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且把天下換卿悅(二十)
雪裡烏蹄,輕紗籠罩,珠玉為簾,雲霞為幕,靜坐在車廂中的女子,素手芊芊扶著琵琶,撩撥著世間絕美的樂曲,婉轉幽啼,如天上仙樂,引人入勝。
要進門的客人都止步了,就站在門口聽著這樂曲,神思飛至天外,隨歌曲的起落沉浮。
曲罷無聲,女子清潤的聲音幽婉如歌:「你們這裡還需要歌伶嗎?」
站在門口迎來客往的招待女子對著一個龜公竊竊私語了幾聲,接著,一個風韻迷人身材婀娜的中年女子扭著腰邁著小碎步走來,她的容貌妖媚,妝容妍麗,堪稱風情萬種。
她用柔媚的嗓子略高聲的問:「姑娘,你可是前來投身的?」
帘子掀開,露出了一張清水芙蓉的絕色嬌顏,姣姣清輝,壓得連周身的天光也剎那間失色。
朱唇輕啟,她說:
「自是。」
「三尺黃土掩白骨,千裡外,嬌嬌女子思情郎。
不知,不知,心上人兒魂歸地府。
縱半生等待,也待不回他衣錦還鄉笑思量……」
凄凄婉婉的歌聲和著琵琶聲,台上女子眉目間一抹哀愁,眸光盈盈似夜下微波粼粼的湖水,幽幽渺渺令人心酸。
這個女子一雙目似含愁卻冷淡,眉間微顰憂色無限,垂眉斂目,一雙素手撥著旋律,分明立於喧嘩暖香之地,卻似獨自飄離人間,獨坐夜幕雲端,月光籠罩,一首悲歌唱得天也落淚。
東突軍中的副將聽聞落月閣新來了個歌伶,唱得一首好歌不說,容貌也是絕美傾城,不知勾走多少人的魂,惹得他軍中不少手下整日魂不在身,神遊天外,更甚至有人為了她,登上城牆以死相逼只求見她一面,當時,看熱鬧的人不知多少。
但是他聽到這事,當時就便被氣笑,然而卻也好奇起了是何等絕色,竟惹得人如此神魂顛倒。
今日一瞧,他也覺得心魂飛了。
花之妍麗太過俗,不值得以其贊容華。月之皎潔太過淡,不值得以其贊風姿。似雲霧迷濛卻多了一份人氣,月華無蹤卻正似其如夢風華。
迷濛的眸光似江南三月煙雨蒙蒙,清冷的眉目似極西高原山峰白雪,然而唇淡色的粉正好為她添了少女的嬌嫩,化去了她的朦朧。
這般風姿動人容顏傾城的美人,竟讓他心中也生出火熱。
她不該在這煙花之地賣笑彈唱,而是應該被珍藏在府邸,被他用獻上的珍寶,換取一笑。
台上女子依舊凄幽的彈唱著琵琶。
「奴家恨啊恨,卻不知心當恨誰。
這人間紛亂烽火起,小屋炊煙斷,收了衣物逃它鄉。
尋不到阿郎,怎辦,怎辦……」
幽幽怨怨,字字悲寂寥。
阿史那從禮未曾聽過這種曲子,明明悲悲戚戚得令人心煩,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被這個女子唱出,他也覺得感同身受,似乎瞧見因戰爭而失去自己情郎的女子,日日夜夜等待,戰火蔓延到故鄉后,只能逃走,無法留在故鄉等待她的愛人。
「日日想,念啊念,
青絲成了白髮,芙蓉面漸老。
終在黃泉,等到那個他……」
曲末,楚晨抬起的眸子清清冷冷的看著台下觀眾,起身把琵琶放到婢女手上,屈膝行了個禮,便欲告退。
「姑娘何必待下黃泉才找到?那個他就在這!」一道粗獷的聲音忽然高聲嚷嚷,楚晨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抬頭張口,拍著自己的胸,古銅色的面容算不上俊美,卻因著菱角分明的線條充滿了狂野。
聽了他的話,楚晨忍不住笑了一聲,接著便瞧見那男子忽然的嘴巴張大,眼睛也瞪大不眨,一副傻愣愣的模樣。
「還請這位郎君莫如此。」抬袖掩唇,一雙美目乍暖懷寒,一見只覺如盈盈秋水般動人,然而細瞧卻發現此人疏離人間,不願放目紅塵。
這一聲郎君叫得輕輕柔柔,阿史那東都只覺得整個人身子都酥了,瞧著那弱不勝衣,纖弱如柳的身姿,長袖掩去的芙蓉面只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那眼睛極美,美得他只覺心魂也被勾去。
他哪曾見過這般絕色?不是草原兒女的爽朗張揚,柔如水波,淡如星華,縱是拒絕,也清幽婉轉,溫柔的讓人心醉。
周圍的觀眾此時竟也起鬨了起來,
「南歌姑娘,我們阿史那副將軍可是頂頂好的男兒啊!要不就跟了他吧?這可比你日日在這賣唱可好得多!」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子拍了手掌,高喝嬉笑道。
「此處人來客往,尋人自是極好。」楚晨也不惱,她可不認為他說她賣唱是輕賤她,草原兒女自是爽朗,對追逐美人習以為常,因為民族習俗,對於貞潔也不曾在意,看對眼了就共度一夜,有些女子甚至以入幕之賓眾多而引以為豪。
不同地域的風俗自然不一樣,天若國的風俗是華夏的翻版,而東突是草原游牧民族,風俗自然狂野開放更接近原始。
「阿史那將軍非我意中人,我自是不願違逆我自己的心意跟了他。」她淺笑嫣然,說出的話卻頗為任性,「我並非賣身於此處,在此寄身,不過是欲尋我的心上人罷了。」
「姑娘有心上人了?是何模樣的人?」阿史那東都問道,「不會是天若國那種瘦弱得風一吹就飄走的那啥儒生才子什麼吧?」草原民族最崇尚力量武藝,對於那些柔弱得和娘們似的讀書人,真真有些看不上。
楚晨知曉兩國相互的輕蔑不過是文化差異而已,她雖今世在天若國轉世了十二年,可是如今記憶復甦,她心中的家鄉還是那個不知在那個世界存在的地球,對於天若國人對東突的仇恨,她知道,卻沒有太過感觸。
「我的心上人自是這天底下最最俊美英武的男子,文武雙全,風華絕世。」眼波流轉,想到那個男子,她也忍不住浮現了幾分笑意。然而想到此時他或許落入東突敵軍之手,眸光有忍不住陰沉了,但面上依舊嫣然嬌笑,瞧不出半點陰暗心思。
瞧著女子巧笑的容顏,衣袖微褪時露出宛如皓月的雪色手腕,阿史那東都忍不住搓了搓手,想上前摸上一把。
不過他知曉天若女子最是守禮,若真是唐突了,指不定要怎麼厭惡他呢。
若只是普通的青樓女子,他哪裡管那麼多?反正這個城池被他們攻下了,看上了哪個女人就掠走,可是對於這個女子,他不知怎的就是不忍心。
他不知道,若是被軍師知曉他此時心境,定會取笑他一句:你竟也知曉憐香惜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