫子夫人也有看錯的時候，打從一開始，藤原章子想要靠近的就不是「中宮定子」，而是「藤原雪姬」。

「……真好啊……」

藤原章子不知不覺中將心聲說出了口，淚水滑落，聲音之中滿含著羨慕。

「雪姬殿下……真是太溫柔了……」

江雪一怔。

中宮定子笑著點頭，附和道：「我也如此認為哦，雪姬妹妹太過溫柔善良了……不過，我很感激上天，讓我遇到了這樣的雪姬妹妹。謝謝你——雪姬妹妹，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報你的恩情。」

中宮定子說完，示意一旁的清少納言將帶來的謝禮送了過來。

清少納言無聲地把一個木盒放到兩人之間。

中宮定子笑道：「這是我準備的謝禮，希望雪姬妹妹會喜歡。這只是聊表心意，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情，請隨時聯繫我吧。今日已經很晚了，我就不再打擾雪姬妹妹休息了。」

說完之後，中宮定子帶著清少納言告退。

江雪立刻站起來，臨出門前對藤原章子交代一句「等我一下」，追上定子的腳步，把兩人送到門口，仍舊有些不放心。

「已經這麼晚了，定子姐姐現在回去……不如在我這裡休息一晚再說吧？」

中宮定子笑著搖頭。

「我悄悄出宮來，若是今夜不回去只會有更大的麻煩。安心吧，雪姬妹妹，麻倉大人會保護我。」

麻倉葉王被點了名才抬起頭，向著兩位貴人行禮，沉默恭順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江雪看看麻倉葉王，這個人如果真的想要保護誰，估計是不會失手，天皇的友人應該會好好地保護天皇的妻子吧？

這樣想著，她還是有些不安心，索性說道：「無論如何，定子姐姐因為我的緣故才會這麼晚出行，讓賴久送您一程吧，也好讓我安心一些。」

「賴久？」中宮定子楞了一下。

江雪笑著解釋道：「是兄長派來保護我的武士，源氏武士團棟樑的次子，劍術高明，忠誠可靠。」

說完之後，她對著身後黑暗處揚聲喊道，「賴久！」

始終跟在藤原雪姬身後不遠處的源賴久這才露了面，沉默地向著中宮行禮。

江雪看著源賴久說：「賴久，定子姐姐回宮路上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源賴久重重地點頭，低聲答道：「臣謹遵命。」

中宮定子看到這裡，不免有些憂慮。

「這位武士奉命保護雪姬妹妹，如今卻要離開，萬一雪姬妹妹遇到危險該怎麼辦？」

江雪聞言一笑，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沒事哦，有『神明』在保護我哦。」

中宮定子一怔，都來不及說話，就被江雪推著送上了牛車，而那位武士已經自覺地站到了車邊，擺出了警戒的姿勢。

中宮的牛車在夜色中逐漸遠去，江雪關上門，三步並兩步地跑回去招待藤原章子。

「章子，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就在我這裡休息吧？」

藤原章子受寵若驚，既驚且喜地連連點頭。

「多謝您，雪姬殿下。」

「那就跟我來吧。」江雪向著藤原章子伸出手，自語道，「現在侍女們多半都休息了，臨時把人叫醒收拾客房也挺麻煩的，唔……章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在我房間將就一晚吧？」

藤原章子哪裡可能「介意」，高興到都快昏過去了，因為太過激動，反而越發小聲。

「好、好的……我非常樂意……」

因為有外人在，江雪婉拒了一旁天一替她提燈的好意，自己拿過了提燈，帶著藤原章子往卧室去，走到屋外才發現森村蘭抱著枕頭站在門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奇道：「蘭姬，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森村蘭紅著眼睛點頭，輕聲說：「我一個人睡不著，可以和雪姬殿下一起嗎？」

江雪不疑有他，直接點了頭。

「好啊！那就一起來吧！今天我妹妹章子也會在這裡休息。你們先等等，我來收拾一下房間。」

說完之後，她把提燈放在門口，飛快地進屋去鋪床了。

屋外的兩位少女卻不像是江雪預想的那樣「相處融洽」，森村蘭楚楚可憐的神情消失了，冷眼看著藤原章子，硬是讓這個少女臉上含羞帶怯的笑容全都因為不安而消失了，等到屋內傳來「可以進來啦」的歡快招呼時，森村蘭立刻放棄了和藤原章子糾纏，搶先走了進去，藤原章子慌忙跟上，心中的喜悅之上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作者有話要說：霸王票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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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村蘭：明明是我先的，被收留也好，做朋友也好……

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