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是我的錯。」他制止了她,露出苦笑,「那證明了我真的沒有經營的能力,一個好的經營者,怎麼可能會讓幾篇簡單的報導就毀了他?」
「所以你就這樣認輸了嗎?」她撐起身,俯視著他。
「我沒有認輸,我只是還在……」他語塞了。
他其實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覺當中,他踏入這個圈子裡的初衷已經消失。對他而言,現在的料理就是一份工作,再也不是那座等著他去征服的高山了。
她看見了他眼底的黯淡。
他也許對她有愛,但那裡頭也只剩下對她的愛。她不忍心這樣對他,她怎麼能以愛的名義來扼殺這個男人?
這裡不屬於他,他不該埋沒在這樣的格局裡。
「你該離開這裡了。」說出口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他怔愣了幾秒,不明白她指的是離開這間飯店,還是指這座島?「你的意思是什麼?」
「以你的能力,你不該只是留在這裡。」
這下子他懂了,「你這是在趕我離開?」
「不是趕你,只是不想看你被埋沒。」
「我不認為這是埋沒。」至少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開心的。
「你可以飛的話,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用雙腳走?」
「我喜歡用走的不行嗎?」
「歪理。」她冷哼了聲,道:「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幸運,有多少人想要你這樣的才華卻得不到,從小就是這樣,我每天讀書讀到半夜,你卻輕輕鬆鬆就可以考贏我。老天爺這麼眷顧你,讓你擁有這樣的頭腦、擁有這樣的天賦,而你卻在這裡自怨自艾?那我怎麼辦?豈不是別活了。」
也許這話有一半是真,可也有一半是假,她把話說重了,就是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不舍。
他卻只是露出苦澀的微笑。
老天爺眷顧他?若真是如此,為何他珍視的東西卻總是輕易從指縫中溜走?
好一會兒,他嘆口氣,道:「你要我離開,是要我去哪?」
她露出了一個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去一個屬於你的格局的地方,去一個能讓你真正發揮實力的地方。」
「我可以告訴你,那樣的地方不在台灣。」
聽了,她胸口一窒,像是出其不意被猛攻了一拳,令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即使我可能會去法國、去新加坡,或是飛去歐洲的其它國家,你也無所謂嗎?」
「我無所謂。」她極力壓抑顫抖的唇瓣,「我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他沉默,直勾勾地睇著她的雙眼,發現她是認真的,她真的要他走。
「難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利?」
「你想拒絕的話,那我們就分手好了。」她的臉上毫無玩笑之意,「我不想背你給的這個大黑鍋,你為我留下來、為了我放棄了大好的機會,以後我該怎麼面對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甚至我怎麼知道你未來會不會怪我?」
她的話像是把他逼到懸崖邊,走與不走,都是離別。
「……我知道了。」他移開了他的視線,「我會離開這裡,去那些你要我去的地方。」他刻意扭曲她的話。
她聽了,一顆心彷佛被擰在一塊兒。她要他去哪裡,可以的話她又何嘗不希望心愛的人就在身邊。
但是她怎麼能自私地把他銬在自己的身上。
他是一個能在天上飛的男人,卻為了她而心甘情願收起翅膀,即使他曾經因為受傷而落下,可她知道自己是他遲遲不願再次展翅的借口。
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她連忙翻身下床,背對著他的視線,「全身都是酒味,我先去沖個澡。」
她匆匆躲進了浴室,他卻瞥見了她欲隱藏的淚光。
接下來的日子,他倆維持著差不多的互動——有時候是早餐、有時候是消夜,有時候他會夜宿她家,有時候則是相反。
那天的對話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卻也不是若無其事地放下。
直到某個禮拜天,他突然來訪,而且還是在他平常最忙的那種用餐時段。
「你不用上班嗎?」她有些意外。
他搖搖頭,揚起了微笑,「我星期五就離職了。」
這震撼彈來得毫無預警,她愣住,不自覺舔了舔乾澀的唇角,強作鎮定的反問:「是嗎?已經找到其它更好的工作了?」
「嗯。」
「那、那……」她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什麼時候搬?」
「明天離開。」
明天。她眼前一片黑,像是瞬間被急凍了。
他明白她的感受,於是解釋道:「我不喜歡拖拖拉拉的告別,你知道我可能會突然反悔。」
雖然知道他說的有理,可她還是很難就這麼接受。
好不容易,她擠出了聲音。「接下來……你會去哪?」
「會先去法國,但之後不確定。」
原來還有「之後」的落腳處啊……他果然是個居無定所的浪子。
她忍不住苦笑,「不管你要去哪裡,反正我都會在這個地方,短時間是調不走的。」
他勉強配合著她笑,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他想,自己以後一定會很懷念這份掌心裡的溫暖。
「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壞,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才被調職,我一直都很感謝那個把你貶來這裡的人。」
「什麼呀,幸災樂禍嗎?」她笑著,揍了他一拳,鼻頭卻一陣酸。
他笑得溫柔,笑得悵然,「你之前說,我是受到老天眷顧的人,想想好像也是,祂讓我在這個小小的島上又把你撿回來。」
「閉嘴,說那什麼話?」她聽到都快崩潰了,故意瞪著他罵道:「現在說這個是怎樣,是想分手了嗎?」
她以為他會否認、以為他會笑著說「傻瓜,怎麼可能分手」之類的話來反駁她。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默不吭聲。
她愣了,不敢置信,「……你真的想分手?」
「我不想分手,但是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她不懂,也不能接受。他闖他的天下,她過她的人生,分手與否又有什麼因果關係?
「在那麼遠的地方,工作又忙,我至少半年才有辦法回來一次。」
「現在網路很發達,遠距離沒什麼。」
他卻搖搖頭,以沙啞而沉重的嗓音道:「那樣我無法全力以赴,你會讓我一天到晚想回來。」
這無疑是世界上最傷人的情話。她痛心疾首,卻怨不得別人。是她要他離開的,是她自己要他展翅飛遠,如今撕心裂肺能怪誰?
她泫然欲泣,只稍有個風吹草動,懸在眼眶邊的淚珠就會落下。
記憶中,他似乎很少見她掉淚,她無疑是個倔強卻又傲慢的女人,從小就是這副德性,絕不會在人前把面具摘下。
但就連在他面前也不願意軟弱嗎?他們的交往究竟改變了什麼?為何他總是無法踏入她生命的核心、成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那個人?為何她總是可以如此輕易地把他放下?
在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拜託他駐足停留的人,可是,他最渴望的那一個卻開口叫他滾。
這是考驗嗎?他也只能把它想作是考驗了。
最後,他情不自禁地將她擁入懷裡,擁她在懷的感覺是如此美好,她髮絲里的清香令他心神蕩漾。
他想要她,想要得彷佛連皮膚都著了火,痛苦與慾望全都攪在一塊兒,而這個可惡的女人正是逼他非要一起吞下的罪魁禍首。
他想,他是失心瘋了吧。
「如果你不要我留下,那就跟我走。」一句話就這麼衝口而出,甚至不經過任何思量。
她因他的話而錯愕。
不可否認,那一瞬間她是感動的,可是感動終究撼動不了她的理智。
她搖搖頭,捧起他的臉,掌心裡有著胡碴帶來的刺癢,「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是個公務員、是個檢察官,你忘了嗎?如果離開了這裡,我還能做什麼?」
「以我的年薪要養你是綽綽有餘,你根本不必工作。」
「但我需要工作。」不是為了薪水,也不是為了什麼社會正義,而是為了自己的價值,「我如果跟你走了,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你而已,那不是我要的生活,那樣的我也吸引不了你。」
「我不——」他想反駁,卻被她制止。
她食指抵上他的唇,道:「如果我可以在天上飛,你會因為愛我而把我關在籠子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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