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身死
正午時分,天空卻陰陰沉沉,空氣中有風雨欲來的躁意。
「時辰到!行刑!」
「啪」的一聲,行刑牌被監斬官丟在地上。
跪在地上的兩人,一個四十歲左右年紀,另一個二十多歲,儘管滿臉污穢,囚衣破爛,卻仍身姿挺拔,姿容不俗。他們最後抬眼看一眼圍觀人群,張嘴說了三個字,「活下去!」
兩道白光閃過,劊子手手起刀落,兩顆人頭咕嚕咕嚕滾在了地上,眼睛大睜,空洞地望著天空,斷頭處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整個刑場,濃重腥濕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
「嘔……」
人群前面一女子,身材窈窕,頭戴帷帽,見到這情景,乾嘔了出來,眼睛通紅駭人。
「娘娘……請您節哀……」身側一侍女模樣的女子哽咽著低聲安慰。
女子渾身顫抖,以手掩嘴,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攏在袖中的手掌心被長長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
忽然天邊劈過一道閃電,生生將灰濛濛的天空劈成兩瓣,緊接著轟隆驚雷響起,大雨瓢潑而下。
「老天都發怒了,莫不是定遠侯一家死得冤枉?」有小聲的議論聲傳入耳中。
「別亂說話,還想不想活了!」另一人訓斥道,先前那人立馬噤了聲。
雨越下越猛,圍觀群眾作鳥獸狀散去。
「娘娘……下大雨了,您要保重身子,回府吧。」侍女勸道。
女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摘了帷帽,露出面紗后的傾城容色,惑人的丹鳳眼中流露出幾分絕望。大雨傾盆,兜頭澆在她身上,卻絲毫不損其風姿。
她朝著行刑處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面色蒼白,啞著嗓子道,「玉竹,走吧。」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馬車行到康王府時,雨已經停了。
雨打芭蕉,滴落空階。
「娘娘,先回房休息一下嗎?」玉竹攙扶著她下了馬車。
「去王爺書房。」沈溶月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一陣氣悶,自從上次替王爺擋了一劍,她這身子就越來越不好了。可她不想回房,不想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裡想著父親和哥哥冤死的情景。
王爺怕她傷心,特意瞞了行刑的日子。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見父親和哥哥最後一面。
因為父親的事,王爺受了皇上不少猜忌。女子纖纖玉手撫上還很平坦的小腹,暗淡的眼中才顯出一絲神采,若他知道自己懷孕了,定能開心一些。
剛走到書房前,沈溶月便覺得有些異樣。
書房大緊閉,王爺的貼身長隨常安正一臉警惕地守在口,見到溶月過來,眼中閃現出一絲慌亂。
沈溶月頓生疑竇,大白天的,為什麼關著?
「娘娘,王爺正在裡面休息,您稍後再來吧。」常安訕笑著道。
「讓開!」溶月眉眼冷凝,語氣中含著一絲不容忤逆的戾氣。
常安被她眼中的狠厲嚇到,愣了愣,回過神來想扯開嗓子提醒一句,房內突然傳出一聲女子的叫聲,嬌俏軟糯,帶著尚未褪去的情動。
常安那一嗓子也被堵在喉中,尷尬地呆在原地。
溶月臉色一白,房檐上落下的雨滴,恰好落在羽扇般纖長的睫毛上,模糊了眼帘。「嘭」的一聲,房被踹開,她面色鐵青地繞過湘色珠簾,到了書房內室。
那裡,供王爺白日休息的榻上,赫然躺著兩個交頸纏繞的人!
沈溶月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伸出手扶住黃花梨海水紋書案一角,這才勉力撐住。
床上的人聽到動靜望了過來。
一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好夫君康王蕭梓琰,另一人居然是平日里善良賢淑她真心以待的堂姐沈汐雲。
沈汐雲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驚恐地將被褥往身上拉了拉,反倒將遮住胸前的青絲晃了開來,露出瑩潤的肌膚,還有肌膚上密布的青色吻痕。
「妹妹……」她小聲喚道,帶了些情事後特有的喑啞,一邊拿那雙媚眼可憐兮兮地瞧著沈溶月。
沈溶月怔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被她一喚,反應過來,氣不打一處,抽下腰間纏繞的鞭子,咬牙切齒往沈汐雲臉上揮去。「賤人!」
「啪」的一聲,火紅的鞭子帶著呼嘯的風聲甩去,在沈汐雲白皙的臉蛋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她這一鞭子,帶上了十分的力氣,沈汐雲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她壓下眼中的狠毒和不甘,可憐兮兮地朝蕭梓琰精壯的懷裡挪去,又抬眼含著盈盈水光委屈地看著他。
蕭梓琰眉凝成一道川字,看向沈溶月,語帶怒氣,「沈溶月,你發什麼瘋?!」
「我發什麼瘋?!」沈溶月眼睛通紅,額上還有方才磕頭留下的紅腫,愈發顯得狼狽不堪。「今日是我父親和哥哥的行刑之日,王爺卻在這裡同這個賤人顛鸞倒鳳!」
蕭梓琰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個王妃的模樣!定遠候的事,是父皇親自下的旨,豈容本王過問!」
沈溶月握住鞭子的手顫顫發抖,「王爺還知道我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來的王妃!」她看一眼仍舊趴在蕭梓琰身前的沈汐雲,怒火上涌,一鞭子又揮了過去。
這一次,鞭子卻被蕭梓琰緊緊握在手中,他面色鐵青,眼中漸漸浮起戾氣。「沈溶月,你不要太過分,你看看哪個女子成天像你這樣舞著鞭子囂張跋扈的!」說完,一用力,將沈溶月的鞭子奪來,扔在地上。又伸手勾來掛在屏風上的衣物披上身,掀開錦被下了床。
「妹妹,你嫁來王府幾年都無所出,又不讓王爺納妾。你我是姐妹,日後一道伺候王爺,效仿那娥皇女英……」
「閉嘴!」沈溶月聽著她柔弱的聲音,卻沒錯過她眼底的挑釁。她本就是衝動的性子,只覺心口驟然收緊,上前兩步,突然出手,「啪」的一聲,沈汐雲臉上又出現五個通紅的手指印。
蕭梓琰一把把她拽開,「瘋子!」
沈汐雲吃痛地捂住臉,「妹妹,王爺都快要當太子的人了,你若還這麼小肚雞腸,日後如何能服眾?」
她說什麼?!
沈溶月怔在原地,蕭梓琰要當太子了?皇上忌憚父親,連帶著對娶了自己的他也沒好顏色,怎麼突然間,就要立他為太子?!
除非……
她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駭人的猜想,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她壓住心中翻江倒海的噁心感,不可置通道,「我父親的事……是不是同你脫不了干係?!」
蕭梓琰避開她的目光,面色猶是不好,卻並未反駁。
這是默認了!
沈溶月呆立在原地,全身如墜冰窟。一雙眼睛駭人地盯著男子,眼中有著慘烈而凄厲的神色。突然,她瘋了一般衝上前去撕扯著男人的衣服,「蕭梓琰你這個王八蛋,枉我父親平日里對你不薄,若沒有我父親,你哪來的今日?!」
蕭梓琰吃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沈溶月癱坐在地,腦中一片空白,眼中乾澀得連淚也流不出了。
沈汐雲披上外套,走到她面前,眼中早已沒有了明日的柔順,含了得意張狂的神情,居高臨下道,「我的好妹妹,你怎麼這麼傻呢?你以為你還是那個一呼百應尊貴無比的明珠郡主?王爺好心,才肯容下你這個罪臣之女,你若還是這麼……」
「沈汐雲,你是不是也有參與?!」沈溶月冷冷地打斷她的話,眼中冷意駭人。
沈汐雲一抖,只覺心底彷彿有毒蛇爬過,冰涼而恐怖,讓她生出一股窒息感。
「是又如何?」沈汐雲嬌笑兩聲,壓下心底的恐懼,「難不成讓沈家全都陪著你們定遠侯府去死不成?!」
是了!沈溶月仰頭大笑出聲。
前因後果,她已想通大半,爹做事一向妥當,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有可能熟知他的一切,偽造罪證,步下這個局。
她突然起身,一頭撞向沈汐雲。
沈汐雲不妨,摔了個四腳朝天,身下一陣疼痛,止不住哭得梨花帶雨。
蕭梓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兩個女人,滿臉戾氣陰鷙,「沈溶月,你再不消停些,就去陰曹地府陪你們定遠侯府的人吧。」
「娘娘!」口玉竹一陣驚呼。方才娘娘怒氣沖衝進屋,自己卻是被常安攔在了外,聽著裡頭的動靜越來越大,好不容易瞅了個空子跑了進來,卻瞧見這樣一副場景。
沈溶月胡亂抹一把臉上的淚跡血痕,在玉竹的攙扶下顫抖著站起身來。
她托著沉重的身體走到蕭梓琰面前,目光空洞乾澀,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蕭梓琰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發虛,不待他反應過來,沈溶月突然身子前傾,張開嘴,咬上了他的耳朵!
她心中恨極,恨自己識人不明,恨自己痴心空付,恨自己這麼多年來就是個笑話!嘴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蕭梓琰痛意難忍,一邊的臉都扭曲起來,揮掌將沈溶月打開。
沈溶月一口鮮血噴出,半邊耳朵被她吐在地上,在鮮紅的鮮血中顯得格外刺眼。她突然咧嘴笑開來,笑聲越來越大,笑到最後,有些喘不上氣來。滿身血污,目光陰森恐怖,恍若地獄中來的厲鬼。
蕭梓琰捂住耳朵,這才回過神來發生了什麼。
他氣急敗壞,一腳踢出,「賤人!」
沈溶月的身體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線,腰撞上書桌一角,重重落地。
「娘娘!」玉竹本來被方才那一幕嚇傻了,見此情景,尖叫著撲了過來。
沈溶月突然覺得腹部一陣難忍的絞痛,有東西汩汩流下的感覺。她大驚,用手一摸,竟然全是鮮血,紅得刺痛了她的眼。一襲月牙白素裙,竟生生被染成了大紅色。
蕭梓琰猶不解恨,青筋爆出,眼睛通紅。目光觸及牆上的寶劍,喘著粗氣毫不猶豫地抽出,大踏步朝沈溶月走來。只見亮光一閃,那劍竟直直地朝沈溶月刺來。
「王爺不要,娘娘有了身孕!」玉竹大叫,電光火石間,撲在她身上,那劍竟生生刺穿了玉竹的身體,又刺進了她的肚子,足見蕭梓琰有多恨!
沈溶月看著玉竹虛弱地朝她笑笑,身上的血卻越流越多,詭艷異常,恍若那忘川河畔鋪天蓋地盛開的妖冶的曼陀羅花。
她覺得頭好重,身上好痛,神識越來越渙散,突然眼前一黑,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