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入水,舊巷人稀,路邊只有一盞燈,卻彷彿所有的光都照在顧恩澤的身上。這個衣著寬大更顯纖細的少年靜靜地看著何明宇,雙眼像萬千星辰般靈動,姿態閑雅站在那裡,出塵的氣質像是錯落凡塵的仙童,隨時可能乘風而去。
何明宇說不了安慰人的漂亮話,只好尷尬地沉默。
顧恩澤輕笑一聲,自己轉移了話題說:「你們這裡買東西用的錢跟我們的銀票一樣是紙質的啊。」
何明宇掏出錢包,拿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顧恩澤:「這是面值最大的,一百元。」
「哦!」顧恩澤拿著那張紅彤彤的鈔票翻來覆去地看,還舉起來想透過光線看,只是路燈太暗,他沒瞧出什麼名堂。
「還有五十的,十塊的,五塊的,一塊的……」何明宇一邊說一邊抽出相應面值的鈔票遞給顧恩澤,「二十的我現在沒有。鈔票上面有大寫的數字,你看得懂吧。」
「嗯。」顧恩澤點頭,一張張看過後就把手裡的一疊錢遞還給何明宇。
何明宇沒有收回,說道:「你留著吧,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怎麼行。」
顧恩澤連連擺手:「不,不,無功不受祿,在下怎可平白無故收受何兄的錢財。」
「算我借你的。」何明宇也不多說,一手把錢包塞回口袋一手抓著嘟嘟的項圈帶子,看也不看顧恩澤手裡的錢,就直接往前走,「明天去醫院把你的衣物拿回來,順便換下藥。不要說不去,我陪你去,不用害怕。」
顧恩澤卻站在原地沒有動,低垂的目光落在手裡的幾張鈔票上。
「怎麼了?」何明宇回過頭,路燈照在靜止不動的顧恩澤身上,拖了一道長長的影子,有些孤獨蕭索的感覺。何明宇有些著急,不會是自己說話太直接,無意識地傷了他的自尊吧?
「何兄,大恩不言謝,請受小弟一拜。」
顧恩澤說著抬手就要行禮,嚇了何明宇一跳,連忙回身一把抓住他的兩隻胳膊,阻止他彎身。
「怎麼突然這樣。」何明宇汗顏道。
「世人多愛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在下不過一介孤魂,流落異鄉一無所有,無依無靠,你我亦不過萍水相逢,卻有幸蒙何兄一再照顧,更有錢財相贈……」顧恩澤說著說著竟然有些哽咽,淚花在眼裡打著轉,他只好低下頭忍住。
「喂……」何明宇看著眼前低垂的腦袋,烏黑的發下一段白皙細瘦的頸子顯得柔軟又脆弱。他終於還是伸出手撫摸了一下顧恩澤的腦袋,「你不要說得這麼嚴重,我既然碰到了總不能不管你。」
顧恩澤凝眸望著何明宇,雙眼如流動的星子:「何兄高義,大恩大德小弟定然銘記在心……」
何明宇抿了抿唇,心裡是有一點點歡喜的,嘴角翹起,露出一點點白牙。畢竟他一邊嫌自己跟人家媽媽似的操心,竟然十幾年人生頭一遭給人剝蝦這種事都做了;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想幫忙。這會人家沒覺得他多事,還滿心感激,他也定了一顆心。
兩人一路緩緩前行,不知不覺就走到那天陳澄被人堵著打的路段。
何明宇問:「這地方你還有印象嗎?」
「沒……」顧恩澤本來是疑惑的,但此時嘟嘟蹦噠到一個石塊旁抬起腳撒尿的動作讓他頓時想起來昨夜的驚怒交加。來這裡作甚?顧恩澤不解地看著何明宇低頭搜尋的動作。
「啊。」何明宇突然彎身從昏暗的角落處撿起一件東西,舉著給顧恩澤看,「這個應該是你的眼鏡。」
「今日在學堂似乎很多學生在臉上架了這叫眼鏡的東西。」顧恩澤說著伸手接過那副眼鏡,翻看了一下,拿手戳戳鏡片問:「此物何用?」
何明宇說:「你沒覺得眼睛看東西模糊?」
顧恩澤眨了下眼:「不曾覺得。」
何明宇把眼鏡往自己眼前舉著看了下,沒有暈眩的感覺,但有點模糊,於是遞給顧恩澤:「你戴上看看。」
「哦。」顧恩澤端詳著眼鏡研究怎麼戴。何明宇自然地從他手裡拿過眼鏡,捏著眼鏡腿就往顧恩澤揚臉上架去。顧恩澤順從地揚起自己的臉,明亮的星眸含笑看著何明宇。
「澄澄?」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兩少年同時轉頭看向發聲的人。只見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尼姑打扮的阿姨,淺色的衣帽,背著個同色的布袋,素凈的臉,看著像個文雅溫和的女士。
可是顧恩澤感覺得出來,她站在明滅的光影里,一雙望著自己的眼卻帶著驚疑與說不出道不明的防備。
兩少年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疑惑。叫的澄澄,那就是跟陳澄有關係的人,看年紀應該是長輩,可又是尼姑的打扮……
不等兩少年想出應對的回應,那女人又走了兩步,盯著顧恩澤的眼神依然莫名的驚疑,聲音里也感覺不到親近:「澄澄,這是你同學嗎?怎麼不帶人家去家裡坐啊。你剪頭髮了?衣服不是你的啊,這牌子可不便宜,你哪來的啊?」
這一長串的問題,顧恩澤被衝擊得有點暈,只能遲疑地說:「是,是同學。」
顧恩澤不敢亂說話,何明宇卻沒有這個顧慮,他上前一步看著那女人說:「阿姨好,我叫何明宇,是陳澄的同班同學,請問您是……」
「汪汪汪!汪汪汪!」一直自己玩耍的嘟嘟突然扭過小身子,對著那女人激動地叫了起來。
「嘟嘟。」何明宇忙扯了扯繩子,制止蹦蹦跳跳吼叫的嘟嘟。嘟嘟一向很親人,平時很安靜,經常咧著嘴巴伸著舌頭,卻極少聽到它叫喚,何明宇經常以為這種品種的狗是啞巴。但他經常帶嘟嘟出來遛之後漸漸發現,如果感覺到對方的負面情緒,它就會吼叫。
何明宇不禁又打量了一眼那個女人,發現她眉眼間跟陳澄有點像,特別是那雙眼睛,即使上了年紀也很是明媚。
「啊,你好你好,我是陳澄他媽媽。這孩子真是不懂事,讓第一次來的同學站外面這麼久。快進屋坐坐。」女人和顏悅色地招呼著何明宇。
怎麼會是媽媽!不是尼姑嗎?!萬萬沒想到的何明宇與顧恩澤同時吃驚地看向對方。
這片區域之所以被叫做城中村,很大的原因是管理混亂,也沒有城建規劃,有地的農民紛紛在自家的地上蓋了一層又一層的樓房,每層又切了一間間的小套房出租。因為價格比別的地方便宜,來自全國各地的外來人口大量地聚集在這裡。
陳澄的媽媽陳月蘭就是這些外來人口中的一員,帶著兒子兩人住在巷子深處一棟自建的六層紅磚樓里的一套只有四十平的簡陋小套房裡。
門一打開,就是個很小的客廳,沒有沙發,擺著兩把塑料小凳子和一張矮方桌,方桌上還擺著一個吃過的泡麵盒子和幾雙一次性筷子。看樣子這小矮桌就是他們平時吃飯的地方。
正對著矮桌的牆上掛了一台不大的電視。牆邊還堆了好幾個紙箱,紙箱上凌亂地堆著衣物。
站在門口一眼就可以看到有兩個房門和一個陽台。陽台隔出一個很小的衛生間,外面擺了張桌子,上面放了電磁爐和鍋碗。
「快請進,哎,我這幾天不在家,澄澄也不知道收拾,家裡亂成這樣。」陳月蘭一邊說一邊順手把丟在地上的快餐盒、泡麵盒撿起來。
陳月蘭看了眼自從進門后就無所適從地貼著何明宇站的顧恩澤一眼,彎身拉了把塑料小凳子讓何明宇坐:「你先坐,我去給你燒點水。」
「阿姨不用了,我不渴。」何明宇禮貌地坐下,努力收著無處安放的兩條大長腿。嘟嘟伸長了脖子在地上聞著,何明宇手上用力扯住它,把它拉到身邊固定住。
「你看,家裡沒水果,也沒飲料。要不,你先坐著,阿姨出去買點水果飲料。明宇你喜歡吃什麼?」陳月蘭說著又用眼角餘光瞥了下依然站在在旁邊四下亂看的顧恩澤。
何明宇連忙制止道:「阿姨,別客氣了。就,就喝白水吧。」
顧恩澤瞪著大眼睛,朝何明宇猛使眼色。他這時候該怎麼做?是不是應該主動去倒水?可是他根本連水放置在何處都不知道,怎能當好他人兒子……